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语气地问了句,“常丞相,对于刚才王大人所说的征税提议,你有什么看法?”
常卫光面色不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皇上,微臣以为这法子甚好,既不会引起百姓过多的意见,也保证了国库的充盈,微臣十分赞同。”
他倒好,明明什么事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偏要装糊涂。
明渊有些讽刺地笑了,忽地问他,“除了此事,朕还有事情想请教常丞相。”
常卫光慌忙答道,“请皇上直言,微臣万万不敢当请教二字!”
于是明渊顿了顿,不急不缓地说,“朕想问问常丞相素来是如何教导子女的,不知丞相可否赐教?”
常卫光的额上一层一层飞快地冒汗,迅速用手抹了抹,镇定地说,“微臣教女无方,求皇上责罚!”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子直直地立在大厅里,用苍老又痛心的声音道,“皇上,子不教,父之过,一切都是微臣一人的错。是微臣溺爱孩子,自她年幼起便不忍心责罚她,才会让她变得现在这般没大没小,竟然一个不慎害得陆容华被推下了荷塘!还望皇上开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如今当着朝中大臣的面跪地请求责罚,这一幕还真真是十分受人瞩目。
气氛就在这样凝素的环境里继续延展着,直到明渊盛怒地说,“陆容华有孕在身,如今孩儿与大人皆有生命危险,不管常二小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都该受罚。更何况据在场的两个宫殿的宫女所说,都是亲眼见到常二小姐将陆容华推入了池中。常丞相,虽然你为我御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规矩便是规矩,你最好祈求陆容华母子一切安好!朕便只扣你俸禄一年,半年内不再参政,好好回家反省。若是孩子有事……你最好祈祷他们母子平安,自求多福吧!”
他没有说完的话被大家自动脑补完成,若是孩子有事……常卫光便等着诛九族吧。
谋害皇子,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
常卫光脸色惨白地跪在那里,一下子颓老了几十岁。
常思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常家是他最大的成绩,如今两者眼看着都要失去了……
早朝一完,待皇上一走,他便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叫住前面的几位大臣,“几位大人请留步。”
那几个朝臣均是他这一党的人,如今常卫光岌岌可危,他们自然也面色不大好看,却听常卫光道,“各位大人,皇上想削老夫的权很久了,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老夫自认平素待你们不薄,如今老夫有难,不知你们可否相助。”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由户部尚书说,“常丞相,不是下官不愿帮忙,实在是能力有限,如何敢冒大不韪与皇上作对啊?”
常卫光笑了笑,“那大人以为皇上就只是要整治老夫一人么?与我同党的你们自皇上即位以来就一直揽着权,如今皇上要收回去了,你们以为老夫是唯一受害的?皇上心机深重,恐怕不会不知道谁在京城占了最多的土地,谁购置了最多的房产,谁的亲戚全部当上了小官小吏,谁的家产遍布大小银号。再加上太后早就对我们恨之入骨,到了这时候,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还能安安心心自求多福么?”
如此一说,众人皆变了颜色,常卫光这意思太明显了,唇亡齿寒,只要他一倒台,剩下的人可能倒得更快。
“那么依丞相之见,下官们该如何做?”
“还请大人们到老夫府上一聚,细细商谈。”
张琛是个很可怜的人,被李义才连累得丢了几十年才奋斗来的院判位子,好不容易一把鼻涕一把泪赶到了老家,屁股都还没做热,就被匆匆赶去的侍卫通知说皇上急召他入宫。
可怜张琛也一把年纪了,老骨头都快被这样连日赶路的辛劳给拆散架。
听闻是陆容华和孩子又出了问题,张琛一边为自己唏嘘不已,一边还不忘为这位命途多舛的容华唏嘘感叹。
在宫里能有个孩子不容易,能保住孩子就更不容易,也不知她有没有这个命保住孩子了。
而此刻,尚在床间的陆溪醒了过来,对碧真说,“去外面把温太医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温太医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陆溪对着剩余的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交代温太医。”
宫女们陆陆续续出去了。
陆溪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太医,“我想听实话,这孩子有多大机会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温太医惶恐地道,“容华何出此言?容华和孩子都很健康啊,下官说这话时,皇上也在……”
“不用拿皇上来搪塞我,我不是傻子。你只管说,我有心理准备,不会让皇上知道的。”
温太医不敢说话。
“若你不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定是被你气出来的。”陆溪不急不缓地说。
温太医一脸苦瓜相,“容华这不是为难下官么?”
“好,不说也行,我问,你只用点头或是摇头。”陆溪淡淡地说,“这孩子保住的机会很小?”
温太医迟疑着点了点头。
“剩下来能否健康?”
这个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温太医一直没敢跟皇上说,三成机会保住孩子,然而孩子剩下是否健康……这可就不敢说了。
陆溪终于闭了闭眼,“多谢温太医,我知道了。”
孩子若是不健康,定然早早夭折了去,这样多灾多难的人生……她的侧脸在阴影里埋了很久很久,直到宫女们又回来,她才若无其事地说,“我有些渴,碧真,倒些水来。”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决定小包子留不留了。
大势所趋,总归会是个转机的。
皇后也该下台了,常家还在垂死挣扎,太后在幕后看的欢快。
我希望慢慢开始扫尾了^_^
☆、去留【二】
第七十一章
皇后和宁妃尚且不知陆溪的状况;到了清音殿后,哪怕问了温太医;后者也是规规矩矩地谨遵圣意,回答说一切安好。
皇后站在大殿里,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心下却有些凉。
昔日飞扬跋扈的常思媛早就是她的眼中钉了,不管是过去的常妃还是如今的常婕妤;都一样令她眼睛硌得慌。
而现在常思媛虽然因为谋害皇子而落难——不管是她还是她妹妹做的,在皇后看来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既然出手了,为何不干净利落地把事情做好呢?
孩子尚在;陆容华的荣宠更盛,常思媛的愚蠢程度简直令人发笑!
因着皇后无所出,所以对她而言当然不希望得宠的宫妃有孩子,若是自幼由她抚养的大皇子成了将来的皇上,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总归要亲近些。
可现在的状况对她十分不利,大皇子由于上一次的寒石散事件病弱不堪,二皇子又因为楚月扬失势而被抱给了萧招媛。
若是在这个时候陆容华生下三皇子,恐怕将来的帝位最终花落谁家,谁都说不清楚。
她若能保住皇后的位子,将来必然就是太后,可除了大皇子以外的其他人当上皇上,这后宫必定就会出现一个太妃。
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谁都懂得,她绝对不希望出现那样的结果。
这样想着,她不动声色地走向了里屋,守在门口的云一通传了一声,就听里面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声音,“快请皇后娘娘进来。”
皇后带着宁妃走入房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陆溪坐在床上,支着身子有些孱弱地说,“恕嫔妾抱恙在身,不能下床向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请安。”
皇后客客气气地来到床边,安抚一笑,“陆容华不必多礼,安心养身子便好,听闻你落水一事,可把本宫吓了一跳,如今听太医说母子皆好,本宫胸口的石头这才落下。”
宁妃也含笑道,“容华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还有皇上的龙威庇佑,我也很替你开心。”
陆溪若不是心里不好受,恐怕会为这两人的言不由衷笑上一阵子,那两张精致的面容上挂着的表情是很慈悲的,可眼里处处透露出恨不得你的孩子已经掉了的意味,着实令人觉得可笑。
可是她们都不知道,她的孩子真的就要如她们所愿了……
陆溪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却仍是笑着道了谢,继续和她们言不由衷地周旋。
碧真端了两杯茶来,却见宁妃只喝了一口,就摇头道,“这底下的奴才办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端端一个容华,喝的这是什么茶?”
皇后也闻了闻茶味,眉心微蹙,“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弄错了。”
宫中的茶均是贡品,但贡品也分上中下等,茶的品种和层次各不相同,越是尊贵的主子分到的茶当然也就越好。
陆溪没说话,看着她们要来哪一出,却见宁妃对皇后道,“娘娘,臣妾记得今年春天江浙进贡的茶叶可不少,上一次臣妾还在娘娘那儿品到了上好的毛峰,怎的如今陆容华这里竟只有这陈年的竹叶青呢?”
皇后微怒,“奴才们不长眼,胆敢送这种下等的茶叶来清音殿,本宫定当好好责罚!”
陆溪笑不出来,也不想笑。
后宫的贡品如何分,素来是皇后的事情,分什么,分多少,统统由她说了算。如今清音殿里就分到这种茶叶,她竟然在这里对下面的人生气,摆明了是指桑骂槐,要自己看个清楚自己的身份。
陆溪知道自己这次落水,皇上对皇后尤其不满意,占着后宫的最高位,却放任这么多事情发生,是属无能;近期发生了一连串后妃勾心斗角的事情,她却没能及时采取措施严厉惩罚,是属无为。
只是皇上的火气赶在自己落水这一刻全部上来了,不仅拒绝了皇后插手这件事,还要人去通知她好好待在她的德阳殿,学习怎样做一个称职的皇后。
恐怕这一次皇后不找自己发作一顿,实在会憋出心理隐疾。
若是腹中的孩子没有什么事,也许陆溪还有心情和她们演上一出好戏,可现下情况如此危急,这两个女人还在为了可笑的皇后威仪与她勾心斗角。
陆溪听着她们一言一语你来我往,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皇后说,“陆容华虽说没什么大碍,但本宫瞧着你脸色也很不好看,定是落水后着了凉,可要注意些才好。本宫记得当初秦才人也是因为夜里淋雨着了凉,才导致后来滑了胎。凡事还是要多注意些,毕竟如今有了孩子,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这样一句话彻底揭开了陆溪的伤疤,她的孩子本来就保不住了,可皇后偏要雪上加霜地刺激她。
孩子,孩子,如今只要一提到孩子她就忍不住想哭。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看上去不愤怒也不歇斯底里,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露出一抹笑意来,“多谢皇后娘娘教导,嫔妾必将铭记于心。”
皇后来也来了,看着人家大着肚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再客套了几句便带着宁妃走了。
她们没有看到的是,在踏出房门的一刹那,陆溪的眼里流露出沉痛的恨意来,无助和悲怆交替上演,几乎淹没了她。
既然孩子注定留不住,那就认命吧。
只是他不能白死,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拉上那些巴不得他死的人一起离开。
这样想着,她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颤着手抚上了小腹,喃喃地说了句,“是娘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
纤细的手指握成拳,忽然朝着小腹一阵用力。
同一时间,泪水断了线一般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安静地望着头顶花纹繁复的华丽床罩,恍惚间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她失去孩子的时候,于是她重获新生。
这一天,她同样失去了这个孩子,也许是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了。
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一点一点迅速流失,就像有人从她头顶倒下一盆滚烫的水,全身上下都被这样的热气灼伤。
她低哑着嗓子叫了一句,“来人……快来人……”
碧真赶忙来到床边,被她这样的神情给骇住,急急地问了句,“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出来,沾湿了枕头,陆溪颤着声音道,“我肚子疼……好疼……快去,快去找温太医进来……”
碧真匆匆跑出了屋子,很快就带着温太医一同跑进来。
“容华,你怎么样了?”温太医察觉到她的脸色白得有些惊人,嘴唇都有些发乌,正准备替她把脉,却被她一把缩了回去。
“孩子……孩子恐怕……”她这样哽咽出声,眼泪越来越多。
一阵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温太医顾不得许多,掀开了她的被子,只见她的身下已然被鲜血浸湿,还有更多的湿意在汩汩流出,犹如失控的洪水。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比陆溪还白,险些晕了过去,“药箱,把我的药箱拿来!快!碧真姑娘,去把外面的太医都给我叫进来!小顺,小顺呢?快叫他去请皇上!”
恐慌席卷之下,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皇上的意思,若是孩子有事,也务必要保住大人!
越是危急时刻,他的手反而越加镇定,稳稳地拿出银针扎进陆溪的穴道里,沉声道,“下官恳请容华不要慌,请保持镇定,深呼吸就好,一切交给下官。”
同一时间——
张琛的马车穿过未央门,正往这里疾速驶来;
小顺一路飞奔着赶往栖梧宫,要将此事报告给皇上;
皇后和宁妃还未走远,一路为刚才的立威欣然喜悦,顺带着看看荷塘里的接天莲叶;
常思媛静静地坐在囹圄里,看着对面的常思云徒劳无功地晃动着木栏,声嘶力竭地喊着:“放我出去!我是无辜的!”
季清安坐在秦淮河上的画船里,失神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一艘船上,一个黄衣歌女在悠然歌唱,“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蓣洲。”
一切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般,所有的场景都是一幅画,有人欢喜有人忧,却无人预见清音殿里那个失去孩子的人是如何绝望地感受着体内钻心的疼痛。
她失去了那个孩子,痛的是身。
可是心上却好似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竟然比身体的疼痛还要厉害,痛得她几乎要窒息,一口气快喘不上来。
明渊尚在来清音殿的路上,却见小顺忽地从半路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地不起,颤声道,“皇上……主子她……主子她……”
一句话泣不成声,明渊的心也陡然一紧,只觉得声音都干涩得可怕,“……发生什么事了?”
“主子她可能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