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人,这话从天子口里出来太叫人心惊胆战,就跟“你给朕戴绿帽”差不多了。仗着老人老脸一口薄胆,胥不骄仍不得不苦哈哈劝:“什么旧情人?圣上多虑啦。这事儿还没查清楚,也不一定是——”音量越说越低,证据确凿,没什么底气。
苏娃开始听得稀里糊涂,前后一琢磨,主题大意还是基本心领神会了,——贵妃倒霉了。
也是怪,皇帝平时脾气颇壮,眼下正该发脾气的时候,却只摔了块玉,说话都没什么气性。
这是在压着脾气,不是好事,胥不骄心忖。
皇帝抬起手摆了摆:“你们回吧。”
胥不骄下去了,苏娃迟迟不走。
皇帝垂着脑袋,看见两只绣靴还驻在眼皮下面:“还不走。”
不走,这是老天爷再给一条新命一样的好机会,走了就是傻子,贵妃在京城闺阁女郎中传颂,当成女皇时期的楷模风流仕女再世,既然伺候过她,怎么也得沾染个一星半点,苏娃虽然有些胆寒,还是顶着雷霆试探:“贵妃不在,这几日卑妾有幸能够从旁侍候皇上,皇上现下情绪不佳,卑妾怎么能走。”
皇帝忽然一笑,透出阴诡:“情绪不佳?刚才朕说的话,你听到了?”
苏娃明白皇帝什么意思,噗咚跪下:“卑妾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会外传。”
皇帝“嗯”了一声,声音疲惫,脸色灰扑扑。
苏娃既然豁了胆子,就不打算走保守路线,跪着倾前移了两步,双手一抬,又搭在了明黄色蔽膝上。
皇帝早看出她心意:“朕最见不得趁火打劫的人。”
苏娃手一滞,突然意识到在这皇帝面前,是使不得半点小把戏的。
爱谁厌谁,他心里的主意都拿好了,旁人压根左右不得,攻心耍伎俩,玩都不消在他面前玩,做强不如服软,她鼻头一酸,眼眶子红了,趴在地上,掏心掏肺:“卑妾明白圣上擢妾只是因为赵王,卑妾更明白自己跟贵妃是没法子相提并论的,况且卑妾原是贵妃的婢女,无论如何不敢起反噬贵主的龌蹉心。就算圣上不信,卑妾今儿也得说说自己的肺腑心语,贵妃殊丽超群,闺娇天然,一举一动皆发自真心,才能得圣上怜爱,卑妾确曾有过私心,跟其他宫女一样,将贵妃当做楷模,到头来,只能学个半调子,还学得笨拙可笑,全因卑妾心思不纯,有所企图。卑妾现在有自知之明了,眼下什么都不求,这一辈子绝不敢找贵妃分薄宠爱,也没那个本事,只愿能够协理贵妃,为其分担伺候圣上就好。”
女郎哭哭啼啼缩在地上,眼脸红红,微微浮肿,梨花雨泪沿着桃腮儿淌,皇帝由不得想起,这也是谢福儿的拿手好戏之一,还果然拿她当了榜样。
越想越心焦,他刚刚本来还能压下的火,陡一下窜了上来,语气却依旧淡:“去换一身行头。”
苏娃见天子面色阴霾,喏道:“换什么行头。”
怒积得盛了,反倒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皇帝有些亵玩意味,勾手把苏娃唤过来,耳语:“那天的男袍,换上。”
苏娃心里跳得慌,出去换了青袍小帽的儒士服,还特意补了个淡妆,弥补了刚才哭坏掉的妆容。
皇帝仰坐镶宝嵌玉石的金丝宽椅上,近乎吊儿郎当地懒散打量。
乍一看,着实真是跟她差不多,仔细一看,却还是两个人。
苏娃个儿比她要高一个手指,颧骨略高,眼神略闪烁,皮肤稍暗了些。
“脱掉。”
苏娃一怔,却遵循圣意,缓缓解去腰带,滑下青袍在,只留一件亲肤中衣。
藕色丝绸中衣与皮肤色泽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一块是女子玉肌,哪一块是衣料……
天子从墀上下来走近,左右端详,兴致来了将女郎玉体当疆域,比手画脚。苏娃处子之身,早就羞红了脸,猛然却觉得腰上一阵刺痛,尖叫了一声,声音还没消,脊后又被狠狠掐捏一把。
听女郎叫唤,皇帝心头松散了一些,喟叹一声:“朕这会儿感觉舒服极了。”苏娃明白了,皇帝是舍不得罚贵妃的,他是在自己身上泄对贵妃的恨恶……罢罢罢,倒也好,她忍了剧痛,经了雨打的一片梨花似的,滑入天子胸襟内。
皇帝含着九分恨意,将那片梨花顺势捉握牢,纳入怀里:“谢福儿,你好大的胆子。”怀内那柔顺梨蕊几欲融化成汁,手抵住他胸膛口,仿造旧主昔日对天子的娇昵爱称,呢喃一声:“六郎勿忿,伤肝肠。”
皇帝浑身打抖,宛如檐上天边在响雷过电,打横抱起,入了内室。
※
谢福儿夜间惊醒的时候,不小心顺带着踢翻了床尾的尺长锦枕。
赵宫人赶进来时,看见她弓膝坐在榻上,呆呆不说话,急忙走近帐子前,拾起枕头。
谢福儿把赵宫人的手拉到肚子前,突然笑起来了,是从没有过的恬静:“赵宫,你看看,是不是在动啊?”
赵宫人松了一口气,给她擦了额角黏着秀发的汗,就算是有了身子,还是个大孩子性子,这会儿好像才知道当娘亲了,有了两分母性,打趣:“是在做梦吧?这才多大个小人儿啊,还没到动的时候呢。”说是如此,还是捂在小腹上,轻轻抚了一下,心思却也牵动起来。
这不行,自己医术有限,行宫药材人手更是少。赵宫人想,就算贵妃不答应,也得马上报信回京去。
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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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苏娃从不知道宠幸是这么一件痛苦的事,狂风骤雨下来,没有一点鱼水之欢的愉悦。
在远条宫当差时,有一次在帐子外伺候天子何贵妃,她听见贵妃娇滴婉婉转,绝不是像自己这样的。
身子虽然痛,心里却是喜的,多一块青紫淤痕,就多一个升迁机会。
她屏气忍耐,直到感觉有热流在体内涌动,蠢蠢欲动,明白那是什么,高兴坏了,轻喃一声:“六郎——”
音还没拉完,胸前一紧,被榻上的男人一脚蹬了下来。
她披着衣滚下榻时,贾内侍已经疾步进殿,听天子吩咐。
几句过后,贾内侍走到在屏风后已经穿戴好的苏娃跟前,朝外做个请的手势:“恭喜苏御女,回吧。”
侍寝不过夜是后宫惯例,能有几个像谢福儿那样成夜伴驾一如夫妻的夫人,苏娃捻裙起来,恋恋不舍回头看一眼,走了。
跨出建始殿二道门,贾内侍身子一转,将人引向旁边一间小殿,见苏娃止步怀疑,催促:“事后活干完了,御女就能回去桂轩了。”
苏娃愣了须臾,才明白老贾口里事后活是什么。
室内盆浴都准备好,水上浮着红花,有侍儿过来帮忙褪衣。
她斥走宫奴,把贾内侍手腕一抓,哀求:“大人帮帮忙。”摸遍了全身,中途换了件男袍,又没准备,只有腰际一块丝绦佩玉,扯下来就往贾内侍手掌里塞。
贾内侍自然知道这苏御女要自己帮什么忙,看着这玉,想想也是憋屈,以前还能从几个后宫夫人处捞点儿油水,尤其贤妃火红时,更是不惜手笔,自打谢妃一路晋了明位,几月半年霸了龙榻,自己再没这个待遇了,眼下看玉佩通体腻润,是好货色,老癖好发作,可还是忍着馋将佩玉推回去:“这不是给难处老奴嘛?圣上前脚才发的圣旨,老奴可不敢欺君。”
苏娃锲而不舍,这一回是寻了天子的薄弱处见缝插针,恐怕难得再有下次,不洗尚有一线机会,一洗就什么都完了:“怎么敢叫大人欺君?照程序做就好,只是中途过程如何,就是大人说了算。”
侍寝过后,不留子自有一套专业手法,哪个步骤缺失一点,或者清洗不干净,免不了会有漏网之鱼,贾内侍心思一动,退玉的手滞了一滞,却还是犹豫。
苏娃论古说今,提示:“前几代的武宗皇帝就是这么得来的。”
武宗的生母本是皇后身边当差的宫人,娘家父姓季,一夜天子在中宫醉酒,糊里糊涂把季氏宠幸了,事后皇帝不喜,叫人给季氏洗去残留。
当时的皇后生不出儿子,又不愿意将几个已经懂事了的皇子继在膝下,表面上不忤逆皇帝旨意,却暗中指使人给季氏“去子”过程中动了手脚,留了残精。
也是季氏有福,没洗掉皇嗣,一次中标,一年后诞下皇子,皇后抱了过去当嗣子养育,又叫外戚朋党予皇帝送风,说这皇子用药洗都洗不掉,有真龙天子之命,说动了皇帝的心,将这皇子架为储君。
武宗能得皇位虽然与被皇后抱养密不可分,但这经历叫其人出类拔萃于一干皇子之中,也是个大助力。
贾内侍见她拿自己跟武宗亲娘季太后比,心思更是一动,却故意笑了笑:“小小御女,拿自己跟季太后比?”
苏娃轻巧婉转:“季太后当年不过是个没品没阶的宫女,还比不上我这个御女呢。武宗即位后,尊封亲母季氏为皇太后,母子两给当年落子洗浴的宫人们加俸进阶,笑称他们是‘保皇党’,世代永受恩赐,一时叫数人鸡犬升天,也算是一笔传奇,我要是能有季氏一样的福气,到时只会比季太后更加善待恩人。”
贾内侍好财,短期的财货这些年收多了,奇货可居的压箱宝贝却还是头一次碰到,积极性燃起来了,这是一票长期买卖,要是成了,哪还看得上个各殿夫人那些小打小闹的进贡,自己就跟古时的吕姓商贩丞相一样了,权衡之下,笑起来:“请进去吧,时辰不早了。”
苏娃见贾内侍默认,手覆上肚,只能赌一把看争不争气了,又说:“还有一件事劳烦大人。”
贾内侍料不到这个苏氏看似忠厚温憨,心眼比莲蓬孔还多:“还有什么?”
苏娃细语叮咛:“这事大人可别失了口,尤其对赵王。”她是元泰殿荐给天子的,满宫上下都知道她是赵王的人,这贾内侍对别人是不敢放出半点风的,但要是哪天为了邀功,或者兴起了,跟赵王说漏了嘴,又是一笔麻烦。
她受赵王提携,可又知道赵王绝不会让自己自作主张,尤其这种故意保留子嗣的大事。
※
当夜过后,皇帝总觉着一颗心闪闪晃晃,不得安稳。
做贼心虚的后遗症就是,他几乎忘了玉佩那茬事儿,一心地想叫谢福儿快些点回。
回来了继续过日子。
这日在建始殿批折,胥不骄近身服侍,几个内阁大臣作陪。
皇帝停住笔,捏捏隆准:“不骄啊——”
“老奴在。”
“你说,贵妃要是知道了苏御女那事,会怎么想。”皇帝虚心试探。
众内阁老臣屏住呼吸,虽说下了朝,毕竟有外臣在,天子唠嗑起內帏家常,又是前段日子被他们群谏送去行宫的贵妃,大伙儿也不知道听还是不听,个个偏过头去。
“依贵妃气性,该是不好想……吧。”胥不骄老老实实。
皇帝怅然,摇摇头:“朕这是气数已尽了啊。”
这话一出,大臣们再不能装听不见了,天子气数已尽,他们还能有气么,大惊失色,趴在地上,屁股翘老高:“圣上这是说哪里的话,圣上是国之根本,社稷福祉,万碎万碎万万睡的!”
皇帝垂下龙头:“朕睡个女人而已,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正常的事?朕却还惦着另个女人,心里犯怵,你们说说,这还不叫气数已尽?”
内阁都是皇帝的近臣忠臣,大伙儿不能叫天子这样妄自菲薄,自毁圣誉,痛哭流涕:“圣上切莫这么说,不如早些将贵妃接回来,圣上就不会多想了。”
皇帝抬起头,眼睛一亮:“这可是你们说的。”
※
太仓宫这边,京里来了信,是高佛佛托人捎来的。
笺上第一句就是歪歪扭扭的:大事不妙。
高佛佛秉着负责任的态度,事无巨细报告了地点时间人物。
彼时正是晚膳期间,贤志达手举信笺,立在餐桌边的谢福儿身后,一字一句地翻译兼诵读。
因为是公主亲笔所书,非不让别人代劳,为免错别字贻笑大方,辱没公主威严,信中不会的字多用圈圈叉叉代替。
“……余于宫宦口中得闻,乙圈年九月初十夜圈时末至叉时初,苏圈女陪父叉办公,后换男装,父叉于建始殿后室圈叉苏圈女,其后贾老阉入内录圈史……”
贤志达生怕贵妃听得郁闷,中途停了一下,劝:“苏氏既然被擢御女,怕是难免这一天,而且公主在信里后头也说了,那夜之后,皇上再没召幸过苏氏,怕就是图个一时乐趣而已,就像两个郦宝林,几日风光后,还不是束之高阁?”
还没劝完,贤志达见贵妃玉背一挺,丢下碗筷,抽噎起来:“我撑不下去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呜呜呜。”
贤志达后悔说过了头,又恨极了苏娃,竟叫自家贵人伤心到这地步,铁定跟她没完,正要甩开信去安慰,见赵宫人上前,蹲下/身子给谢福儿抹了两把油嘴,心疼不已:“撑不下去就不吃了哈,都吃了三碗饭和两碗汤了,何必再撑呢?咱们不撑了啊。”
※
谢福儿也不是真没反应,主要是这档口实在是没精力管。
前些日子没什么感觉,这些日子完全不能见到吃食,严重起来看见白水都觉得上面漂了一层油花,偏偏肚子又禁不住饿,总像是饿牢放出来似的,只能逮着恶心劲稍好些的缝隙猛吃,撑破了肚子也得吃。
整个人就处于一种食物近在眼前,但永远拿不够的状态。
她觉得再没比这会儿更痛苦的时候了,娘怀孕时竟能上蹿下跳,简直不可思议,人比人真是气死人……现在简直是她的世界末日。
这种情况下,离宫前跟皇帝那口气早就不记得了,更管不了那老*又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他就是玩双飞打野战夜御百女,也抵不上自己痛痛快快、不犯恶心地吃一顿饭。
赵宫人医术不算精,亏得离宫前临时抱佛脚,啃了几本妇科书,当差久了养了一双巧妇手,暗下开小灶,煎煮各类安胎食材,又懂些孕妇禁忌喜好,倒也把贵人照顾得平平安安,安慰:“头几月都这样,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不管怎样,有了这些折磨人的反应开始,谢福儿才感受到真的是有个生命生了根,她的目标也大大偏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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