我不能让拉斐尔死在我的眼前,绝不能!托住他的头,我小声和他讲话,让他保持清醒,不会很快因失血而丧失意识。
“拉斐尔,记得吗?以前我留着一头长发,总绑成一条辫子,可是,你总喜欢把我绑好的辫子拆散开来。你说你喜欢我散发是样子,似一个精灵。你不喜欢旁的人碰我的头发,连待我如兄长的曼托萨摸我的头发也不可以。你说,你是不是很霸道?还有,好多次,我都看见有美艳女郎清晨从你的房间里出来,都不是同一个人哦。那时我很唾弃你呢,心里暗暗骂你是花花公子。可是,后来,曼托萨告诉我,你已经做了八年和尚了。我不信,你别睡过去,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做了八年和尚?如果不是,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向我细数你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如果是,你更要坚强健康起来,那样你才可以结束你的和尚生涯。”一边说,我一边淡淡勾起唇角。不可以放弃啊,拉斐尔!我们有八年时间未见,重逢至今我甚至未尽过地主之谊,躲你躲得紧。“你才说要带我去参观你乡间的农庄、葡萄园、酿酒厂,你不可以爽约丢下我。”
“我……不会的……”拉斐尔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唇翕动着,勉力地保持清醒,甚至还扯开一个微笑。“……别哭……”
原来,我竟哭了么?滴在他脸上透明的液体,原来竟是我的泪?
“Money!”曼托萨将车开过来,下车抱起拉斐尔。“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好。”我站起来,我不可以惊慌失措。
☆ ☆ ☆飞车到仁爱医院,拉斐尔立刻被送进手术室。
稍后,闻讯赶来的金银陪在了我的左右。而曼托萨已经打电话调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追查凶手,即便狙击手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拉斐尔,但他的受伤是不争的事实。
冷天炀也跟来了医院,他的神色十分凝重,一直没有讲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他大抵也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血腥的事,人看起来一下子颓唐了许多。
未几,警方派来的人赶到了,毕竟是外籍人士在本埠遭枪击,生死未卜中。此事可大可小,端看事主的意愿。但,绝对不是什么轻易可以解决的芝麻小事。
“你们中谁是目击者?”一名穿范思哲极佻目白色小斜肩连衣裙,身材高挑,拥有一张极其中性俊秀面孔的女子问,一头染成酒红色的凌乱短发在白衣的映衬下竟似一团飞扬的火焰。她一转眸,看见搂着我的金银,狭长的凤目斜挑了一下。“是你?当时你也在场?”
“流浪,这次你却估错了。”金银揽紧我。“金钱,这位是本埠警界传奇般的风云人物,国际刑警任流浪。流浪,我的堂姐金钱。”
中性美人犀利的目光转而投向我,微不可觉的讶异闪过她的脸。然后,她走近我,向我伸出手。“我是任流浪,能请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样近乎特立独行的女子,原是我最喜欢结交的人物,若不是在此情此境中,我会很高兴认识她,可惜,时机不对。
“可以。”我与她握手。镇定如恒。拉斐尔说过,如果他必须死在一个人手里,他情愿那人是我。所以,他不会死!
然后,她与我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对方的手上。都是握枪的手啊。只是,她比我更常拔枪射击罢?我淡淡想。
“能否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任流浪干脆直接问,没有半点多余言语。
“我们从仁爱路一间叫‘爱钱’的意式餐厅出来,拉斐尔、我、冷天炀和他的女伴先后出门,拉斐尔和我靠左,冷先生与他的女伴靠右。狙击手在对面大厦使用小口径狙击步枪,我看见瞄准器镜面的反光,所以想推开狙击手的目标,拉斐尔则是为了保护我。听声音,似是HK马克PSG1Marksman步枪。”
“狙击手的目标是谁?”任流浪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没有证据,但应该是冷天炀先生。”
“冷天炀吗?”任流浪沉吟,继而拍我的手。“金小姐,你很冷静,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我们警方一定全力缉凶。”
“流浪,不妨去网上查一查,最近有数笔委托,目标皆是冷二公子。他逃得过今次,却未必还有好运逃得过下次。我倒不在乎他的死活,可他若真的死了,就枉费金钱舍身救他,枉费了拉斐尔身受的这一枪,白白让金钱伤了心。”金银冷冷补充。他对冷天炀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至,碍于目前拉斐尔正在抢救,他才抑下一腔怒火罢?
冷天炀听见了,却没有似以往一样出言讥讽反驳,只是沉默。
我向任流浪笑了笑,但,并不成功。
“我只记得这么多了,余下的,应该是警方的工作。我现在想等拉斐尔平安出来,若还有什么疑问,也请以后再问罢。”
“没问题。”任流浪倒也爽快,只是我见她向金银霎了霎眼。“保持联系。”
虽然是焦急时刻,我仍分心望向金银。他是我的亲人,这些年心如止水,面对异性不动如山。我不是不担心的。现在,与他似是旧识的女警官话里有话,仿佛有所针对。只是——金银依然紧紧揽着我,并没有向任流浪看多一眼。我暗暗叹息,小银他究竟在我不经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缓缓地流逝。蓦地,手术室的门,由内而外地推开来。
“医生。”我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虚软,竟连一丝力气也无,要金银同曼托萨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才能站直身体。“他怎样了?”
“他很幸运,子弹从肩胛骨处打进去斜斜卡在肺叶上,完全没有伤及心脏。除了大量失血,他的伤并不算很严重。而且,救治及时,他已经脱离危险,等麻醉剂一过,他就会醒过来了。”医生摘下口罩笑着解释。
我长出一口气,这才迟钝地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
第八章
拉斐尔的情况日趋稳定,已经可以自己动手吃饭喝水,我悬吊着的一颗心才真正地归复原位。他受伤的消息经由意大利领事馆与警方的双重施压给压了下来,他自嘲地说,什么大风浪未曾经历过?竟然在做了半个正当生意人时受了伤,传了出去,要笑掉意大利黑帮所有人的大牙。
“英雄救美这样伟大的举动传了出去,怎么会有人笑你?”我陪他,说笑话给他听。“天下女子莫羡慕我妒忌我才真。”
“是吗?”拉斐尔深深望我,灰眼带笑,温柔似水。
我也笑,替他拉好被子。“你该午睡了。睡醒了,我推你出去散步。”
他象个不甘心的孩子,侧脸向我。“给我一个午安吻,我才睡。”
“这可算是我答应了你一件事?从此不再欠你摆平大胡子的人情?”
“如果我说不算呢?”他线条优美的薄唇微微翘起。
“那我岂非白白赚到?”我俯身在他微有胡髭的脸颊上印了一吻。“美女吻了野兽之后,你可要变回英俊的王子哦。”
“野兽?我哪里象野兽了?有我这样英俊的野兽?”拉斐尔大是不服气,可是,在我眯起眼的时候,仍老实地闭上眼,未几,沉入梦乡。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他的病房,带上门,对守在外间附设的家属室里的曼托萨点了点头。
“他睡了,我去一去就来。”
“Money,你——快去快回,他醒来见不到你,会焦躁不安的。”他轻轻说。“他失去你八年,一直都没什么欢颜,只有在看你的照片时,才会有真正的笑意。这一次,他不能再没有你。”
“恩,我很快回来。”我保证。为了照顾拉斐尔,让他安心养伤,我甚至向老父请了无限期长假,留在医院陪伴他。
快步走出豪华病房区,向医院前小广场的花园里去。在那里等着我的,是穿着一身黑色猎装风格便服的任流浪,见我如约而至,她酷酷点了一下头,坐在了花坛边上。
我亦坐在了花坛边,望着花坛里缤纷盛开的红黄色小花。
“金小姐——”任流浪似在斟酌用词。
“叫我Time罢,很久没人叫我‘金小姐’,已不习惯,听起来似在叫不相干的人。”我微笑。
她侧首注视我,仿佛在观察珍稀动物,良久,她才说:“今天,发现了一具尸体,男性,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一百四十磅。根据指纹确定死者身份是中国籍男子沈国亮。此人表面上是一间健身俱乐部的老板,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职业杀手。我们在他的尸体附近找到了你所说的HK马克PSG1Marksman点三零八口径德国制步枪,同我们在爱钱餐厅对面商业大厦顶楼找到的弹壳以及麦克格雷身上取出的弹头送进实验室进行了弹道分析和比对,证实了麦克格雷所中的子弹的确是发自沈国亮尸体旁找到的这只Marksman步枪。”
我静静聆听,并不急于接口,心知她一定还有下文,绝不只是来告诉我找到了凶枪和尸体这样简单,重头戏还在后面。而我一向是个好听众,有一双好耳朵。
“假使不是麦克格雷指使手下杀了他,那就是买凶杀人的主使者自己灭口了。”任流浪漂亮飞扬的凤目里闪过深思。“你以为呢?”
“我?我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俱乐部的小老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警方办案,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我笑笑地说,将太极功夫发挥到极至。
任流浪率性地抚掌而笑,笑声清越。
“了得。金银的姐姐,果然也不是简单角色。倘使你不这样答,倒真要教我失望了。不愧是两姐弟,骨子里一样的狡猾。”
我看了中性美人一眼,她的语气里不知为何,竟带了一点恨一点怨和一点怅然,以及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时竟让我无言。我不知道他同金银之间,曾有怎样的纠葛,但,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一边是我一贯不忍伤害的女性,他们之间的问题,我实在是一无所知,亦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在公事上助她一臂之力了。
“拉斐尔是恩怨分明的人,如果他要杀射伤他的人,也会是在找到背后的主使者之后,而不只是杀了受人指使的小卒。且,他由始至终都知道杀手的目标并不是他。我认为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是,狙击者已死,此案的线索大抵就此断了,警方是有意就此结案了罢?”我淡淡分析给她听我的看法。
任流浪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取别人的意见罢?
“只凭声音已经能辩出PSG1Marksman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任流浪一脸省思地问。
“我同任小姐你,是一样的人呢。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不同罢了。你是坚强直率,我却是坚强婉约。你大抵是拧折勿弯的人,我却是墙头草,风往哪里吹,我向哪里倒。不亏待自己是我对自己的善待。有时直接了当达到不了目的时候,不妨转弯绕道。”我是多么体贴啊,不忍见她吃苦,给她指点一条光明大道。
“疾风劲草么?”任流浪是聪明人,哪里有不懂的道理?
“我们可以合作,你也不甘心罢?明明有那么多疑点同漏洞,可是为了平息舆论,沈国亮做了替罪羊,真凶却仍潜在水下,没有浮上来。”我眯起眼,不能教拉斐尔白白替冷二这灾星捱了一枪。我自动把帐算在冷天炀头上。
“合作?”任流浪俊秀的眉一扬,颇有兴趣地看住我。
“流浪,你约金钱出来做什么?”金银突然远远走了过来,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坐在我身侧并揽住我,语气里有微不可觉的紧张。
紧张?这倒奇了。我仰首看见金银的下巴,果然绷着。只是,金银的不动明王功夫比之我,不晓得高明了多少,今日怎么会这样失常?他紧张的人,究竟是我,亦或其实是中性美女任流浪?这——实在是有趣。
呵呵,我这做姐姐的,岂是不识好歹的人物?
“小银,我向流浪了解一下案情的进展,才刚聊完,你就来了。”我笑。“刚好,拉斐尔午睡也要醒了,我该回去陪他了。小银,你替我送送流浪。”
说完,我从金银怀了脱出,摆摆手,往医院方向去。偷偷回身,果然,金银没有立刻走人,反倒同任流浪在交谈。
你同她说了什么?金银的口型这样问。
令堂姐,实不凡也。与她交谈,受益蜚浅。我很好奇她知不知道你为她所做的一切。
我蹙眉,任流浪知道什么我所不知道的,金银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露的事吗?不知恁地,我心里竟浮起了多年前与小银不再跟在我身后进进出出时相同的怅惘。小银,早已经不再是同我一起玩耍的幼肥小童了。
啊,继续偷看。
她不糊涂,迟早会晓得。任流浪嘴边有微笑,仿佛笃定什么。
你不说,我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金银竟执意要向我隐瞒。
你太爱她了,她始终有自己的生活,你没可能保护她一生一世。
只要她不嫌我多余……
我没有再看下去。那些是小银的心事与心声,是他的隐私,如果他不想我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罢。是我自私,享受小银的温柔体贴包容,却从未想过,他这样的亲切温和,原应是对住他心爱的女子,而不是我。这些年,我的确依赖他太多太久了。而,他的世界,我却几乎一无所知。我,并不是称职的姐姐罢?安心地被小银保护宠爱,却从没问过,他要的是什么。等这一切纷扰全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该真正地放小银自由了,不只是他的肉体,还包括他的心魂。我,束缚了他太久太久了。
☆ ☆ ☆返回病房,拉斐尔仍在睡,我拿起一只苹果,慢慢削起皮来。我第一次削苹果给拉斐尔吃时,一只苹果削得断断续续,根本就坑坑洼洼。拉斐尔没笑话我,将一只去了皮只剩三分之一的苹果吃了下去,曼托萨在一旁看了捧腹,笑我拿枪那么稳,削水果却似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我不服气,定要将苹果削的有模有样,是以卧床的拉斐尔最近一日三餐都有水果吃。
待我将一只水果从头到尾一次未断地削了皮,抬眼,发现拉斐尔已经醒了,正用一双无限温柔无限深情的眼凝视我,一眨不眨。见我望向他,他微笑。“又有水果吃,嗯?”
我将之一剖为二,他一半我一半。咬了一口,唔,果然自己劳动而来的果实分外香甜。
“M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