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过来。”
董青璇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瞎子抖着手碰到了她的发，接着往下继续碰触，他的掌心很粗糙，在董青璇脸上移动时刮得她有些疼，瞎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摸索着董青璇的脸，好一会儿终于将手放下。
“果然是董进的闺女……你的鼻子跟你爹一模一样……”瞎子喃喃道，突然扑哧笑了，那笑声本是微弱的，顺着那一记记呼吸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
“老伯，不要太大声，外面会有人听到……我好不容易才进来，他们会……”
“小姑娘，你不要着急，我耍疯得越厉害，他们越不敢靠近呢。”瞎子说完又笑了一阵，那笑声到最后竟听着像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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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知道，刘易轩那小子过来时念念叨叨的是什么了，哈哈哈，真是冤孽啊，冤孽啊，他一直放不下的竟是董进的闺女，哈哈哈，哈哈哈。”
“闺女，你想知道董进以前做了什么吗，我瞎子现在就说给你听。说啊，这二十多年前还是三十多年前，我瞎子也是有主人的，我家老爷富甲一方，风流倜傥， 只是生□玩，娶的夫人也是爱玩耍之人，所以挑了个好日子，带了家丁食粮，买了艘大船便出航游玩去了。老爷说祖上传着张藏宝图，我们便沿着着藏宝图的路线去 航，若是能找到宝藏，便更是不虚此行。老爷图的就是个兴致，夫人身怀六甲也是兴致满满，连稳婆都带上了船，我只能在一旁叹这老爷夫人还似孩童一般。
这船一路就这么行着，沿路风光大好啊，行了半个月左右突然在海上看到个伏在木头上的东西，老爷命人去捞了，这一看，倒是拾了个人啊，这人被救后连吃 了很多食物才说了话，他说他叫董进，怀安人氏，前几日带着渔船捕鱼却遇到了大风浪，在海上已经飘了一天一夜，这才是被我家老爷救了回来，对了，这董进啊， 就是你爹。
“董进感激老爷救命之恩，家中也无父无母没什么财产，便愿意今后都跟随老爷，老爷看他说话敦厚，也就答应了。董进在船上对老爷和夫人都照顾有加，一路行 着大家也是开开心心，原本以为老爷的藏宝图只是老太爷的一个玩笑，谁知道船又航行了一个月倒真的被老爷找到了，那是整整一个山洞的财宝啊，金银翡翠玛瑙首 饰，怕是几十个箱子都装不回来，老爷先搬了一部分上船，留了记号等着下回再来取……
可是啊，小姑娘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钱这东西来了也并不一定是好事啊……拿到宝藏的那天晚上，夫人正巧产下一个漂亮公子，可福无双至这话才是真的有 理，那晚本是风平浪静，突然就狂风暴雨了，那雨大的，海浪把整艘船晃得呀……风暴来得又急又快，竟将整艘船都打翻了，船上的人都落了水，我忙着去救小公 子，等抢到了公子的襁褓，一回头却看到了可怕的场景。
“啊，那实在太可怕了，简直是恶魔才干得出的事，董进游到老爷身边时手边没有浮木，老爷见他过来便让他一起攀在木板上，木板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董 进他竟狠心将老爷推了出去，老爷水性不好，挣扎了几下就没了踪影，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我抱着小公子躲在船身后面看着董进做出那种禽兽 不如的事，夫人的哭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这片夜色中，为了救小公子，我眼睁睁看着董进把夫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浮木。
”那时我怎样都想不通，董进为什么要杀害为他救命恩人的老爷夫人，我把小公子绑在背上，等董进划得远些才顺着浮木拼命往前游，获救后我才得了消息，在船 上老爷带去的人已经全部遇难了，整整一船的人，便只有我和小公子回来啊。回城，没想二老爷得知老爷已死，已经霸占了老爷的家财，为了小公子的安全，我辗转 到了洛阳，然后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洛阳首富董进。
“那时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害老爷与夫人，都是钱啊，都是钱惹的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混蛋就是对那些宝藏起了贪念，才狠心对老爷与夫人下手啊！那 场暴雨，就是给了董进做恶事的最好时机，人心隔肚皮，谁都信不过啊。那天我躲在树后，看到董进挺着肚子满脸红光地在董家门前上轿，用着那些不义之财，董进 还那么安生地活着呢！
”董进闺女，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是哭的，是哭瞎的啊，哭苍天无眼，哭老爷好心救了匹狼回来！本来我想自己带着小公子好好长大的，但我知道，老爷的仇不能不报，而报仇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董进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哈哈，小公子，就是刘易轩那小子，就是被我放进河里的，我知道董家没有孩子，董进那厮就是找了报应，才没有子嗣继承财产，那些财产本来就该是我家老 爷的！虽然这样对刘易轩那小子很不公平……但上天对老爷和夫人又哪里来的公平？子报父仇，天经地义！董进没见过小公子的样子，小公子长那么漂亮，董进一定 会把他抱回去的。但我还是留了纸条，他叫刘易轩，是老爷和夫人起的名字，即使是入了董家，他也必须姓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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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青璇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瞎子那些话听上去不可思议极了，瞎子整张脸都开始绷起了，他脸上泛出了一种神采，嘴咧得很大，继续絮絮叨叨说着，董青璇不信对她这样温柔宠溺的爹又做出这种事情，但瞎子的神情告诉她，这便是一直以来她想知道的真相。
“等到刘易轩十五岁那年，我就去找了他，我在那棵他被捡到的柳树下等他，然后跟他说明了一切。毕竟是老爷和夫人的孩子，他并没有被董进那个畜生给洗脑，当我说出他身体某处的特征时，他终于相信了我的话。”
这就是刘易轩背叛董家的原因，董青璇看着那瞎子说完后靠墙不停地笑着，笑得眼睛两侧流出了泪。
“小姐，恐怕不能久呆了。”外头传来医官的声音，他刚刚已经往外应了无数次回答。
可她现在已经挪不动脚，如果说董家的一切本就是刘家的，那她现在的报复又算什么。
“小姑娘。”瞎子从后面唤住了她。
“千万别告诉刘易轩那小子你知道了这件事，那小子啊，也是个犟脾气，宁可你恨他一辈子，也不想让你恨自己的爹，可我不一样，董进那混蛋对我又没什么养育之恩，当然是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啦，哈哈哈哈……”
离开房间时，董青璇还能听到门后面那串笑声，那笑声时高时低，从那些华丽的木窗里头飘出来，溢满了整个董府。其实她也并不清楚，这块恩怨重重的地方，究竟是该称为董府，还是该称为刘府了。
第七十六章
“怎么，今天胃口不好？”
刘易轩看着董青璇的筷子在炸得金黄的蟹膏圆子周围戳着，筷下的食物便往外散出热气来，她哦一声后挤出丝笑容，飞快将圆子塞了入口，大概是吞得急了，董青璇蹙了下眉，捂了嘴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食物咽了下去。
“没胃口就先不用吃了，虽然现在天冷了，但也不用勉强塞太多食物，一会儿让厨房炖个鸡汤，喝一点儿就行。”
董青璇看看刘易轩，刚刚呛着食物时刘易轩还在帮她顺背，直见她没事了这眉才算是松开，董青璇往口里又扒了口饭，接而刘易轩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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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穿上了冬装，硬挺却不臃肿，显得身材更魁梧了几分，镶竹青色流纹的立领将他脸的轮廓勾得更是漂亮了，他对她笑着，那笑容温柔得像春日的阳光，一直以来刘易轩对自己便是这样笑着的。
知道真相后已经过了三天，这是她第一次与刘易轩一同吃饭，从瞎子的屋子离开后她有些不敢与他相见，两人过往的种种便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缠绕，两人相伴 的日子，他总会知道她的需要，她虽然喜欢他，却也只是习惯他在身旁，知冷知热这种事也是由着她的性子来。而刘易轩十五岁那年，她究竟在疯玩些什么，竟一点 也没体察到他的不同。
是的，若不是她从前那么无心，事情可能就不会到这个地步，如果那时她能知道，或许尽了努力去阻止，刘易轩与爹之间，便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青璇。”面前的男人唤了声，董青璇这才回神过来。
“大概是昨晚没盖好被子，得风寒了。”她咳了几声，“今天人便有些痴痴傻傻了。”
刘易轩伸手揽了她过来，将额贴在她的额上，她感觉到肌肤碰触时的温度，从前她若有不适，刘易轩最先做的便是这个，这便是他身体的温度，暖暖的如细流般传递到她身上，在回到董家的这段时间，刘易轩对她有所碰触时她是反感的，但现在这种温暖的感觉便真似回到从前。
“还好，身子还没发热。”刘易轩离开董青璇，拍拍她脑袋，“那回屋去，一会儿请医官来看看。”
刘易轩起身，董青璇拉住他的袖摆。
见她欲言又止，刘易轩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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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想到瞎子说，千万不要把已经知道真相的事告诉刘易轩，董青璇见着这个男人，她有些能理解他的感觉了，董家欠刘家两条命，刘家还了董家一条命，可这人命又 岂是用数量就能衡量的，刘易轩夺去的人是她的亲爹啊，尽管是恶人但爹对自己从来都是宠爱有加，爹让刘易轩的双亲都没了性命，是的，刘易轩本该就享有这些荣 华富贵，而自己才该是个村落渔夫的女儿。
“易轩……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问。
“因为习惯了吧。”
刘易轩说完便笑着又抚了她的头，轻声道，“不舒服，我们就先回房。”
从她出生到现在，刘易轩对她的好从都不是装出来的，两人在院中行走，现在一说话面前便会出现道白雾，冷风让脑子清醒了一些，董青璇突然觉得释然了许多。
“下午去趟宝月阁，让郝掌柜把图案取来，我想再挑挑。”有些事她已经不必去做了，随着宝月阁一路落败，刘易轩出门的时间也长久了，为了维持阁内的生意他必须奔波，为了让那些商客接受阁内华而不实的首饰，刘易轩往往早出晚归。
刘易轩应了，两人便一起出了院门，没了树木遮挡，突然刮过的冷风让董青璇缩了一下，刘易轩便将她护入怀中，院墙那边探入几根光秃秃的枝干，董青璇知道 那是属于门外街上的那棵梧桐的，梧桐的叶子也已经落光，在那棵梧桐之下也曾刮过一阵风沙，而那为她吹去眼中沙砾的人现在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
是的，河虎帮的一切都像场梦，连傲哥的样子也变得有些模糊了，她还记得傲哥在她身边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愈发虚无缥缈了，他们隔了太久的时间与距离，傲哥究竟在哪儿，这辈子她是否还能见到他，她都是一点都不笃定了。
“我考虑好了。”
怀抱着自己的白袍松了松，刘易轩嗯了一声。
刘易轩的身后正是几棵梅树，树枝上颤着密密麻麻的小花苞，尽管还未开放，但已如殷红着的点点繁星，衬得那男人白衣似雪。
“你会一辈子在我身边吗？”
“会。”刘易轩道，“如果你愿意。”
董青璇右手抓着他的袖摆，接着靠进他怀中。
刘易轩见她这么温顺地依着，继而抱紧了她：“你愿意嫁我刘易轩为妻？”
这次董青璇没有拒绝，她只是依在他胸口，任他衣襟间淡雅的香气绕满全身，刘易轩听到怀中人恩了一下，便更紧地抱住了她。
刘易轩俯了身子，董青璇双手攀着 他的肩，他轻抬了她的脸，便逐渐靠近了她，那绝美的面容离她很近，闭了眼便能感觉到他周身清晰的气息，他这么温柔地贴上她的唇，一点点含吮着她，在这片梅 香暗动的院中，那些香气也随着滑入她的口中，带着寒气的微风想趁机一侵而入，却被拥抱着她的男人完全阻隔到了外头。
如果这世间的恩怨都能随着这样的亲近而消散无踪，那便让它全都逝去吧，她对他已经没有了恨，青梅竹马的默契让她相信刘易轩会一辈子对她好。
靠在刘易轩的怀间，她能看到衣摆缝隙之外的那扇小门，傲哥与她假扮差役逃出董府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太久，那日日升起的阳光怕是早已把他们在门那儿留下的踪迹蒸发干净了。
第七十七章
随着日子的过去，天也变得逐渐寒冷起来，街上走动的人少了，宝月阁内来往的客人却是多了，厅堂的装点恢复了原先的模样，首饰胭脂的式样也恢复了原先的 水准，郝掌柜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这一来，原本因为亏空而打算让出分阁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下来，不过虽说生意好了一些，因为本就是淡季，再加上些原本的官家 小姐不再光顾，这日子也就且行且过了。
官家小姐不光顾宝月阁的原因有许多，小姐们纷纷说不知怎么回事自家父亲近来都让她们不要在这些无谓的东西上花钱，克扣了给予的银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个更令她们不悦的原因，那便是宝月阁的刘老板与那董家小姐已经订了婚期，择日便会将董小姐娶进门。
洛阳城许多姑娘们便不再往宝月阁去，去了宝月阁有时还会见到刘老板和董小姐一起坐在高层廊台上喝酒看景，伴在那白衣男子身边的是另个女人，这看了便是更不痛快。
董青璇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这点，为了不影响宝月阁的生意，她多数时间只是在董府呆着，近日有许多和刘易轩有生意往来的掌柜得知了那消息，都纷纷送来贺礼，她甚至还看到了米铺掌柜陈中的身影，当下她便命人将他赶了出去。
“小姐，这秦掌柜送来的胭脂好漂亮，要涂些试试吗？”
不知怎的，要嫁于刘易轩，董青璇没有什么不愿，但似乎这便是件如同吃饭就寝的事儿，过上几日便自然会到，她没有任何特别激动的情绪，倒是身边的小侍女见着那成堆成堆的礼物欢悦不已，董青璇便把拆看礼物的事情都交给了她们。
她只在镜前坐着，侍女为她抹上了胭脂，正如侍女刚刚说的那样，这胭脂散着股雅致的兰花香，盒也做得精心别致，侍女抹完了，道了一声，小姐美极了。
镜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样，董青璇倒觉得自己没什么变化，回来太久，脸丰满圆润了许多，肤色也回复白皙了，那胭脂让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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