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香是真的失去神智了……
不然依着那丫头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推她?
陆和看着一声不吭默默背转过身的竹苓,明白此时的她是在难过。
她这个人,初识可能会觉得没心没肺很难相处。一个没顺着她心就喊打喊杀,还一直套了个济世县头号恶霸的称呼,寻常人家的儿女怎会不惧?可若真与她相处了,处熟了,便会觉得她是个很单纯很讨喜的人。
只要被她挂上了心,那不管前方危险重重性命堪忧,她都会为了你闯上一闯的。
环境养人。济世县民风淳朴,世代下来的人都质实本分,就算她在外刁钻跋扈蛮不讲理,也总没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她是脾气不好,但是她的心……却柔软的让人想放在手心好好呵护……
他望了眼放在不远处的饭菜,轻声冲竹苓道:“五小姐,将饭菜吃了再睡可好?”
被关在这地方也不知有多久了,要想逃出去,总得把身体弄好来。
“……”竹苓没理他。
陆和以为她在闹变扭,便略撑起身往她所在之处移去,他抬臂轻摇着她,“五小姐……”
甫一接触到竹苓的手臂,极高的热气便从她身上传来,明显已超出了正常温度。陆和心里一咯噔,觉得有些不妙了。
——常人哪会有这么高的温度?
莫不是……那该死的蛊毒又发作了吧!
他骤慌,四下扫了眼。
这关头,让他去哪找张玄冰床来压制她身体的发热?
身体发热表示蛊虫在繁衍,这是他从太医处听来的。往日在宫中,竹苓便是睡在玄冰床上压制蛊虫的繁衍,现在还没到时辰蛊虫就开始作怪……难道因为这山洞?
陆和怔然,继而了然。
是了,若是没有问题,又何苦将人弄到这地方来?
只是这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不得而知。
心知这事不能耽误,陆和半扶起竹苓,后者却软软倒靠在他怀中。有很淡的竹叶清香在鼻间蔓开,竹苓迷糊间菱唇动了动,吐出两个细碎的音来,“……书呆……”
那声音很轻很缓,若不细听还真会漏了去。
陆和一直注意着竹苓,又怎会忽略这一小插曲。他低头看她,眸中神色难明,半响才道:“五小姐……想见我家公子了吗?”
话一出口,竟已透哑。
“……书……书呆……”竹苓似与外界隔绝,对他的问题没一点反应,只低低的、重复的呢喃着这两个字。
——这味道,这竹叶的清香味……很像是书呆身上的。
其实竹苓确实极其难受。铺天盖地的热气犹如浪潮,阵阵袭来,让她无处躲闪,再加上那无处不在、几乎能将她的身体冲爆的躁动饱胀感,更是让她难以忍受。
——简直恨不得这么一头撞晕过去才好。
她能感觉到周围有人,也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可要她分出精力去辩清对方说了什么,却是做不到的。
因为全身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无止境的痛楚磨至发疯时,淡淡的、带着熟悉竹叶清香的味道自周遭飘过,轻轻吸一口,便散入整个肺腑。
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一张温雅清朗的俊脸来。
青袍秀颀,面容逸毓尔雅,微微轻笑间,牵扯出多少相思?
那是陆卿言的味道陆卿言的脸,也是那段她不愿再记起却一再记起的背叛与伤害……
所有的悸动、所有的念念不忘……都是从那认识他以后开始的……
她还很清楚的记得,与他初次见面是在桃花漫天纷飞的初春。彼时草长莺飞柳丝初展,她是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济世头号恶霸;而他则是言谈温和举止得宜的酸书生,她抢了他的扇坠儿,他却浅笑盎盎随她摆布,好脾气得很。
再遇是在济世县衙的门口,她被自家爹爹拧了耳朵到他面前,两厢倒了个转儿,成她任他摆布。
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由济世县到义州城、由白芥被诬到重得清白,她对他越来越上心,也越来越信任,到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自己被耍的团团转不止,顾画与三哥相爱却相散……
思虑层层包裹,纷纭沉辗间倒让她忘记了身体的难受。
因为她精神上所受的折磨,这么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的郁卒悲戚,早已盖过身体所承受的痛苦。
陆和手抵她几处大穴,嘴咬匕首在自己腕间划出道口子。他蹙眉看着滴出的血在干草上蜿蜒缓流,偶见到些米粒大小的黑红色物体便抄手探出,带进火堆边的空碗中。
不一会儿碗底处便被细密的黑红所覆。他点了止血的穴道,吁出口浊气,抬眼时竟觉眼前有些花晕。陆和身体本就不适,此刻还放出放血,身体自然快扛不住了。他脑内晕沉,闭目半响再睁开,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装出细密黑红的瓷碗被放上火堆,陆和面色雪白雪白的,就连唇色都带着灰白。
经过火的炙烤,碗内黑红色的米粒状物渐渐融成黏稠的黑水,虽只有一点点,但在喂竹苓喝下去后,她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显然这东西很有成效。
“呀,在下真是眼拙了,竟没认出十六王爷来。”就在陆和将竹苓放平让她好好休息会儿时,熟悉的男声自幽深的石壁内传来,接着便是熟悉的机括运作声。
陆和眼神幽深,微眯了眼看过去,手下很是迅速的将竹苓转了个圈护于身后。
“十六王爷这回可做的漂亮,连在下都被瞒了过去。”梵景朗笑着,手中玉石锉刀轻轻转着,自窄门出来后便走向陆和。
那窄门也就半个高,隐于石壁当中,赫然是之前傅香离开时走的地方
他慢慢走近他们,面上虽是带笑,却森冷得很。
若不是让他瞧见了这压制蛊毒的方法,他还真是没发现,眼前这所谓的王爷亲信,竟就是十六王爷本人!
——相思引发作时,需放血引出雄蛊虫,盛碗内以大火融化服下,方可暂时压制。
陆和身形一僵。
“可是啊……十六王爷蛊毒未除,又如何能将苏小姐也一并带离呢?”梵景优哉游哉的转刀走近。陆和凝眉不语,面色冷若冰霜,理都懒得理他。
“呵呵,十六王爷私自出宫,若有个好歹在下也没法向帝上交代,不如在此地休养,待身体好转了再回宫。”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梵景坦然一笑,刚想走到竹苓边上,却被陆和抬臂挡住。
“怕对帝上无法交代?”他冷哼,不允梵景再走一步,“你要真怕,就离苓儿远些!”
“十六王爷好大的火啊……”梵景不怒反笑,手下按下他膻中、天枢两处大穴,立刻便让后者全身一麻,脱力软倒。
“……你。”
“别乱动。”梵景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和,火光灼灼印照上脸,透出几许狰狞的意味,“否则若是蛊毒发作,在下可救不了王爷。”
他封了他的内力。他本就因相思引而搞垮了身体,线下还失了内力傍身,自是无法与梵景抗衡。
在他微染薄怒的眸中,梵景弯身扶起竹苓,先探了她的脉息,确认无误后便从袖中掏出个半指长的瓷瓶。他拔掉瓶塞,将药灌入竹苓口中,继而连点她身上数道大穴。竹苓身形一颤,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他眼瞧着梵景给竹苓灌了些什么,激怒之下牵动被封的内息,不由惨白了脸,勉强按下喉间翻涌的腥血,“你……你对苓儿做了什么……”
“哦?十六王爷是说这个?”梵景故作讶异的扬了扬手中的瓷瓶,俊脸露出抹狡狯的笑,“催长水。”
梵景对上他充满震惊的双眸,一字一句重复道:“这是催长水,加快苏小姐体内蛊虫的衍生。”
“……你!”他惊怒交加,下意识凝气欲冲开穴道却被反噬,猛地咳出口血来。
虽那血只是小小的一团,但颜色明显透黑。
“嗯?蛊毒深入肺腑了?”梵景眉目轻皱,视线不自觉落至竹苓身上。刚才他已为苏小姐把脉,相思引的蛊虫生长的很好,若是日后这几天能抱住没事,那便只剩诞出蛊虫那关了……
十六王爷体内的蛊毒虽已入肺腑,但要熬过这几日也不是问题……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将玄冰床搬来保持苏小姐的体温……
幸好,为了今日他早将玄冰床带出皇宫,不然可真是得不偿失。
梵景在心里默默思虑着要办的事,离开了山洞。他伏趴在地低咳着,撑地的双手缓缓收紧。
催长水……
他居然……喂苓儿喝下了那种东西……
封内息毒入肺腑(下)
自那日后,梵景便每日辰时走一趟山洞,给竹苓灌下催长水。
玄冰床已经搬送进来,竹苓也一直躺在上头,只是再未见她醒转过。不过也是这时,他才知道了玄冰床的真正用途。
——作为催长衍生蛊虫的必需品。
虽然玄冰床有抑制蛊虫繁衍的功效,但当初梵景找上温卿良想他让出玄冰床,却是为了在蛊虫快诞出时辅配催长水一同用。
枉费他与九哥智斗那么多年,却被他人摆了道。
可叹,可笑!
因怕他阻拦,梵景便一直封着他的内息。他身体本就虚弱,这一弄倒让他动都无法动弹,好在现在适应了过来,勉强能够移动。
他喘息急促,费了极大的功夫才移到玄冰床边,寒气森森冷气氤氲,他的手才刚触及到床边缘,便觉如针芒刺指。
——极寒。
“苓儿……”他心中猛地一窒,费力探身,便见竹苓秀眉紧蹙面色泛青,就连惯来润泽粉嫩的菱唇也乌黑透紫,明显是冻得厉害了。
但纵使如此,她还是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并不畏冷。
“苓儿……苓儿……”他声音嘶哑,挣扎着翻身坐起,却倒趴在玄冰床中。
玄冰阴寒,此番近距相撞,更是一路渗凉进体,冻凝住所有血液。他冷的发抖,一时间神智都有些飘渺了起来。不过手下动作却并没停住,仍慢慢的、一点一点朝竹苓伸去。
这玄冰床如此阴寒,别说是她,就是他这个大男人都扛不住。他真的无法想象,以往的每次蛊毒发作,她都在这上面受苦受冻……
——她怎么能受得住?!
在这刹那,对竹苓的心疼与怜惜几近将他逼疯,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好弥补她曾受到的苦楚……
费力的够到她一角衣裳,却凉的仿如谁夜月下早就伤痕累累的心,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竟借着衣角那点力度将她生生拽进自己怀中。
“对不起……苓儿对不起……”她面色青冷的枕在他怀中,全身冰冷俨如死物。他用力箍紧了她,期盼着能分与她一点点温度。
“最初的欺瞒是我的错,我不该利用你,不该让你难过。”身下阴寒之气缕缕入体,他却不管不顾,只怕再让她冻着哪。
他从没有哪刻的懊悔有这般重,看着她独自受苦,对他又何尝不是煎熬?他胸中剧痛,就觉得那些对她的不舍生生化成利剑冰雕,全数刺进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竹苓乖乖趴伏在他胸口,面色虽仍带青,但因着他体温的关系,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回暖。
其实她的神智很清明。
虽然此刻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但除了不能说话动弹不能睁眼外,她还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她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醒来时就是如此,什么都做不了也开不了口,意识却是清醒的。所以她是怎么在玄冰床上由冰块冻成冰僵,她清楚深刻的很。
——她以为刚才冻过头的僵冷已经是最难度过的时候,只可惜解冻的过程明显更让人受不了。
——全身的关节都跟卸了重装一样!
能听到有人一直在耳边碎碎念着什么,她努力忽视身上的痛楚凝神去听,却怔忪的发现说话之人竟是陆卿言!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竹苓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却不听指挥的飞速运转起来。
不应该啊,他久居深宫被软禁,又怎有机会离开皇宫来到这么个荒远山中,还刚巧不巧的掉进这个山洞?
——难道也是被梵景抓来的?
想到这,她也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什么,总之心里空落落的,跟缺了块什么般不完整。
他二人一个悲痛欲绝,一个神思恍惚,所以都没注意到周遭的机括声,以及半开的窄门间出来的那个人。
“王爷这是怎的了?”梵景走近他们,面色带讶,“竟摔在玄冰床上?”
他不声不言,纵使此刻凄楚疼涩难复平日淡然,也明白不能让梵景钻了空子。他轻吐浊气,平下心绪抹去心间所有的紊乱伤怀。
“王爷还是小心点好,这玄冰床是以万年寒冰铸成,一般人碰了可是会把身体弄坏去。”梵景碰了个软钉子也不见恼,只笑着将他扶起。不过在他想将竹苓松出他怀中时,看都懒得看他的陆和眉目一凝,劈手便打开了他的靠近,“不准你碰苓儿!”
他声音决绝,似乎每个字都饱含着浓重的杀气。梵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疾厉之色弄怔,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脸还是那张脸,温文和气,丰神俊秀。但面上神色却不容忽略,是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狠戾。
梵景望着他,心中微诧。这种表情他并不陌生。因为当日还是九王爷的温卿良得知了他对苏小姐做过什么后,就是这副摸样。
暗沉如水薄凉透狠,让他真有种下一秒便会被杀掉的错觉。
但那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他心里很清楚,温卿良不会杀他。
因他若有好歹,未解蛊毒的苏小姐自然无人可救。他捏中了温卿良的要害,自然可以阳奉阴违。可十六王爷却是不一样的,虽然此刻他被封了内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是真的想杀死他!
不过,就算他真想杀他,也得让他先培植出蛊虫来!
他明目张胆的将人抢走,便是公然与帝上撕破脸皮。要是此地被发现,他便没第二次机会可用了。温卿良的性格他很清楚,对于想背叛的人从不手软,更何况他还把他看得最重的人给掳了来。
他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危机,几乎是把命都抛了出去,所以又如何能失败?
“本王可和九哥不一样。”他眉目森冷,紧紧抱着怀中的竹苓,好似这是世间唯一能撼动他的存在,“九哥纵容你睁一只眼闭一眼,不过是想让你治好苓儿。可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帮苓儿解蛊,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拖了你当垫背。”
他声音低沉,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神透着浓重的杀意,“你不用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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