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李奇松了一口气：这样每个月要多三千来块钱，应该够家里的开支了，还能余点钱准备给未出生的孩子买奶粉！
凭心而论，李奇是很重视这次进修的，在省医院结识一些专家，以后遇到技术难题可以请教；学好了技术回去，骨科正是用人之际，现在的武主任又这么看重自己，一定有机会施展身手。结果这三个多月，他被王艳搞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完全没有精力去学习技术和打点关系。
今天早上，他的带教老师当着众人的面，骂他“不求上进”。李奇任由他骂，大气都不敢出。等他骂完后，李奇赶紧向他解释最近自己家里遇到了一点事，所以他的状态不好。现在事情解决了，他会把精力全部花在工作上……
带教老师见他态度恭敬，又一副可怜样儿，心也软了，说：“我知道你们基层医院派个人出来进修也不容易，很多人想出来都出来不了——所以你要珍惜机会嘛！不过就是短短的一年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到时候你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回去后领导会怎么看你？同事会怎么看你？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嘛！”李奇连连点头称是。
带教老师摇着脑袋走了，李奇一脸沮丧地埋头闷坐。
这时候，一只黑黝黝毛茸茸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李奇抬头一看——是王成。王成是一个小型医疗器械公司的推销员，天天拿着产品说明书奔波于各医院，人晒得像泥鳅一样黑，偏偏他又长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笑起来和非洲兄弟没什么两样。于是，大家给他取了一个绰号——黑人王。
每次“黑人王”来科室，大家都会取笑调侃他一番。或问他：“你今天作成了几单生意啊？”
王成摇头，他们就说：“我们给你一个建议——你把你的器械拿到非洲去卖，大家一见你这亚洲来的兄弟，保证都来抢购你的器械！哈哈！”
或对他说：“王成，张开你的嘴看看！”王成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牙。
“呀，真白啊。王成，你干脆改行算了——去做牙膏广告，保管比卖器械来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3章 此消彼长（13）
……
所有人里，唯一不取笑王成的就是李奇。这也不是因为他为人厚道，而是因为自顾不暇——他对付王艳都对付不过来，连上班的精力都没有，哪还有心情与精神去调侃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不管他们怎么调侃，王成都不恼，等大家笑过之后，他赶紧拿出产品说明书，一人一份递过去。
其实，像省医院这样的大医院，是不会要王成这样小公司的器械的。王成也很少把产品说明书发给省医院的医生，而把主要的目光盯住了这些从各个县市来的进修生们。
这些进修生只是过客而非主人，完全不可能代省医院定王成的货，他的种种努力纯属白费力气。大家完全不理解王成的此种作法，想到最后就只有归结于一个原因——傻！因为傻，就又多了一个调侃他的理由……
王成问李奇：“李老师，什么事情这么郁闷哦？”
李奇皱着眉头不答腔。王成见了，拍拍他的肩膀，说：“别郁闷了，下班后一起去喝两杯！”
李奇自从和王艳结婚后就很少喝酒了，因为王艳受不了他身上的酒味儿。要是被她灵敏的鼻子嗅出了异常，发酒疯的就不是喝了酒的李奇，而是没喝酒的王艳！上次不得已和武主任一起喝了酒，幸好他还带了一个喜讯，可以“将功抵过”——要不然他连家都不敢回！
李奇今天却有些冲动，想起他最近的种种不顺都是由王艳一手造成，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对她的“逆反”和报复心理：我偏要去喝酒，看你能拿我怎样！两人就约好下班后去离医院不远的秦家酒楼。
李奇赶到的时候，王成已经点好了下酒菜，又让老板开一瓶泸州老窖。李奇连忙拦他：“算了，算了，太破费了……”
王成大声地对老板喊：“开一瓶！”
王成又对李奇说：“李老师，今天能和你吃顿便饭，是我的荣幸。医生是个好职业，平时别人请你们吃饭，肯定不是这个档次！兄弟我只有这点能耐……”
李奇连忙打断他，说：“你别这样说，大家都是朋友，朋友还分什么尊卑贵贱？也别叫我什么‘李老师’——省医院的医生，他们才是‘老师’！你这么客气，这顿饭我就不敢吃了。”
王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几声，说：“好好，以后我就叫你李兄——不过在医院里，我还得叫你‘李老师’，那是规矩嘛！”
李奇摆摆头，苦笑着说：“什么规矩？在医院里我算得什么？我们这些来进修的医生，命贱如猪狗，稍有不对就被人家骂个狗血淋头！”
王成给李奇倒上酒。今天早上的一幕他完全看在了眼里，思量了片刻，他说：“省医院的这些医生脾气是很怪——说白了，这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当然该他们嚣张。等你们学好了本事回去，不也像他们一样呼风唤雨？”
王成的话把李奇逗乐了，笑着说：“你以为我们回去了就可以称王称霸？科室里还有主任，医院里还有院长——我们还不是只有给人家打工卖苦力！”
王成摆摆手，说：“李兄，你可千万别小觑了自己！据我所知，很多在这里进修的人一回到自己医院，很快就会得到提拔，副主任、主任……一步步地爬到院长的都有！你们年轻，有本事，只要自己能够把握机会，那些老的总有退居二线的时候——那时候，天下还不是你们的？”
李奇听了王成的话，心中一震。他没想到王成对医院的情况这么熟悉！说实话，刚刚得知可以出去进修的时候，他也这样的想过、憧憬过。结果这几个月，他给王艳搞得心情败坏，精力全无，才把这些个心里激荡的个人雄图搁置一边。 。。
第3章 此消彼长（14）
现在经由王成一提及，李奇顿时又有了万丈雄心，他端起酒杯，与王成重重一碰，说：“借兄弟吉言，他日要是我发达了，一定不忘兄弟的这番激励！”
王成赶紧说：“好，到时候就靠李兄多多照顾了！”
两人爽朗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3
李奇一下子遇到了两件喜事：一、他当爸爸了，王艳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二、进修回来不久，医院提拔他作了骨科的副主任。
王艳是在李奇医院做的剖腹产。临产前一两个月，大腹便便的王艳动不能动、睡不能睡，还经常头晕目眩、心累气紧得要到医院里去吸氧。
王艳不能动“身”，她就动“嘴”——打电话或是当面把李奇骂了个狗血淋头，并发誓再也不会为他受这份“活死人罪”！因为身体不适心情暴躁，王艳骂得信马由缰毫无拘束，把许多山野村妇的骂人话也使用上了。
王艳的妈妈听不下去了，说：“艳艳，你也是个老师，怎么像个没知识的乡下女人一样乱骂人？”
王艳说：“都怨他嘛，我是替他受罪——不骂他骂谁！”
王艳的妈妈摇着头说：“你骂他也没用啊——他能帮你生？”
王艳说：“我骂骂他心里舒坦点儿，他不能帮我生，难道挨点骂都不成？”
而李奇呢，回到家里还好，反正关着大门，王艳骂得再难听也没人听见。在医院里就不成了，虽然是接电话，但王艳的嗓门素来就高，加上她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咬字吐词很清楚，她在手机里的喝骂可以清晰地传到五米开外。
每次只要是王艳来的电话，李奇都会躲到值班室或是某个没人的地方去接听，大家就觉得他是心里有鬼，认为他是趁进修背着老婆在外面乱来。大家开李奇的玩笑，要挟他请客，要不然就打电话给他老婆“告密”。李奇真像窦娥一样冤，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吐。
王艳怀孕期间，吴月娟和姨妈都来看过她。吴月娟比她早一个月怀上孩子，因为有了共同语言，两个女人又亲密地走到了一起。同以往一样，两人的交往还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吴月娟用控制不住的洋洋自得的口吻，讲述了自己给未出生的孩子作的“奢华准备”，王艳听了暗暗生了她的气。
不久之后，吴月娟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女儿，而王艳怀的是个儿子，她的心里也给搁上了一根刺，说话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对于王艳来说，肚子里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并不重要——只要是她肚子里的，李奇敢不喜欢！可吴月娟就不一样了，他的老公希望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
吴月娟的老公本来很少回家的，自从她怀了孩子，他也不顾“工作忙”了，一周倒有好几天待在家里。待在家里也不做什么事，只是轻轻地拍着吴月娟刚刚隆起的肚子，一遍又一遍地说：“乖儿子，你早点出生，好帮爸爸的忙！爸爸那么大一个公司，全都交给你来管！”
那时候，吴月娟可是满心欢喜，做着“母以子贵一世无忧”的美梦。几个月后，可以分辨肚子里的婴儿的性别了，吴月娟的老公就带她到医院，找一个认识的B超医生给她打了一个B超。
医生做完检查，笑着对吴月娟的老公说：“恭喜你，是个千金！”吴月娟老公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古人有云，千金难买红颜笑，吴月娟没想到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千金”，也买不来丈夫的一笑！
王艳知道怀了女儿是吴月娟的“软肋”，又想起了她此前的“嚣张”，“狠心”地三番五次转弯抹角、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提。若干次后，吴月娟再不去王艳家了，天天待在空荡荡的家里（他老公知道她怀的是女儿，就恢复了“常态”，很少回家了）。虽然这一个的程序都还没彻底完成，她已经开始酝酿“下一个”了。
第3章 此消彼长（15）
这个时候，她真恨怀孕生孩子的周期太长了——如果能像例假一样一个月一次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下个月就有机会找上王艳的门，把失去的面子夺回来，也把失去的老公的宠爱夺回来！
姨妈倒是常来，一来为了看王艳，二来也是想找王艳的妈妈聊聊天。
李奇进修回来没几天，王艳的姨父在四年一度的卫生局领导换届中大获全胜，做了卫生局长——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不过一两年，按一般的规律，“地皮”都踩不熟。而且，他不是科班出身，在卫生系统这样专业性很强的单位，比起那些从医院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又少了几分胜算。谁想到，最没有可能的人却实现了可能？
事实上，事前呼声最高（所谓“呼声”，不过是下面的人，根据任命结果下达前的种种迹象，对领导意图所作的猜测的结果）的是明副局长和余副局长。
两人都在市卫生局干了多年，地皮不但踩熟，简直就快踩出油来了！他们都把对方视为劲敌，主动进攻而又小心提防，细心观察对方的动静而又小心不让自己露出破绽……直到结果出来，两人才知道自己“选错”了敌人——在官场上，选错敌人简直比选错朋友还可怕啊！
有人说严局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有人说他是真正的高手，不露声色以静制动，还有人说他是“上头”有人，这才能打败明、余二人，成功晋升……不管怎样，人家是高升了，就算你现在发现他才是你真正的敌人，表面上，你还得用亲切的笑容热情的握手动人的语言，为他的荣升表示并不由衷的祝贺！
姨父当了卫生局长，李奇和王艳都挺高兴，他们可以借势改变日后的生活了。如果说他们的“改变”还在日程之外的话，王艳姨妈的改变就活生生地在眼前了：丈夫做副局长的时候，一周还能有两三天按时回家，现在当了局长，没哪天不是三更半夜回来。有时候去下面视察或是去省里开会，还可能一连几天都挨不了家。
姨妈笑着对王艳说：你姨父以前是老鼠，一般是晚上出现，白天偶尔能见见；现在呢，还是老鼠——是做客的老鼠，连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姨父常不在家，姨妈一人闲得无聊，就来陪王艳母女唠嗑。
令李奇万没料到的是：姨父带给他们的“帮助”，这么快就来到了——他进修回来后不到一个月，就被任命为骨科的副主任！
其实，与李奇出去进修一样，这与严局长没有直接的关系。他刚刚才上任，不能任人唯亲遭人诟病，而且，刚刚上任的他，还有更重要的关系需要打点（比如这次帮他上任的省卫生厅的那个老领导，就要好好的去感谢感谢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比如尽快在卫生局树立威信）——他连想都没想到过自己这个外甥女婿！
这也不是武主任的功劳——他有权力推荐李奇去进修，却没有升李奇当官的能耐。而且，看着李奇年纪轻轻的就做了科室的副主任，每到星期五的下午，和自己一起去院办公室，开由所有中层干部参加的“院周会”，他心里就跟吃了发霉的东西一样怪不是滋味儿。
但武主任毕竟是明白人，知道李奇身后有严局长这棵大树，而自己身后却是空荡荡一片无所依靠，随时有被人推倒的可能。聪明之举，是把心中的不满与不快，像这城市的污水一样深深地埋在地下。于是，他满脸笑容地向李奇表示了祝贺，还热烈地表示了对于将和李奇合作的期待。 。。
第3章 此消彼长（16）
李奇呢，因为此前武主任推荐他出去进修，又“史无前例”的在他进修期间让他“不劳而获”，对武主任是满心的感激。提为副主任，他当然很高兴，心里却担心武主任会不高兴——医院里并不是每个科都设有副主任，像以前李主任在的时候，就只有一个正主任。
其实大家都明白，提个副主任，就是预先选个接班人。谁愿意自己还没到退休的时间，位置就被别人盯着等着？
现在见武主任这么热情地祝贺自己，李奇放下心来，对武主任在感激的基础上又加上了敬佩——这可真是个胸怀宽广的领导啊，与卑鄙无耻只会使心眼耍手段的李主任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以后一定要在工作上多多地支持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黎院长的功劳。其实也不能说是什么“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