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晋位的旨意都传了,林才人就弄出这么件事来。林才人本人说不上十分出色,只是长得弱不禁风的有几分招人怜爱,都说她也是借着齐家的春风才选上的,可是进宫就闯祸,不但把自己害了,还连累了表姐。
本来齐婕妤是新进秀女中的头一位,现在么——新任大学士张家也送了一个女儿进来,论容貌比齐婕妤略逊一丝儿,论诗文只怕还在她之上的,只是家世到底还不稳固,便封了个美人,比婕妤略低一些的。结果侍寝之后,似乎是做了一首什么诗,皇上十分喜欢,不但晋了位,还给了个“文”字做封号,现在称文婕妤了。本来齐婕妤若升了充媛就依旧压她一头,可如今不是没升上去么?文婕妤倒仗着这个封号到她前头去了。
沈宜织把这件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会儿,才问道:“这猫——真是林才人放出来的?”
郁清和就又笑了:“猫是安王妃送给齐婕妤的,齐婕妤又送给了林才人。宫规里虽未明令禁止,但这宫里,本是不宜私下养猫儿狗儿的。”
沈宜织抓抓下巴,点了点头。这件事具体是怎么样外人无从得知,但齐婕妤因此获罪被文婕妤压了下去,林才人更是直接降成了末等采女,连安王妃也落了不是,这都是事实。
“不过,安王妃怎么会送只猫呢?”
郁清和微微一笑:“安王妃不知听谁说的,说齐婕妤喜欢猫儿狗儿一类的活物——只可惜,齐婕妤只喜欢兔子。”
沈宜织叹了口气:“这宫里啊,真是……谁爱进谁进,我们的女儿,将来可是万万不能进那种地方的。”就从这件事来看,里头的水就太深了。安王妃,齐婕妤,林采女,这都是太皇太后一党的人,统统有了不是,偏偏还是自己找的,怨都怨不得人。可是刘如意呢?若是她身子没那么结实,会不会因此难产,会不会折了孩子,会不会伤了身子日后不好生育,甚至会不会大出血就死了?再往深里想想,皇后对刘如意好,是她真的喜欢刘如意吗?如今她的嫡出皇子已经四岁了,但说起来年纪还是不大,她真的愿意下头的嫔妃这时候就生出儿子来吗?沈宜织实在不敢深想。刘如意是个不喜欢争权夺利的性子,可是她若有了儿子,将来儿子又出色的话,她会不会变?即使她不变,若是她的儿子比太子还要出色,皇后又会不会容许呢?
郁清和想得只会比她更深,见她眉头紧皱着,便叹了口气:“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何必此刻就先忧心起来。倒是先想想咱们的事儿罢。你放心,咱们的女儿,将来是绝对不去那吃人的地方的。”说句不好听的,刘如意的孩儿也好,皇后的太子也好,将来能不能成人长大,且还不好说呢。
“咱们什么事儿?”沈宜织这些日子过得还是挺舒心的,一时没想起来自家有什么事需要忧心的。
郁清和把手放到她的小腹上:“这儿——”
这话让沈宜织有些无奈:“朵姐儿才半岁……”这时候再让她怀孕,这是要她的命呀!
郁清和也苦笑。并不是他着急,而是自打沈宜织出了月子,外头就在有意无意地说平北侯世子又得一女,只是不知儿子几时才有的话了。这些话究竟是怎么来的,郁清和心知肚明。他倒是不在乎外头的话,只怕侯夫人借机又要往院子里塞人了。毕竟就是平北侯,其实对这次沈宜织生了个女儿也有几分失望的。世子若是没有子嗣,简直就是一大灾难。
沈宜织也知道。只是生男生女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她别的本事有,转女为男的本事却是没有的。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郁清和把忧虑抛开,“倒是今年过年,你要受累了。”过年不比平日,又是祭祖又是守岁的,若是出了岔子,侯夫人肯定要借机生事把管家权拿回去。如今她已经嫁完了女儿,可是有空闲来挑剔沈宜织了。
沈宜织叹口气:“世子爷放心,如今府里上下也还安生,那几个我都派人盯住了——他们若敢在里头动手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第二百四十三章
腊月里,又一件新闻轰动了京城——安王回京了,理由么,给太皇太后侍疾。
沈宜织正在焦头烂额地看账,听郁清和这么说了,不由得也吃了一惊:“到底是回来了?”前头安王妃折腾了那么久就是想让安王回京,结果因为刘如意早产的事儿她安生了,没想到安王还是回来了。
“没办法,太皇太后病重了。”郁清和淡淡一耸肩,“是真的病重。”
“嗯?”沈宜织一下扬起眉毛,“当真病重?”她还以为是装的呢。
“风寒入体。”郁清和嘴角微微一弯,冷笑了一下,“宫中有地龙有炭盆,风寒入体——太皇太后为了安王,也算是下了血本了,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她年纪也不小,恐怕这么一闹,真的要一病不起了。”
这么说太皇太后是故意的了?沈宜织瞠目结舌片刻,才能说出话来:“至于吗?”为了让心爱的孙子继位,连命也不要了?
“是齐家。”郁清和随手拿了杯喝了一口,“皇上在此次春闱里擢拔出来的人才,有几个已经提入六部。且六部尚书侍郎多有年纪不小的,至迟明年,也该动一动了。”这动一动,就要动到齐家的势力,皇上是要一步步把齐家削弱了。
沈宜织皱起眉头:“既然这样,皇上怎么还让安王进京呢?”
郁清和没说话,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又想起了今日在西暖阁皇上跟他说的话。在外人眼里,平北侯世子不过是因为当初在猎场上救了今上,这才又是得封世子又是掌了五城兵马司,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那之前,他已经为今上做过不少事了,可算是心腹之人。今日在西暖阁里,也只有他和皇后的兄长、太后的侄子,还有寥寥几个大臣,瞧着官阶都不甚高,却是皇上在潜邸之时就信任的人。这几个人聚在一起还能谈什么?安王呗!
“宜织——”郁清和眼睛看着茶杯,思忖良久才缓缓道,“若是——若是日后我有什么不好,你带着孩子——”本想说让她再找个人家好好过,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反而改成了,“只怕要受委屈了。我会替你准备一处好庄子——”
“你说什么呢!”沈宜织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说这个?”怎么好像交待后事似的?难道是安王进京,马上就要掀起血雨腥风吗?
郁清和被她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反而清醒了些,抹了把脸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世事难料,所以——”
“你别敷衍!”沈宜织倾过身去,死死抓住他的手,“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虽然以前还想着,若是郁清和愿意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两人就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一日他负了她,那也就算了,不过是相敬如冰罢了。可是现下听见郁清和说这个,沈宜织只觉得心里跟刀子戳一样,竟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我不能说……”郁清和看着沈宜织急切的神情,心里却忽然松了下来,“你也莫要担心,万一我真的有些什么,看在女儿的面上,你莫改嫁可好?”始终还是舍不得让她去做别人的妻子。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宜织急死了,“改什么嫁,谁要改嫁了!你究竟要去做什么?不管要做什么我不拦着你,可是你得想着我和两个闺女,万不能让自己出事才是!是不是——是不是跟安王有关?是他要谋逆?要打仗?”
郁清和不能让她再猜下去了,再猜说不定真要猜到了真相。他捂住沈宜织的嘴,听听外屋没有丝毫动静,才趴到沈宜织耳边低声道:“你可读过书?《郑伯克段于鄢》……”
沈宜织脑子昏昏的,半天才勉强想起来这段文章好像在课本上学过,又过了半天才记起来说的是什么意思,最后才明白过来郁清和的意思:“皇上这是要——欲擒故纵?”安王现在还没有谋逆的实证,皇帝这是要给他机会谋逆?
“这可是在京城!皇上——”沈宜织惊得说不出话来,“皇上是九五之尊,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皇上这是做什么?”
郁清和脸色阴沉:“皇上不愿再小心翼翼地防着,处处束手束脚了。安王的封地本来富庶,前些日子他的一个侧妃又亡故了。”
沈宜织听不明白,封地怎么又跟侧妃扯上了关系?郁清和叹了口气,细细解释:“你也知道,皇上充实后宫并不只为子嗣计——自然也不是为美色计——后宫那些位置,也就是前这些官员们的位置。藩王的王妃亦是如此。安王的王妃是齐家的亲眷,他有两名侧妃,一名是当初太皇太后指的,一名是太后指的。”
这会儿沈宜织明白了:“亡故的那位,是太后指的吧?”所以现在又腾出一个名额,可以用来联姻拉拢人了。
郁清和点点头咧了咧嘴,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睛里:“藩王还可娶两位庶妃,从前他一直未娶,不过听说现在——已经纳了封地里一名商户之女,因庶妃不必入玉碟,因此也不必事先禀过皇上,只要到宗人寺报了名字也就是了。”
“商户之女——”沈宜织沉吟片刻,“家里有钱吧?”
郁清和又微微笑了:“我的夫人就是聪明。是巨富之家,在当地有盐井,还有茶山,似乎还开着织坊。”盐、茶、丝绸,这一直都是最赚钱的买卖。要造反,你得有兵,要养兵,你得有钱哪!虽然是藩王,每年封地的税收有一半可以归自己,但如何使用皇上却是可以来查的,那么安王想要养兵,就得另辟蹊径,找一个皇上不好查、查不到的途径——比如说,妻妾的嫁妆,比如说,老丈人的支援。
“所以皇上不愿再等了。”郁清和缓缓地说,“皇上有雄心壮志,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让四夷平定,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可是仅仅这些,就得占据皇上全部心神,哪里还有精力要时时惦记着安王呢?与其养痈成患,不如速战速决。”
不管怎样的速战速决,要给安王扣上谋反的帽子,就会有战事。郁清和任职五城兵马司,那就是拱卫京城安全的队伍,所以,是必定要打仗的。沈宜织一念至此,不由得握紧了郁清和的手,喘了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你在外头做什么,我管不得,也不想掣肘,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又是,又是为的天下正道。只是,不管什么时候,你一定要想着,我和孩子们都在家里等着你。不是要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是要你想着家里有人惦记着你,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说到最后,两眼居然不听使唤地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郁清和有些慌了,赶紧搂住妻子:“这都快到年下了,可别哭,不吉利!我不过是跟你说说,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别到时候我若出去了不在家,你心里没底会慌乱担忧,并不是说这事就一定危险万分,毕竟皇上既有了这样打算,自然会早做准备……别哭别哭,看眼睛都红了,一会儿再把女儿吓着!”不知不觉的,也跟着沈宜织“你我”起来,浑忘记了什么“爷、妾身”的称呼。
沈宜织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擦着眼泪道:“我也知道你们定会准备周全的,可是百密总有一疏,总有那防不胜防的事儿发生,你务必当心,切莫大意了。只消记得家里还有我和女儿就行了。”
郁清和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心里软得不行,搂了妻子又哄又亲,指天誓日地保证自己心里有妻有女,虽则为皇上理应抛头颅洒热血,但他一定会福大命大平安归来,简直是发了一箩筐的誓,总算是把沈宜织哄得情绪平稳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沈宜织在郁清和面前,其实是把情绪强自抑制了下去。让郁清和心里有个记挂,在外头不要拼命拼得太狠以至于莽撞,做事的时候多考虑一下也就是了;若是整天哭哭啼啼的,别说郁清和也要厌烦,单说晦气也受不了啊。因此她哭过一场,也就收起了眼泪,继续去管家了——至少,她得让郁清和没有后顾之忧不是?
但是在郁清和面前收敛情绪,不等于就没有了情绪,沈宜织这会儿是满心的暴躁,于是这时候跳出来想弄鬼的人就倒霉了。
“以次充好?”沈宜织伸手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米,抬高手让米粒流水一样落下来,嗤笑了一声,“胆子不小啊。”这里的规矩,过年是要做八宝饭的,要供祖宗,还要分给下人,用的都是庄子收的新米。结果这次验收,新米里却夹着陈米。
田庄上送来的米有数千斤,还有别的鲜菜干菜、鸡鸭鱼肉,林林总总几十辆大车,谁也不可能一袋袋去验,结果这里头就夹了陈的,倘若没提前揪出来,万一到了除夕晚上用陈米做了八宝饭呈给祖宗,沈宜织这罪过就不仅仅是管家不力的程度了,可想而知,侯夫人肯定要给她升华到不敬祖先的高度上去,将她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庄头被从城外叫进府来,看见这些陈米惊得魂都飞了:“少夫人,小人真的不知情啊!原本装好的都是今年的新米,小人绝不敢私下里做手脚的。”
这庄头是侯府的老人了,沈宜织上下打量他几眼:“既不是你,你回去给我把这个人揪出来,将功赎罪。若是揪不出来——”
庄头赶紧磕头:“若是不能找出这人来,少夫人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无怨的。”他心里也恨哪,赶着大年下的偷换他的米,这要是少夫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人把他处置了,都没地儿喊冤去。
沈宜织点点头,打发他走了,才含笑转向另外几个跪在地上的人:“你们在厨下当差也有不少年头了吧?”
地上的三人偷偷相互看了看,为首的婆子才道:“回少夫人,奴婢们当差五年了。”
“五年啊——”沈宜织翻动着袋子里的陈米,“五年,连新米陈米都分不清楚,你们这差当得不错啊?”
婆子硬着头皮道:“实在是年下了,奴婢们忙昏了头,不曾注意。”
“不曾注意?”沈宜织笑了,“腊月二十那日,我还叫了审核处的丫头们各处交待过了,年下的事,忙不过来可以问我要人,只是不许忙中出错。这些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吧?”幸好她预先叫人去说过了,否则还真是要被这些人推搪过去呢。
婆子依旧回嘴道:“奴婢们都听着了,只是少夫人说要节俭,所以奴婢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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