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主任是省骨科医院的,才四十多岁,技术过硬,年富力强,正是干事的时候。
医院领导聘来武主任,本意是改善骨科的人员结构,并没有让武主任取李主任而代之的意思。然而,李主任不这样想了:突然调了一个人来,高级职称,还是省里来的,什么意思?不是想逼我下台吗?他没有去对医院领导发火。李主任人虽老,但并不糊涂,知道对领导的意见只能有一种态度——服从。
对刚来的武主任,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当然,李主任毕竟是在单位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子,知道很多事暗着来比明着来更有效果,曲径通幽比直来直去更有效果——尤其是在医院领导对他已经有点意见的情况下。
武主任很快体会到了李主任的厉害:表面上,李主任对他挺尊重、挺客气,但是科室里大凡重要的手术,李主任都没让他沾手。不做手术,武主任就算有一身本领,又如何施展?别人也不知道他有一身过硬的本领啊!而且,一个骨科医生若是不沾手术,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一个“废人”!到时候,别说李主任还在,就算他已经退休了,他也不可能扛起一个科室啊!姓李的这招可真毒!
武主任心中气愤,忍不住到医院领导跟前添油加醋地埋怨。医院领导就找李主任谈了一次,话说得很委婉,且是处处在为他着想:“李主任您现在年龄也不小了,没必要什么事情都亲历亲为,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啊。有些手术就让武主任做,您指导指导就行了——聘武主任来,就是想让您轻松一点儿嘛!”
李主任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武主任地皮都没踩熟,就敢在背后告他的“黑状”,心里像是有几只发春的猫在抓着一样难受。
李主任和武主任就这样闹翻了,只维持着岌岌可危的表面和平。很快,在医院领导的帮助下,科室里分成了两个组:李奇分到了武主任那组。
李奇是希望跟着武主任的,一来李当年太“唠叨”,让人心烦;二来他做手术的时候不肯放手,手下的人学不到东西。李奇当然知道,干医这一行,如果你医术不高,说什么也不会有出息。
但是,李主任毕竟是科室真正的当家人,很多事情的决定权在他手里。现在跟着武主任,难免会开罪于他——开罪了他,不说其他,至少在两件事情上得不到好处:一是经济收入。明的经济收入当然不会减少,这是明码明账,可查可对,李主任不敢乱来。但是暗的那块儿,比如药物和手术器械的回扣,这在很大程度上由李主任支配。现在李奇投入他的“敌人”帐下,他还会优待他?
二是各种培训——尤其是进修的机会。进修是一个医生提高技术的好机会。技术提高了,就有可能被委以重用。就算不被重用,自己技术好,病人量增加,收入也会随之提高。所以,每个医生到一定阶段后,都很想拥有去上级医院进修镀金的机会。而派谁出去进修,医院主要是参考科室主任的意见。
令李奇感到意外的是,李主任并没有为难他。收入照以前的给,遇到什么学术会、交流会,他去不了,就让李奇去。武主任呢,因为他这组只有李奇和张永两人,张永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还不成熟,所以很多事都只有倚仗李奇。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2章 内忧外困(3)
李奇跟的是武主任,却受宠于两个主任,左右逢源,地位非凡,就被大家从年轻人的阵营里踢出来,“两老五少”就变成了“两老一中四少”。
一开始,李奇对自己的状态挺满意,时间一久,就感到美中不足了: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三年多,主治都进了,却还没有派出去进修。他的那些研究生同学,很多都进修回来了!没有进修机会,他的技术就得不到提升;技术提不到提升,他的收入就不会增加;收入不增加,他就不能满足老婆王艳的要求;他不满足王艳的要求,王艳在晚上就不会满足他的要求……
这几件事环环相扣,环的尾端是被欲望煎熬的自己,环的首端是进修的机会——而进修的机会掌握在李主任的手里。所以,关键得搞定李主任。李奇私下找李主任谈过好几次,李主任总是说:“现在科室里人手不够,等缓缓再说吧!”一缓,又给缓了好几个月。李奇马上就三十了,而立难立。同时,这事儿也成了李奇的软肋,老给王艳碰痛。
今天晚上,王艳又问起了他对将来的“规划”。李奇本是“性”致勃勃的,给她这么一问,全身上下都蔫了。他一脸颓丧地斜靠在床头,不敢再去看王艳。
王艳冷哼一声,说:“说呀,说说你的规划呀!”见李奇不开腔,又加上一句,“我看你那不该叫规划——该叫‘鬼话’!”
李奇终于忍不住了,委屈地说:“艳艳,我已经跟我们主任谈过好几次了。他也答应我,只要科室里人手够了,马上就派我出去进修……”
王艳紧盯着他问:“要是人手一直不够呢?”
李奇说:“怎么会嘛,科室里总会进人的……”
王艳说:“进人?你们今年才进了张永,再进人要等到明年七月份!你是打算推到明年?别忘了,你马上就三十了。人家是三十而立,你呢?三十岁了还没个立锥之地!”李奇再次被抢白得不敢吱声,同时心里也给王艳说得着急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然后,王艳白了一眼垂头不语的李奇,没好气地问:“你怎么给你们主任说的?”
李奇愣了一下,说:“我就是等他做完手术的时候,去他办公室找他谈的——我还写了个书面申请给他……”
王艳怒道:“谁问你这些——我是问你有没有给他表示!”
李奇说:“那倒没有。”
其实李奇倒是想过买点东西给李主任表示表示的,但是差的拿不出手,贵的呢,他又买不起。王艳是个大手大脚的女人,没钱伺候不了。另外,结婚所借的债到现在还没还清,有人都在向他催债了。
前段时间有个哥们要结婚,找他还钱,李奇让他宽限几天。那哥们说:“兄弟你可要快点哦,我女朋友不让我碰她,一定要等到结婚之后。兄弟你是滋润够了,我可还旱着呢!”
李奇心想:我哪是滋润了?还不是照样给旱着!旱着不说,看着有水在跟前还吃不到,更他妈难受!李奇答应一定尽快还他钱,不会耽搁他的洞房。如今宿债未除,他哪还敢在其他方面乱花钱?
王艳听了李奇的回答,用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豆渣!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把人家说动?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只开口,人家当然和你打官腔;你要送礼,人家才会向你投桃报李!我看你是读书读迂了!”
李奇心里嘀咕:我不是脑袋有问题,我是口袋有问题!他知道送礼的难处,但是不答应王艳,现在更有难处——还是先过了眼前的关口再说吧!于是,他点头应承了下来,说这个周末就去逛逛,物色物色。王艳这才罢休。
第2章 内忧外困(4)
时间不早了,两人熄灯睡下。王艳侧向了一边,背对着他,李奇倒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半夜的时候,李奇醒了,想起睡觉前一直想做的事儿没做成,浑身发渴,很想叫醒王艳“滋润滋润”。正翻身起来,借助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看见王艳的睡容——那张熟睡的脸很美,上面却罩了一层寒霜,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怕!李奇哪还敢碰她?
他心里一声叹息,小心翼翼的躺下,生怕把她弄醒了,到时候又是一顿好受。李奇闭上眼睛,强忍了欲望入睡。过了一阵,下面终于偃旗息鼓了,他却睡不着了,想起了结婚半年多来和王艳的生活:
首先是做饭。
严格说起来,李奇家的厨房不该叫厨房,该叫“男厕所”——因为结婚半年多了,王艳就没进过里面一次!王艳以前的追求者或是男朋友,都是很有能耐的人物,平时多是带着她进高档饭店。一来二去,就吃叼了嘴。这可苦了李奇。他没能耐请王艳天天下馆子,只好自己动手。
说起来,李奇虽然是农民的儿子,却既没干过什么农活,也没干过什么家务活。他是家中独子,学习成绩又好,一直都给父母当宝一样的养着,基本上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娶了王艳,他由“宝”变成了“草”,由“饭来张口”变成了“亲自动手”。
李奇现在的生活都与刀有关:上班拿手术刀,下班拿菜刀。切菜是李奇遇到的第一大障碍。王艳最喜欢吃炒土豆丝,而对李奇这种初学做饭的人来说,切土豆丝是挺难的一课。那沾了水的圆滚滚的土豆在手下真是圆滑无比,你想切头,它在你刀下一滑,你切到的是身子;你想切身子,它一滚,你切到的是它的背……稍不留意,就可能切到自己的手。
李奇就切过好几次手,他一边叫疼一边在心里暗骂:他妈的,老子拿手术刀是切别人的肉,拿菜刀却成了切自己的肉!这时候,李奇就希望能够像做手术一样给土豆打上麻药,让它一动也不能动,自己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好不容易把菜端上桌,王艳却挑剔起来,嫌菜炒得没滋味儿,又嫌李奇切得不美观。李奇忍着手上伤口的疼痛,笑眯眯地说:“艳艳,菜反正都要吃进肚子里面的,切得好看不好看还不是一样?”
王艳说:“那你娶老婆还要找漂亮的?好看不好看不还是都能做老婆?”李奇哑口无言。此后就只有在刀工上再下功夫,又买了菜谱,天天照着操练。几个月下来,厨艺大为精进,凑合着也能满足王艳的胃了。
还有买衣服。
王艳是女人,还是漂亮女人。她的衣橱永远嫌小,衣服永远嫌少。说起来,王艳一个月的收入,工资加上奖金,也有两三千块,全给耗在了衣服上——还只够她上半月所用,下半月就要叫李奇拿——不,他主动给!还要满脸笑容非常乐意的主动给!
或许是英语老师的缘故,王艳买衣服只看有外文标识的,中文的一概不看。那些衣服一件就要好几百块,尤其是夏天的裙子,就那么一点布料,也就几两分量,照样几百大洋!李奇看着实在是心痛。
更让人不解的是,很多衣服她买的时候兴致勃勃,在镜子跟前搔首弄姿地自我欣赏;可买回家没穿上两次,就脱下来扔进衣橱,永远地打入冷宫——那冷宫里早已经堆满了一年四季各式各样的“妃嫔”!
有一次,李奇委婉地劝王艳:“艳艳,你那件绿色的裙子挺好看的,干吗不见你穿了?”
第2章 内忧外困(5)
王艳哼了一声,说:“那样式早过时了,我昨天看见一条米黄色的,那才是现在流行的!”
李奇只好说:“看中了就买呗,要多少钱?”王艳一比手指,李奇赶紧掏钱……李奇这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此后,他吸取了教训,再不敢在王艳跟前提买衣服的事,甚至连与买衣服相关的词都不敢提,免得勾起王艳对衣服的欲望——那可是个无底洞。说实话,李奇并不是舍不得为王艳花钱——他为她连命都舍得,还有什么舍不得?只是,他现在在经济上真是捉襟见肘啊!
李奇想着想着心里又感慨起来:得想个办法增加收入才行啊!看来真要给李主任送点大礼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只有想办法去进修进修,才会有希望啊!
2
李奇开始偷偷地逛商场。之所以偷偷的,是不想王艳知道了跟来。商场里到处是漂亮衣服,王艳若是跟来了,商场就不叫商场,该叫“战场”——他得随时准备着受伤出血。另外,王艳一直有点小视他,常常打击他的自尊心,李奇就想偷偷地把东西买好,把进修的事办妥,好让王艳对他刮目相看一回。
真进了商场,李奇犯了难。李主任除了爱吹嘘自己的当年外,似乎没别的特别喜欢的东西。他无所好,李奇就难投其所好。当然,他可以送他钱——钱他不至于不喜欢。但那感觉像是行贿(实则也是行贿),李奇迈不过心里的坎儿。
看来看去,最后看中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不管李主任对于衣服有无特殊的喜好,他总要穿大衣御寒吧?不能送其所好,就只有送其需要。
等到一翻标签看价格,李奇吓了一跳:得两千多块!两千多块李奇也要买,他是狠了心地要把进修的事儿办成。不过,他实在是拿不出这笔钱。
说起来,李奇的收入还算不低的,每个月明的暗的收入加起来,也有五六千块。他把这钱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用于还债;一部分用于家里的日常开销;一部分就拿给王艳买衣服。王艳对他的收入一清二楚,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李奇就把自己的收入情况一点不掺假地告诉了她。这样也有好处:王艳在估摸着他的钱快要花完的时候,会自觉地有所收敛。
问题在于,王艳绝不会提前收敛,只有当他兜里只剩下这个月的生活费的时候,她的消费活动才像汽车到站一样嘎然而止。这叫李奇积攒不起钱。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就只有摇头苦叹。
在回家的路上,李奇苦思着怎样才能尽快弄到这两千块钱。想来想去,发现只有向父母伸手——他实在是舍不出脸面去向别的人借了!记得几个月前,妈喂了几头猪,估计现在也该卖了。
老太太接到儿子要钱的电话,心里老大不乐意。她的确是刚卖了几头大肥猪,除去买猪崽儿的钱,还剩下两千多块。但这笔钱她是准备用来买台彩电的!别人家的电视都是五颜六色的,只有她家的,还用着十多年前买的那台黑白电视机。
有一次,隔壁李老六的老婆来串门儿,看见他们还在看那“古董”,把舌头啧得天响:“哎哟,你们两口子还真节约呢,一台黑白电视机看了几十年还舍不得丢!你们出去看看,村里哪家哪户不是彩色的了?”
又说:“你们不是有个儿子在市里干大事吗?怎么不花点钱给你们买一台?我看呀,你们那大学生儿子还比不得我的农民儿子!”一席话说得老两口儿又羞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老头子又拿出旱烟吧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