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蜿蜒迂回,行步错杂的靠近了帐群。蓝天白云,青山碧波,我深深呼吸,心绪有些起伏。我从未怀念过这里,可是眼下却无比激动。
五哥那边早得了消息,听得号角声声,我假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没有谁激动得泪流满面向我张开怀抱,我也没有策马狂奔进谁的胸膛,只是在与展颜的并肩而行中,在与五哥对视的目光中,他微微的笑:“九妹,胖了。”
在五哥与展颜的彼此应酬中,我急切的寻找那些熟悉的脸。没有,没有。没有七哥,也没有四姐。有的只是不认识的群臣,还有一个华服女子。
“九妹嫁出我才进门,一直听皇上念起九妹,今日才得以见面。”那女子笑起来很是温婉。“九妹,这是你嫂嫂。”五哥含笑牵起那女子的手:“帐里早就等候多时了,今日必定不醉不归。”
我本以为我先要去老皇帝墓前哭上几嗓子的,哪知迎接我的是歌舞声声,觥筹交错。
五哥与展颜相谈甚欢。还是那座皇帐,我忽然又想起我册封那天的热闹景象来。果真旧地重游,是要勾起一些回忆的。
为了填补帐中的空白,五哥叫来了许多大臣,似乎比那天还要热闹。可是我的心里,却装着那天四姐的顶碗舞,那天我的鸵羽衣,那天七哥的酒壶,还有那天凤羽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听说九妹歌喉惊人,一袭白羽满坐震惊,直到现在扎木、扎达那两个孩子还念念不忘呢,都说九姑没有嫁人,而是飞到天上当了仙女。”五嫂笑举手中酒杯:“九妹。”
一袭白羽衣,一曲诉心词。当时年少怀揣梦想,如今归来满目苍凉。物是人非,变了这么多。
手下意识的朝酒杯伸去,却被一人先拿在手中:“九儿不能饮酒,嫂嫂这杯,就由展颜代九儿喝了。”看着身边的展颜抬头一饮而尽,我又无奈的想,变化无时不在,我又几时由你的老六,变成了九儿呢?不过他这线条流畅的下颚,从这个角度看,却又着实英俊无比。
“不能饮酒了?”五哥好奇的看向我。“嗯!酒精过敏……浑身起疙瘩。”我笑笑。
“老七走后还留下不少好酒,还想着都给你呢。”五哥抬手饮尽一杯,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似在细细研究上面的花纹。
“七哥走……了?”我心一惊,不知道他这走到底是哪个走。
“走了几日了,都不等着你回来。说是,去各国游历。”五哥放下杯子,面无表情。
身边只见展颜慢手轻抬悠闲给自己倒酒。
沉没片刻,我强颜笑道:“我还带着大大、三三呢……”
五哥不再理我,只看着场中节奏欢快的歌舞。
不知是哪座帐子改的,五哥给我和展颜预备了一顶巨大无比豪华无比的帐子,里面完美演绎了什么叫拜金主义。
展颜一进门就说困,困得真好。我耐心的等着他睡下,然后去找五哥。路过了以前住过的五彩帐,我脚下顿了顿,很有推门而入的欲望,却又没有推门而入的理由。
五哥带我去了娘的陵墓前。
隔水而望,那座无名的小山影影绰绰,还是那个样子。随五哥行了跪拜之礼后,见五哥长跪不起,我便也跪在他身边。他笑指前方:“九妹,父皇便葬在那里。”
我点点头:“五哥让他与母亲合葬,也算圆了母亲心事。”
五哥依旧笑得耐心寻味:“没有合葬……”说完扶着我站起身来:“刚开始是想着将他碎尸万段分撒在山周围的,又觉得没意思。后来……九妹,你可知他现在的样子?”见他阴恻恻笑起,我浑身发冷的看了看后面远远站着的几十个侍卫。不知怎么,这次回来跟五哥在一起有些别扭,难道真是分离太久有些生分了?
“五哥……死都死了,恨也就到头了。”
“恨!怎么不恨!娘的哭声……不过这回,娘就不哭了。”五哥摸摸下巴,下巴又朝对面挑了挑:“九妹你可不知道,中了百破,死的时候没人敢碰。用了五十几个人,才将他生生掰成跪着的样子。一组人死了,再换一组上去。我听着……啪、啪两声,那腿就脆生生断了。好是一个解恨!对了,还用刀挑了眼珠,有眼无珠,可不就是他!”
我有些发抖。
“我将娘的陵墓重新修了,修高了些。就让他千年万载的跪下去。还有他的好儿子,我让那对野鸳鸯合葬了。”
“你是说三哥和……六哥?”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好不好,口味太重,我要崩溃了。一时有点想展颜。扭头寻去,只盼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早点晃悠着过来。
“老三被我杀了,我一直等着,终于等到老六来了。果不其然,他上前就抱起他哭。我在他身边选了好久,才选中了一个两人挨得最紧密的时刻,点了他的穴。我随他们的愿,就生生世世这样抱在一起。九妹你看,我为他几人选的姿势,都选得极好。想必大家都很满意。”
“你将六哥……活埋了?”疯了,这个人疯了。展颜,你快来救我来啊。
“让我想想还有谁……”他悄不做声走了两步,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挡住了我回去的路,一拍脑门:“啊对!还有那个段木枫。是不是她害得你摔下马扭了腰?”
“我的腰已经好了,早就好了。”我想我此时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嗯。她我没有杀。”见我缓了一口气,他又舔舔嘴唇仿佛幻想到了什么最有趣的事情:“女人,怎么能用来杀呢。我将她许给了……驯马场。”
“你说什么!”我喊叫失声:“五哥!”想着那隐隐约约他话语里的意味,我顾不着害怕,一把拉住他:“五哥,你放了她吧,她没做什么坏事啊……”
“眼下放不成了。”五哥装做遗憾的叹口气:“那些马可喜欢她了,每天追着她不放。操练的兵士辛苦一天后,最爱做的事就是围成一圈儿看段木枫驯马了……呵呵不对,应该叫……马驯段木枫……”
“五哥!”我再也承受不住,哭着跪在他身边:“五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把七哥怎么样了……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只有七哥对我好……你别害他……”
“傻丫头,快起来。”他拉扯我起来,又细心的给我掸掸身上的灰尘:“不是说了么,去别国游历了。你还要不要他帐中的酒?九妹,展颜说你不能喝酒了,又是怎么回事?”
“五哥,你是不是把七哥杀了,泡在了酒里?”我眼前还是五哥,却又分明不是:“五哥,扎木扎达年纪还小,什么也记不得,你就饶了他们吧。”
“你倒是谁都关心。”谢天谢地,他终于拉起我的手往回走了。“九妹,跟五哥说说你在北国的事,听说你被凤羽白劫走了,又被展颜抢了回来。展颜对你如何?他要是因此看轻了你……”
“他对我好!”我忙答:“他为了我,把他的妃子杀的杀,关的关,他说他,他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此时为什么拼命为展颜说起话来。
“九妹。”五哥站定,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如今我们兄妹谁也不用怕了,知道不知道?”
我忙笑着点头。
可是现在,五哥,我最害怕的人,就是你。
64、情之所致 。。。
我浑浑噩噩回了帐。展颜斜身倚在床蹋上;手举着半杯酒;正品得独具其乐。见我回来;将脚从床边拿下;挑挑眉毛说;“说完体己话回来了;”
屋里异彩流金;他黑衣里的金线与屋子巧妙融为一体;显得他尊贵无比。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如此亲切有安全感。我上前几步紧紧拉住他的胳膊,“皇上;今天咱俩睡一个屋吧。”
“哟,”他声音夸张的提高,“老六你这个样子搞得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见我神色不对,他收了揶揄,微微皱眉:“怎么了?不是和你五哥去说话了吗?”
“我害怕……”我木然说:“我就是觉得害怕……我特别特别害怕……”
五哥说得太形象了,那几个人的样子在我脑中来回盘旋,脑补得异常恐怖,跪着的,抱着的,惊恐的脸,折断的腿,还有,还有在驯马的四姐……怎么叫马驯段木枫……我想都不敢想……
五哥还一个劲儿的叫我去取七哥的酒,我更不敢去了……难道我打开酒坛子,就能看到七哥的头在里面泡着么……
一只大手在我背上轻拍:“别怕别怕……朕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怕。”
五哥疯了,五哥没有人性了。
“皇上,咱们现在就走吧?”我抬起头:“我不想在这儿呆了,一刻也不想呆了,咱们去绍国吧。”
“你遇到了什么事?”展颜眼中闪过一丝犀利,薄薄的嘴唇弧度更加硬朗:“你害怕什么?”
我拼命摇头,又死命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心里纠结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皇上,咱们明早再走。段九想求你一件事。”
月黑风高夜。将军夜引弓。
一身黑衣的将军没有佩弓箭刀枪。
展颜说,莫说是个小小马厩,就算全大翼的兵都在眼前,也用不着他拔剑。
我出来时没想过自己还能用得上夜行衣,便在一堆浅白淡青中挑了一套墨紫色的衣裙,将长裙掀起在腰下打了结,走起路来,伶俐许多。
一路跟着展颜左闪右避,根本用不着轻功,我就安安稳稳趴到了马厩后的土包前。
大翼的兵……遗憾的同时我也有些欣慰,如此一来,救段木枫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难的是以后的事……那马车的底部暗箱够不够藏一个人,五哥若是执意不放人,我又怎么脱身。
展颜说,一切有他,只管放心。
“在这儿等着,最多一刻钟,朕就回来。”
我隐在黑暗中点点头:“小鼻子小眼睛的,个子同我差不多高。”
展颜点头,消失在了黑暗中。
寂静的夜,无边的黑暗,有些让人遐想。
我抛掉白日脑补的那些恐怖画面,想着一会儿将段木枫安置好,怎么也要去趟七哥的帐子。五哥总是提那些酒,就让展颜帮我看看,到底是……还是……难道是……
我激灵一下汗毛竖起。
我不是想到了酒坛子里被分尸的七哥。
而是感觉到肩膀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动。
还没等我回过头,一只大手牢牢按住我的嘴,鼻子里传来一股刺人的味道。昏迷前,我悲哀的想,难道五哥已然疯成了这样么……
冷。
潮湿。
又潮又冷。
有几次,我明明醒过来了,可是随着脖颈后的一只手狠狠点来,就又沉沉睡去了。
这次醒来,直到感知到了身上的疼痛,也没人再来点我。
身上的骨头每节都疼。仿佛是美国大片里被注射了异能量的人马上要变身一样。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五哥看出来我是冒牌的了?我顺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望去,这小屋子四周都没有窗,脚下的潮湿传来,这是什么地方?展颜呢?
半空中“吱呀”一声,高处一扇门打开,随之进来的光也微微弱弱。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眯着眼朝门外看去。背投的光烘托得站在门口那人光芒万丈,神圣无比,华服广袖,异彩纷呈。她施然而下,顺着一级级台阶走到我面前来。
跟她自上而下的还有一人,那人将屋中各处又加点了火。门关上,屋中更亮了。
见我愣在那里,那女子摸出手里的鞭子在我面前摇摇:“……你知道么……我想这样抽你……已经想了很久了……”
见我想跑,她身后那人上前一把别过我的双手。苏明婉将鞭子在我脸边蹭蹭:“绫罗,还是段九?”
火辣辣的感觉传来,一定是破了。我含着泪讨饶:“太子妃,您一定是误会了。我在北国安份守已,不敢打别的主意。”
她嘿嘿笑起,声音依旧轻灵剔透:“好一个安份守已……我随着他南征北战过尽艰险,你被他送去北国养尊处优。可是,可是到头来,他心里想的还是你!凭什么!凭什么!”鞭子一下下落在我的头上,身上,我死死低下头,咬紧了嘴不出声。
“你没话说了是吧。你上次骗过了我,我以为一个媚眼如丝已经把你解决了。可是你好本事,还是有办法勾引到他,将他勾引到大翼去,让他不惜放下一切去抢亲!他放着爹爹哥哥的兵马不要,放着他自己的名声不要,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你!都是你!”许是打累了,她一把扔了鞭子,捂着脸气得呜呜哭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恨他恨得要命!我真恨不得他就死在外面,别回倾城来!可是我……我听说他带着兵一场又一场的打仗,又惦记得不得了……我偷着与墨将军跑出了城,几天几夜不合眼,终于追到了他的军中。我放□份去抚慰三军,为他把能做的事做了,不能做的事也做了!我以为他会感动,我以为他会有人心,可是他,他只是在外人面前装着对我好!私下里碰都不碰我!爹爹每次问我何时会抱上外孙,我都有苦难言!凤羽白,他羞辱我至此!都是因为你,你个……”
我刹那间忘了疼痛。她是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骂人的词儿卡在那里,我却内心狂喜,翻来覆去想着那几句话。她说他不碰她,他不碰她!
“那相思的孩子怎么来的?”我仗着胆子问。
“你果真是什么都知道!我截了往来北国的消息,你慌了是吧。都是我傻……我以为趁他酒醉让相思装成你,他就会……我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了……他果真什么都不在乎,有了孩子不在乎,没了孩子也不在乎!他的心,到底是冷到什么程度!”
往来北国的消息?怪不得……怪不得他一个字也不带给我……
见她四下又找回了鞭子,我吓得想躲。身后那人手上加力紧着抓住我。“怕了是吧?”苏明婉举鞭在我眼前晃晃:“你放心,我今天不抽你了,我要留着你慢慢抽。我受的气,都要尽数撒在你身上。”说着嘿嘿笑了一会儿,又抹抹眼睛:“他从前喜欢姐姐,我当姐姐的替身也就罢了,我认!如今,如今……”
见她怒气又起,我再也不敢说话。她却凄凄惨惨无力垂下下手:“……算了,是我糊涂,我明知他心意,还逼着爹爹去求皇上,用苏家的人、苏家的兵去逼他。我就是要逼他,我就是要!我想了他那么多年,他就得是我的!你想与他暗度陈仓,休想!”
“苏姑娘,他本来是喜欢你的。可是他腿坏了后,见你不再理他,他才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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