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青璇将身子抱紧了些,“我发现我还喜欢着刘易轩。”
傲哥的动作停止了,他抬头看董青璇,便发现她又哭了。
“那个混蛋……即使他把董家害成这样,明知道自己恨得想要杀了他。”董青璇咬着唇,“可刚刚一见面我就知道了,我还恋着他……一点都不争气地恋着他啊……”
傲哥转回了头,继续忙起手上的动作。
那一晚,在河虎帮的那个用破布隔出的小空间里,便终是咯吱声夹杂着哭泣声了。
正文 第十八章
“申医师。”
申通背着一篓子草药回到河虎帮时天早就发亮了,许多乞丐已经起了身,在河边伸拦腰洗漱着,他看到庄雪一身青衣坐在草坡边的石头上,往他招了招手。
“老庄。”申通应了一声,便加快脚步走过,他将背上篓筐的带子卸了,一屁股坐下后开始在篓筐中拨弄一堆一堆的草药。
“瞧我在山上蹲了一夜,可算是找到灵仙草啦,老庄你知道吗,这草可不好找,不是因为它像那个什么天山雪莲的十年开一次,哪儿有那么玄乎的事儿呀,是因为这草长得还真是就只想一根草,非得要个灵仙雀引着才能辨别出来哩,为了等这灵仙雀引路我……”
申通一贯唠叨,所以他在继续唠叨时庄雪朴就只是在旁听着,申通仍口沫横飞着说到灵仙草的功用时,庄雪朴一打眼就见傲哥远远地走了过来。
庄雪朴皱了下眉,很快便站起身,就在刚刚傲哥还没过来时他已经听闻了一些闲言闲语,大致说的是昨晚傲哥进了那个女人的房间,直到快要天亮了才出来,有人说傲哥出来时宽了宽裤腰,从那个动作就能看出傲哥的神情与以往也有许多不同。
许多人在问傲哥好,庄雪朴便见那些原本议论着的人脸上都暗自露着窥伺的表情。
傲哥显然并不知道,他拿着大棍拍了几下石头,那些乞丐们便按着分好的组别站好,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大家都有各自份内的事情要做。
乞丐们三三两两往河堤出口而去时,傲哥棍子一拦,停在大狗的面前。
“那个女人呢?”大狗被拦了下来,大壮也跟着驻足,傲哥问了句话,便示意原本走动的乞丐们不要停下脚步。
“青姑娘……青姑娘她似乎没起。”大狗好声好气道。
傲哥对董青璇的不一般帮中许多人都看了出来,他们刚刚商定好,从此以后便叫她青姑娘或者青妹子。
“青姑娘。”傲哥迟疑了一下,“你们两个小子什么时候用起那么文绉绉的名字了。对,就是那个女人,她为什么不起?”
大狗与大壮对视了一眼,这事您老该比我们清楚这句话,他们不敢说出口,于是便摇了摇头。
“听那个跟在青姑娘身边的老头……老伯说,她今天害病不去乞讨了。”大狗说完,便见傲哥的脸色明显阴郁下来。
“那傲哥,我们先去做活了。”大狗匆匆说罢,拉了大壮便往前方的队伍追了过去。
傲哥想用棍子挑开董青璇的门帘时,饼伯正站在门帘之外,他见了傲哥来便显出一副拼死护主的模样,连声叫着我家小姐的闺房不许他人随意进入,便就被傲哥的大棍给揽到了身后。
还是那个狭小得很的空间,在右方的稻草堆上有一团盖着青花单被的东西,听到外面有声响,那团被子动了动,接着便从被间探出双眼来。
“喂我说了你不许私入小姐的闺房,让他人看到了成的什么体统!”没等傲哥回头,好不容易爬起身的饼伯已经被尾随来的庄雪朴请了出去。
外面好歹安静了下来,被子里也没有一句声音。
傲哥一手靠着墙,便用棍子戳了戳面前这团棉被。
被中人显然很不悦被碰到身体,跟着拱了几下,终于露出了脸。
傲哥是吓了一跳的,清晨他离去时董青璇似乎还有副人样,谁想到哭泣一夜后的双眼只经过一个时辰的睡眠就会肿胀得如发面馒头一样。
“干活了。”傲哥把棍子靠回地上。
“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去。”董青璇说完便把头盖住,“你出去。”
傲哥一手拄着棍子,便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他看着那团被子窸窸窣窣又卷了回去。
“什么病,叫申通来看看。”
“没什么,你出去。”
“你没有权利让我出去。”
傲哥见那团被子不回应了,便再次用棍子碰了碰被角。
“不是因为昨晚被那个人看穿了身份,吓到不敢出去了吧。”
那个被子动了一下,董青璇一把甩开被褥。
“谁会被那个混蛋吓到,说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当看到傲哥那张严峻的面容时,董青璇的声音便逐渐小了,她扭了头,声音支支吾吾起来,“反正,我不要去。”
傲哥打了个哈欠,突然蹲了下来,手背贴到董青璇额上。
这突来的温度让董青璇如惊蛰般往后一缩,傲哥慢吞吞地又把手背往自己额上贴了贴,接着转向董青璇。
“跟你说过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傲哥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又恢复了那个倒挂的姿势,虽然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大喊大叫会引来更多人的围观,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谁能习惯经常被人当小鸡一样整天拎过来就拎过去,即使是做作些,挣扎也还是必须的。
董青璇没想到的是,傲哥扛着她出了洞口到达河岸时,她的身体并没有被丢到地上,而是直接摔进了河里。
突来的水花将她呛了好几口,耳旁充斥着那些水流滑过岩石的声音,是的,如果从陆地上看去,这条轻淌而过的河流是没什么声响的,当整个人都入水后,水底下的声音便一同汹涌袭来了。
她手脚扑腾了一下,终于在河面浮出半个脑袋。
“你这个混蛋你要……”董青璇没骂完后面半句话便咕噜噜着又沉到了水里。
在水中,董青璇看到了四散漂浮的水泡和轻飘飘的发丝,刚刚一记冒头,她看到那个像青蛙一般蹲在岸边冷眼看着水面的男人。
依稀记得傲哥是怎样将陈掌柜丢入河中,原来他丢起人来是压根不会手软。
“救,救命!”她呛了很多口污水了,现在鼻子嗓子都被压得难受,“我不会游水……救命……”
这大动静已经引得还未去干活的乞丐们纷纷围上,在看着河中那个扑腾的女子之余,他们也讶异于傲哥能够如此冷静地蹲在岸边,那个女人,她难道不是傲哥的女人吗?
“傲哥……要出人命了,我去救……”有几个乞丐对着傲哥道,傲哥目无表情地回看了一眼,一拦手就把他们挡到了后面。
“不会游泳,那我现在教你,闭气不要乱动,等待身体浮上来,接着手脚平放着扑打。”傲哥仍旧蹲着,对着河里头挣扎的人大声道。
董青璇能听清傲哥的声音,但此刻她只愤恨得想要将那个男人也拖到水里来,这种场景,是教游水的好时候吗?
四面八方全是水,董青璇的嗓子已经开始发痛了,这河水平日看着那么浅,如今这脚却怎样也够不到底面,谁能来救她……刘易轩不可能在这儿,娘早就去了,爹也去了,饼伯,饼伯……在下一次上浮时,董青璇看到了全身被架住在傲哥身后大喊的饼伯。
“手脚放平,扑打,闭气,放平,扑打。”傲哥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董青璇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而身体却不自觉照着那个最后的指使做,下沉的身体开始上浮,拍打水面后虽然歪歪斜斜,但竟能跟着自己的意志开始前后移动了。
河面并不宽,当董青璇快要划到岸边时,傲哥下巴一别,乞丐们便七手八脚把她拖了上来。
“小姐”饼伯高呼着扑上去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董青璇已经在河岸中央猛烈咳嗽了。
等到她咳完了,傲哥才走了上去。
“现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事吗。”他俯视着董青璇,蹲身将送来的巾帕盖到她头上。
一如两人相遇时那样,傲哥的眼神从未变过,只是这一次董青璇没有将巾帕从头上丢掉。
是的,傲哥说的不错,今早不想出门的确是因为刘易轩,因为昨晚刘易轩对她说了那么多话,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行乞丢脸的模样,她不敢回到那条街,那条随时会遇见刘易轩的街道。
但刚刚那一通鬼门关徘徊,之前郁结在心中的事也瞬间不见了。
“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不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只能依靠自己,只有拼尽全力才能生存下来,怎样的事情都无所畏惧。”
傲哥一手托着下巴,凝了董青璇一会儿,把手盖在她头上的巾帕上胡乱揉了几下,起身便走。
“谢谢,还有……”
傲哥已经迈着外八字远去了,董青璇叹了口气,这最重要的最后一句话他没能听见。
她原本想说,如果要让她明白那些道理,还是宁愿听傲哥亘长的说教为好,这样刺激搏命的事儿,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申医师你是不是早跟傲哥说了什么。”那一头草坡上,庄雪朴问。
“傲哥是早知道啦,我申通医术天下无双,人在水里沉了一刻钟都不会有任何不妥的啦。”申通背了背篓,边得意洋洋,“这方法在医书看来之前我就知道了,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我五岁那年呀……”
庄雪朴含笑不语,申通唠叨时,他只负责倾听便是,回头看那片土黄色的河岸上,那个女孩已经站了起来,被一片黄土与泥沙滚遍全身,看着却是比刚进丐帮时合眼了许多,想必在傲哥的帮助下,她会逐渐懂得更多的事吧。
正文 第十九章
只要进了洛阳城,在主城道上不过几步便能看到耸立在众楼之间的高楼,这是修缮扩建后的宝月阁,连带着左右两片店门全都漆上金漆,那高悬在每层楼层屋檐上的玉托银把灯笼只要风一过便一齐摇曳。这在阳光下闪耀不已的楼层让人惊叹不已。
全洛阳的人都知道这儿有家宝月阁,有传闻说,别说偷一个宝月阁的灯笼,就算挖一块那个阁楼的砖头拿去卖都能保上好几年的吃穿了。
当年首富董进在宝月阁坠楼时大家对这家店的老板还有些意见,只是这宝月阁里的金银首饰不但精制绝伦又价格公道,跑堂的小厮与端茶的女侍各个都长得人模人样,室内布置又是雅致非凡,单是往阁里一走就是个享受,刘老板更是一身倜傥,在店内行走时不瞩目都难,许多小姐为了能常见到他,拼了命地光顾宝月阁,今天是玲珑翡翠簪,明日是双龙戏珠镯,宝月阁的生意不好都难。
所以现在,宝月阁便是洛阳城第一大银楼,宝月阁老板刘易轩自然就是洛阳城首富。
“老板,米铺的陈掌柜有事商谈。”七层雅阁之上,刘易轩才提起笔,便有小厮来报。
“陈掌柜?”刘易轩往宣纸上落了笔,宣纸与他的衣袖都是雪白的,笔尖碰到纸面的刹那,漆黑的墨便往外漾了开来。
“让他上来。”
米铺的陈中上来后便从怀中掏了个红色锦盒,本想将锦盒摆到案桌上,见着刘易轩在作画又怕不便,左右兜转了几下,悻悻地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厮。
“刘老板,许久不见,这点薄礼还望笑纳。”
“陈掌柜多礼了。”刘易轩正收了一笔,偏头对陈中一笑。
陈中见对方收了礼,也稍微有些心安起来,他的肚子比从前一点都没少,眼见着夏天就要过去,正是开胃的好季节,对此他也不抱有什么妄想。
“呦,这是树吗?画得怪好看的。”陈中点了几步,伸头看看刘易轩身下的纸。
“是洞穴。”刘易轩轻语。
“对,洞穴,洞穴。”
“陈掌柜这回来,有何贵干?”刘易轩搁了笔,抬头便见陈掌柜已经捧了一碗小厮端上的茶坐在离他案桌有段距离的地方喝着。
“我这回来是像问问刘老板,您这儿有没有董家小姐的行踪?”
陈掌柜虽然态度恭敬,语气间却不由得流出愤恨来,记得那天那个小妞居然带了人将他丢进河里,他气不过下了重金去官府立了案,画着那妞画像的纸张倒是贴得到处都是,上回好不容易又差点抓住,现在却是又没了影子。
刘易轩摇头,微笑:“董家与我再无瓜葛,又怎会有什么消息。”
陈掌柜原本想,这刘老板应该也是恨得董家打紧的,这回来找同盟军,却似乎没得到什么热情的回应,他再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到桌上。
“那么多时日也没有捉到董家小姐,我觉得里头有蹊跷,或者说,是董家丫头有了贵人相助。”陈老板道,“两次我都见到同一个乞丐,高高壮壮的,一副吓人的模样,我觉得……”
陈中龇着口黄牙,身体越探越前,刘易轩开始俯身收拾画卷。
“对董家小姐的事,易轩是全然不知,怕是帮不了陈掌柜。”
俨然是一副送客的模样,陈掌柜忙接着道:“那个男人虽然是个乞丐,但当时呼啦啦就围上来一群的乞丐,真的吓死人了,我怕那个董家丫头如果靠上什么有势力的人……不,就算是那些穷要饭的,那些人又脏又臭又不怕死……”
“陈掌柜,昨夜我房内有一只蚊虫,扰得我大半夜没睡,现在想歇息了。”刘易轩卷好了画,深呼吸了一下,歉意一笑。
“小四,送客。”
陈掌柜肥胖的身躯被宝月阁的小厮们半推半送出宝月阁大门后,刘易轩也跟着下了楼。
“以后若不是客人,与宝月阁也没有生意往来的人,就说我不在。”到门前时他对了守门的小厮吩咐,小厮点头,几个正在大厅列柜上挑选饰物的姑娘们巧着看到了刘老板的真身,便开始不自在地抚发整裙来。
刘易轩对她们欠了身便出了门。
左穿右行绕过几条弄堂,不一会儿便在家酒肆的街角瞧见了一名乞丐。
刚过晌午,正是人最为发困的时候,那个乞丐缩着小小的身子靠在稻草堆上一动不动,被乱发遮着其实远看是不清楚那人是男是女,眼是睁着还是闭着,酒肆旁种着许多大槐树,茂密的树冠与纷乱的蝉鸣让那片绿荫下面更有了休憩的气氛。
有路人从那个乞丐面前过去了,那乞丐还是一动不动。
手下的人办事的效率还是很高,既然知道当年的大小姐成了乞丐,又在洛阳城里行乞,即使白兔滚上一团的泥土,要找寻那也并不是难事。
刘易轩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也没见那乞丐起身,那件行乞的灰衣褂子很宽大,人一套在里头,便什么身形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