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红了眼。
也是国师跟着皇帝走了,要是还在京城的话,宝扇一定会拉着他出来狠狠打一顿。不是说她家主子含凤玉而生,天生的好命数么?什么皇后之命,什么双十大喜,主子一个也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夫君离她而去,孩子生而残疾!阵役肝号。
躲在假山后头哭了个够,宝扇擦干了眼泪才敢回去伺候。
沈归燕抱着皇子,还是没说话,只是拿手指轻轻逗弄着,琉璃一样可爱的娃儿,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外头的阳光照进来,照着她的头发,宝扇恍惚间觉得,主子那墨发里头,好像已经有些泛白。
有人天生会打仗,有人天生好文采。沈归燕坐上朝堂开始,朝里的大臣都发现了,这个女人很有政治谋略。
该狠的时候狠,她设立了十八道刑,甚至复辟了已经废除很久的炮烙之刑。上行下效,若有不从,统统处死。
该仁的时候仁,对待百姓,沈归燕改农耕纳税之制,减少赋税,鼓励耕种,更是倡导以民为本,农业为生。
有沈归武给她撑腰,朝中一大批臣子都誓死效忠,尽管有人抨击沈氏不守妇德,妄自涉政,但是沈归燕还是安安稳稳在这位子上坐了三年。
这三年间,文寿山被顾朝北打得节节败退,曾经想过退守京城,但是沈归燕支援以兵力粮草,堵上了京城的门,就是不让文寿山回来。文寿山也知道了沈归燕在京城的所作所为,然而对面是顾朝北穷追不舍,后面又是沈归燕给的援助。他不可能回过头去怪沈归燕,乱了自己的阵脚。
所以文寿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生灵涂炭,三年的时间,天下满目疮痍,人人都道,京城是最后一块圣地。因为顾朝北偷袭过文寿山在郑州的粮仓,烧毁了郑州二里地,但是没有对京城下手。他想来京城,却也被文寿山堵得死死的,两方对峙,谁也别想回去过安乐日子。
有人说,沈归燕可以自己封后了,就像文寿山那不要脸的一样,封自己个护国王爷,坐在那位置上,不也更加名正言顺吗?
沈归燕没有,她一直被称为“燕贵妃”,穿着宫装,坐在龙椅之上,改奏折的模样一点也不霸气,反倒是像在做女工的小女儿,满心欢喜地等着盼着,等那人回来,会不会夸她一句做得好?
一等就是三年,她的儿子还没有取名,被称为大皇子。有老臣建议了许多名字,但是沈归燕总是固执地摇头。
大皇子腿脚有疾,三岁了,还只能被宫女太监抱着走。沈归武给他做了一把木轮椅,天天推着他去御花园,生怕这孩子因着自己的腿脚变得阴暗抑郁。
但是他担心多了,因着自己的母妃一直不说话,大皇子从小就十分体贴细心,即使不能走路也没怪过谁,只是好奇地问自己的舅舅:“大家都说母妃不是哑巴,可她为什么不说话?”
沈归武摸着他的头道:“你母妃肚子里的话太多了,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人来了,才可以说出来。”
小小的皇子似懂非懂,坐在宽大的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御花园里的花。
“娘娘,臣以为,如今京城繁荣,民风淳朴,是难得的好气象。”周夫子被封太师,此时正站在沈归燕身侧道:“既然已经安定,就没必要再提供援军与粮草了。”
“安定”二字表示,这京城之中,还想去打仗为文寿山卖命的人,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三年的安逸,足以消磨人的斗志。
文寿山的兵力消耗巨大,连年征战,身子也差了不少。如今只要再败一次,便会如山倒,再也无法爬起来。
沈归燕侧过身子,呆呆地看了周夫子一会儿,一双波光流动的眼,想说的话都在里头了。
他呢?
“最近这一年,皇上利用淮南之兵,与宇文将军收复了不少失地,现在最重要的地方,就只剩这京城。”周夫子道:“只要靖江一战,皇上能再赢一次,那要回来夺下京城,就不是难事了。”
眼眸微亮,沈归燕拿起笔便写了旨意:援军撤回,死守京城。
放下笔,提着裙子便往后宫跑,穿过回廊,跑到自家儿子面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母妃怎么又哭了?”小小的孩子伸出手,替她擦去眼里快盈眶的泪水。
沈归燕摇头,抱紧了自家儿子小小的身子。
顾朝北看着京城的方向,站在岗楼之上,神思飘忽。
他比以前也清瘦了不少,三年,京城里头音讯全无,想传信过去,却怕给燕儿惹了麻烦。当初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将她留在了京城,她心里该恨死他了吧?
每次想到燕儿有可能再也不会原谅他,甚至有可能忘了他,顾朝北就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皇上。”追云扶了他一把,看了看岗楼这高度,抿唇道:“您站稳些,很快了。”
顾朝北转头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追云啊,你怕不怕?”
追云疑惑:“怕什么?”
“怕不怕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宝扇已经嫁了人?”
追云脸色刷地惨白。
三年之中可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宝扇按年纪算,也应该快十八岁了,她只比燕贵妃小两岁。
当初突然地离开,谁也不想的,皇上还打算巷战死守,哪里知道有人直接打开城门,半点防备都没有,连回宫一趟都来不及,只得直接从西门离开京城。
就那么一点撤离的时间,还是靠宇文长清临时叛变,牺牲了诸多将士换来的。若是当时皇帝回头去皇宫接人,不但谁也跑不掉,也会令三军失望。太过儿女情长的人,哪里能坐稳这江山?
皇上没有做错,他也没有做错,但是现在为什么在后悔?
追云没有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而是跟着皇帝一起在岗楼上发呆,身子摇摇欲坠。
三军厮杀,文寿山那老匹夫刚愎自用又守旧,最后一战虽然打了一个多月,但是顾朝南用兵如神,与宇文长清配合得极好,己方兵将损失不是太多,对方却是有要败退京城的架势。
“追!”皇帝穿着铠甲立在战马上下令。
穷寇莫追的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这一回,他们跟在帝王后头,一追就是几百里地。
文寿山要回京城,然而京城的门却打不开了。
“胡闹!”头发花白的文老爷子咳嗽道:“我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沈归武呢?”
亲信禀告:“沈将军据说沉迷青楼,不问世事,京中一切都是燕贵妃做主。”
得了,出去一趟,人家把家门钥匙给他换了!
☆、第172章 京城不容文家军
前头不让进,后头又有追兵,文寿山一怒之下,挥兵直接攻打京城。
沈归燕不过是女流之辈,沈归武若是醉生梦死,她一个女人能守得住京城?只要打开京城的门回去,顾朝北想再来追他,那就得重新攻城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领兵尝试着攻城一两次之后,文寿山才发现,这京城守军竟然人数众多,且武器精良,短时间之内压根打不下来!
沈归燕站在城楼之上,静静地看着下头的兵荒马乱。旁边的沈归武低声道:“文家军如今只剩二十万人,京城可守半月不破。”
“不用半个月。”沈归燕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生涩:“再攻城一次,他们就没时间了,后头的追兵要到了。”
顾朝北这次追得很紧,前后只差了五天不到的行军距离。文寿山再耗下去,会被堵在这京城城郊之地。
文寿山也察觉到了,所以最后一次攻城之后,他想撤兵了。
“开城门。”沈归燕低声道。
沈归武挑眉:“娘娘,若开城门,岂不是让文寿山再占京城?”
沈归燕摇头:“你去派人告诉他,说本宫投降,京城可驻兵一万,其余的士兵要驻军在城郊。”
这是什么意思?先不说文寿山会不会同意,就算真同意了,他会乖乖只带兵一万入京?
但是这三年来,燕儿从来没有做过错的决定,沈归武犹豫了一下,扯了一朵野花,边扯花瓣边下楼。
“信、不信、还是信…”
花瓣被扯完了,沈归武到了城楼下头,叹息一声吩咐人:“出城求和。”
追兵近在咫尺了,文寿山收到沈归燕求和的消息,简直是左右为难。要是撤兵,那继续往北逃,可以逃去哪里?士兵们已经是长途跋涉,再走兵力更加衰竭。可要是现在答应沈归燕的要求,那进城要是缓慢了,就很可能被后头皇帝的追兵追上。
无论怎么选都有风险,沈归燕实在太过狡猾,什么时候求和不好,非要在他浪费了这么多天,必须要撤兵的时候来求和。
想了许久,文寿山道:“答应她,等城门一开,众将士都听令,给我往里头冲,就跟攻城一样!”
“是。”将士领命去了。
“嘿咻——”城门之后,一百多人正在拉两块巨石,木头车都险些被压垮,颤颤巍巍地将石头运到城门口,然后毁掉木车,让石头卡在两扇巨大的城门背后。
如此一来,城门就算打开,也只能半开,不管他们多么急,也只有两个人并排进的空隙。
沈归燕回宫等着,她算过了,这二十万大军要从那半开的城门全部进去,起码要两天。
而还有一天,顾朝北的大军,就该到京城地界了。
文寿山没想过沈归燕会用这样的法子,想反悔,前面的人却都已经进去了,那都是他的精锐之兵。继续进去的话,后面的尾巴就会被人给砍了。
他现在就像是一条长龙,头进了京城,身子被卡在城门口,尾巴全部在外头。
文寿山怒不可遏,想让人去推开城门,奈何那后头的巨石没人能挪动,士兵都慌了手脚想尽快进去,场面一片混乱。
“实在不妥,就让冲锋营进京,剩下的人赶紧撤退吧将军!”亲信急道:“探子来报,敌军已在三十里之外,很快就会到京郊了!”
文寿山骂了一声,怒道:“进去京城的人,给我打进皇宫,把龙位上的小娘们给我掀下来!没有进去的,整军,准备返身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兵分两路,进去京城的人也就一万不到,而且群龙无首。文寿山上马带着后头的士兵,布阵准备迎接顾朝北了。
皇位上的小娘们坐得端端正正地道:“我京三年之前万人坟,如今都可以在这些叛贼身上讨回来!关城门,进京之兵,一个不留!”
“是。”堂下众臣都听命,御林军出皇城,禁军也全副武装。京城的守军比文寿山想的要多,也要强,没等进城来的士兵门缓口气,杀戮之声就再在京城响起。
没有文寿山引导,一万多人只有七个副将各自领着四散,从四方前往皇宫。然而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了京城守军,各方展开厮杀。有文家军逃散至百姓家,还没来得及端起兵爷的气势,就被大叔大妈拿起铁锅铁铲砸了个人事不省。
文家军很不明白,守城军攻击他们也就算了,还在情理之中,为什么平时看见战争就会逃跑的老百姓,现在竟然也各家各户都设了陷阱,什么锄头扁担都往他们身上招呼,还有不要命的老太太,根本站都站不稳,却拿着铁锤,费尽力气也要往文家军的头上砸。
一个士兵一脚将老太太踢开,铁锤飞了出去,老太太趴在自家屋子前头,摔得爬不起来,抖着手却还想去拿旁边的木柴。
“这老东西是不是疯了?”士兵问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嘀咕:“谁知道呢,这京城原来是咱们打下来的地方,现在怎么里头百姓都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的女儿…”拿着木柴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我的女儿儿子,都死在你们这群畜生的刀剑下头!分明是一个国家的人,却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你文家军在京城里,寸步难行!”
“啰嗦!”不耐烦地一脚踹过去,看老太太不再动弹了,士兵冷哼着就想继续往前走。
他们几个是想逃命的,这鬼地方没有敌军,却全是难缠的百姓。
哪知刚转头,头上就挨了一砖头,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几个士兵才发现,前头全是扛着锄头的百姓。
文家军进京的都是精锐,沈归武觉得就算要剿灭,应该也会用上很久的功夫。
哪知,不过一天的时间,各处的文家军就都销声匿迹了,禁卫和御林军没有损伤太多,百姓倒是很多人受伤,也有死亡的。
顾朝东很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沈归燕却道:“他们争夺皇位领土,谁胜谁负,百姓不会记得太久。但若是有人屠了百姓的家人,毁了他们的家园,不管那个人多久之后回来,百姓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城外的万人坟,总要有人去赎罪。”
百姓的力量会这么可怕?顾朝东不敢相信,也许只是碰巧吧,沈归燕在位之时一直重视百姓,将京城的百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兴许是老天开眼,给了她好报,所以文家军才这么快被淹没在了京城里。
城门关闭,文寿山在外头还什么都不知道,顾朝北已经来了,他必须全力迎战。
京城之郊,双方扎营的地方也不过相去十里,黄昏之时,皇帝率兵偷袭文家粮仓,导致千石粮食尽毁,文寿山转头向京城求助,沈归燕答应他,会立刻送粮前去。
送粮是约好在晚上,天黑好办事。沈归武按照燕儿的吩咐,亲自押送粮食,带着最精锐的士兵前去。
文寿山在军营门口等着,眉头紧皱,直到看见沈归武,才松了口气,命人前去接应。
来送粮的队伍好长好长,黑夜之中看不清楚,但是送粮的士兵都已经将文家军营前头这一大块空地给包围了,后头还像是源源不断有粮食运来。
“这也太多了吧?”文寿山疑惑,正想下去问问,就见已经停在空地上的粮车上,突然站起来好多“粮食”。
仔细看才知道,那些粮食都长得和敌军好像啊!
“戒备!”文寿山连忙大喊了一声。
哪里来得及,士兵们都还在营帐里休息呢,等他们被挨个叫醒,敌军已经掀翻了他们的帐篷。
文寿山恼怒大骂,在属下的掩护之下带着亲信一队人撤退。驻扎八万人的军营被敌军吞没,他只得仓皇往后头的驻兵重镇跑。
沈归武也是个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