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玲珑出身于对女子教育严厉的孟家;从她的姑姑已故的孟皇后有多受尊崇就能看得出来。不仅容颜标致,才华也是一等一,只听她缓缓开口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五月初五;天麓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我们不妨以‘桃花’为题?”
“‘桃花’不错。”
“我也觉得好。”
“好,‘桃花’便算一个。”吴清婉浅笑颌首,“古人称之多情花,最惹诗人情怀,愿咱们都走‘桃花运’,拈到自己那一朵!”
坐在她右手边的赵珮纹便蘸墨而书,写下“桃花”两字。
卫小雨坐在齐笙旁边,托腮道:“天麓山说高也不算高,昨日我哥哥跟赵伟达去爬了一遭,不说我哥哥,便是赵伟达都只用了半个时辰。岂不是太没有难度了?”
“若难度太大,岂非全都被比下去了?”赵珮纹放下笔墨,没好气地道。
孟玲珑也道:“珮纹说得对。要知道一个人是否良配,身体康健只是其一,心性好坏也很重要。否则那些先天积弱的好儿郎岂非可惜?”
遭遇齐齐打击的卫小雨吐吐舌头,凑到齐笙耳边,悄声嘀咕道:“若身体不壮实,夫妻之间动手动脚时将人打坏怎么办?”
她声音脆利,虽然压得很低,仍然被屋中的女孩们听到。如此模棱两可的话,令人浮想联翩,女孩们纷纷掩嘴轻笑起来。
齐笙却知道她满脑子暴力倾向,摊手道:“若身体太好,一不小心将你打坏可怎么是好?”
一句话令大家全部笑出声。卫小雨微窘,挠挠头道:“男人怎能打女人?”憨里憨气的模样,与卫金山同出一辙。
齐笙似不经意地看向吴清婉,果然见她耳垂微红,凑到孟玲珑身边说话,故意不看向这边。
几个女孩们本来不甚熟悉,经此一事,互相之间的隔阂散去许多。一直不曾开口的林芙蓉羞涩一笑,轻轻说道:“我这里也有一个题目。是由方才小雨所说衍伸而来,常言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那女儿家在夫家受了委屈怎么办?咱们便出个题目叫‘低门嫁女高门娶妇’,如何?”
众人一怔,这个题目出得妙,此次诗会举办的目的便是为了抬高女子的身份。皇上有这个心思,想必在以后的日子中,出嫁从夫等夫纲对女子的约束便会愈来愈淡,逐渐不那般重要。
“好,珮纹将这个也记下。”吴清婉对林芙蓉鼓励一笑,随后看着女孩子们道:“如此咱们已经有两个题目了,大家再想一个,凑齐三个好送到太子殿下处。”
女孩子们便又凝眉苦思。
不多会儿,齐笙慢慢开口:“我有一个题目,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藏在袖子中的拇指缓缓摩挲内衫衣料,缓缓说道:“若当家主母一无所出,为续香火纳妾便罢。可是若家族香火有继,屡屡纳妾又是为什么呢?”
一室的女孩子们全都怔住,自古男子多薄情,不论家中娇妻有多么貌美聪慧,总也不见痴情之人。从一而终者古来罕见,齐笙所出题目,实为揭露真性情之良选。
五月初五很快来到。诗会前一天,京中十五岁至十七岁之间未有婚约的少女各自乘坐马车,于辰时一刻在城门口集合。此行人数众多,未免队伍过于庞大,吴清婉下令女孩子们三到四人共乘一辆。
一阵骚乱之后,女孩子们很快平定下来,共二十辆马车。前后两队兵士陈列,身着铠甲腰佩刀,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天麓山。
齐笙被吴清婉请到她的车辇上,吴清婉初下令时招来许多异样的目光。想她一介平民,浑身铜臭味,何德何能被公主邀请?不过无论吴清婉还是齐笙对此都不甚在意,同被邀请的还有卫小雨与赵珮纹。
“阿笙,听说你妹妹定亲啦?”卫小雨刚进入车内,便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蹭着齐笙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道:“你定给了哪家?捂得怪严实,都不让我们知道。”
赵珮纹倚在车厢壁上但笑不语,吴清婉则吃惊地看过来:“什么?阿笙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齐笙面色窘然,摆手道:“哪有的事?定亲的是我妹妹,相中东城一户姓凌的人家。我没有定亲,若是定下怎么也跟你们说一声才是。”
吴清婉轻拍胸口,嘘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然我们可无地自容了。”
赵珮纹勾起唇角,伸手过来在卫小雨手臂上掐了一把:“叫你作弄人。”
卫小雨瞪起杏眼,辩驳道:“怎么怪我?本来嘛,哪有妹妹赶在姐姐前头?我还以为阿笙不好意思,偷偷瞒下了呢。”话说到一半,见赵珮纹猛冲她使眼色,缩缩脖子,小声咕哝道:“我又说错话了吗?做什么瞪我。”
眼角瞄到吴清婉捉住齐笙的一只手,骄傲地道:“都是我们阿笙太出色了,配得上她的男儿难找呀。”
赵珮纹笑着接话道:“可不是?阿笙年纪最小,心性也是沉稳,满腹才华不知把多少才子都比下去。不知将来要便宜了谁家小子?”
齐笙羞涩地垂首。赵珮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诗会上面。
齐笙心中感动,掌心按在锁骨下方,摸到一块圆圆的硬硬的物事。正是数日前吴正瑜交付与她,五年前她亲手埋在小镇外河边唯一能证实她身份的那块玉。
吴正瑜交给她时,道她的身份已有线索,至多两个月便能查出来。她激动得整晚未眠,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父母可能的容颜。心中的怨恨仿佛全散去,唯一腔委屈哽在胸中,只想问一句当初为何抛弃她。
齐五爷只把她当棋子,没关系,她有自己的爹娘。他们会为她担心,为她开怀,为她牵肠挂肚,为她寻求好姻缘。
午时三刻,一行人到达天麓山脚下。倾目望去,绵绵的山带围成一条翠绿的屏障,起伏于清澈的碧空之下。以手搭帘,数百丈高的天麓峰直直,因是正午时分,云雾俱都散去,山顶化为一点剑芒,令人胸中陡生意气。
各自饮水用食,稍作休息之后,少女们由丫鬟们扶着往山顶爬去。
日头正炽,将将爬了不到百米,便有许多女孩香汗淋漓,攥在手心的帕子整条湿透,双腿又酸又胀,望着高耸的山顶生出绝望。
齐笙四人不慌不慢地走在最后,一边欣赏两旁的风景,一边徐徐向上攀爬。山间槐树茂密,棵棵高大繁盛,一簇簇浅黄色的槐花缀在枝头,被正午的日头晒得芬芳扑鼻。
很快四人由队尾赶至中间。此时多数人皆露不支之态,吴清婉便下令休息。
女孩子们既累且渴,或坐或立,无不解开水囊畅饮。有位身穿粉衣的少女索性叉开腿坐在径旁的岩石上,捏着帕子扇风,顿时招来一句嘲笑:“哟,林月娥,你不是最讲究淑女风范的吗?平日里见着谁笑得大声就横加指责,怎么这会儿似老婆子似的粗鄙?”
被称作林月娥的女孩瞪起圆眼:“你说的是江梦予吧?”
对方顿时噎住,官家千金中最难缠不好惹的无疑是江梦予。此时虽然不在,却不代表在场说的话不会传到她耳朵里去。恼恨地跺了跺脚:“你就等着吃挂落吧!”
“都歇息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向上!”
吴清婉发话,一众女孩儿们纷纷打起精神。便如这般一边攀爬一边歇息,最终爬上山顶时已近未时末。
女孩子们几乎站不住,腿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回首望去,满目的嶙峋山石,炸裂的山谷,陡峭的石壁埋没在葱葱郁郁的树林里,几番拐转,早望不见来路。
山风渐起,身子较虚弱的姑娘纷纷打起喷嚏。吴清婉微微蹙眉,齐笙安慰她道:“不怕,咱们带了许多姜片,待会让寺里的小师傅多熬些姜汤,捂一夜就没事了。”
吴清婉便拧拧她的鼻子:“我们阿笙是最体贴的。”这时赵珮纹点完人数回来,六十七位女孩,无一遗漏:“大家进寺院吧。”
山麓寺院虽大,住上数十位姑娘仍是不够。好在众人自带了棉被与厚衣裳,由兵士们自山下扛上来,三四个女孩子挤在一屋,虽心中不满,到底没力气争执。匆匆喝了碗姜茶,铺了被褥沉沉睡去。
翌日。
天刚蒙蒙亮,一队骏马穿过城门,向着天麓山的方向飞驰而去。嗒嗒的马蹄声惊飞林中雀,带起一路烟尘。年轻公子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冷笑话剧场》…………………………………
从前有一个作者,她想不出冷笑话了,于是有一天,她憋死了。
╮(╯▽╰)╭
全剧终!
☆、诗会之中
卯时三刻;天麓山寺的厢房里亮起灯光,勤快的姑娘们已经穿戴完毕;爱睡懒觉的女孩子也开始起床打扮。
齐笙与赵珮纹披着厚厚的大氅,抱臂立在寺院后方的空旷地上。身旁有一株碗口粗的老松,半截身子压在巨石下,宠辱不惊,迎风而立。
望着远方自滚滚云霭中腾跃而出的璀璨旭日,静默片刻;齐笙率先开口道:“小雨的哥哥,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一岁。”
“不曾有婚约吗?”
赵珮纹侧首看过来,嘴角噙笑:“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齐笙赧然地垂下头;“只是觉得公主最近有些不太一样。”
赵珮纹闭口不答,眼中映着东方旭日的万道光芒,轻声道:“你且瞧着。”
辰时刚过,女孩们纷纷用过早餐,在吴清婉的带领下从侧门走出寺院。清晨的山顶颇有些寒意料峭,幸亏各自带了厚衣裳。
即便身着厚衣,女孩们看起来仍然娇态可掬,容颜鲜亮。原来纷纷上过妆,只为迎接太子殿下一行人。要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只有一位正妃,侧妃妾侍通通没有,若能被太子殿下看中,将来可谓一步登天。
“林月娥,你穿得也太厚了吧?待会儿公子们上来,看见你这副鼓鼓囊囊的臃肿身材可不要吐了,咯咯。”
林月娥?齐笙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披着粉色小袄,手抄袖筒,拥有一双圆圆大眼的俏丽女孩,正扬起下巴对前面一位穿着单薄的女孩不客气地道:“孙雯雯,你闭上那张臭嘴会死啊?”
当着众人的面,被称作孙雯雯的女孩顿感难堪,顿了顿,反唇相讥道:“怎么?你行为不雅还不许人说了?”说话间扯着身边的同伴,往旁边挪了挪,“我们走开一点,待会谁挨着她谁倒霉!”
“你说什么?!”
“我有说错吗?你从昨天到现在穿衣裳有洞,吃饭摔碗,走路被绊倒,不是扫把星是什么?你自己倒霉罢,别连累了我们。”孙雯雯挑着细细的眉毛,不乏得意地道。
话音刚落,旁边的几名女孩子低着头走开几步,林月娥身边顿时空出一片。她气得自袖筒中掏出一只葱段般的手,指着孙雯雯道:“你别嚣张,小心眼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别吵了!”卫小雨竖着眉毛蹦出来,瞪了孙雯雯一眼,牵起林月娥的手,缓缓环视众人道:“公主有命,再起纷执者取消旁观资格,立刻遣下山去!”
经她严厉喝道,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孙雯雯拧着手中的帕子,瞪着林月娥的后背,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在其上穿一个洞。
林月娥跟着卫小雨来到吴清婉身边后,恭谨地行了个礼:“林月娥谢过公主解围。”
“嗯,不必客气。”吴清婉并没问她为何屡次被针对,官家小姐之间或关系亲密,或相互之间针锋相对,年轻气盛起梁子再寻常不过,无伤大雅就好。
众人行走在山间,流连观赏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极慢。日头一点点升起,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兵士来报:“参见公主,太子殿下已带领众公子攀上山来,正在寺内歇息。”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好快!
无怪乎她们惊讶,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个半时辰,昨日这时候她们还在来路上,而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有人顿时明白为何吴清婉带她们出了寺院,原来是为了维持太子殿下一行人的仪态。不少人醒悟过来,纷纷感到惋惜。
“请他们到桃花林。”
一刻钟后,桃花林中,望不见边际的浅粉深粉晃了众人眼。早有侍从布置好桌椅茶水,双方各据一方,行礼过后,吴清婉亲自将题目奉给吴正廉。
吴正廉打开纸笺,寥寥数行字看得他浓眉皱起,脸色臭得要命:“胡闹!”
擅长察言观色的公子们围上来,斜眼瞄去,看清纸上的字迹纷纷面面相觑。女孩子这边只有吴清婉、齐笙等出题人晓得题目,其余人一概不知。
齐笙站在吴清婉侧后方,只觉两束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刺在身上。抬头一看,一身深紫锦衣的江心远嘴角噙着笑,对她微微点头。这一幕落入不少人眼中,纷纷做恍然之状,目光或嫉恨或冷漠,不一而足。
齐笙神情不变,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
诗会很快开始,第一个题目——以“桃花”为题,限时两刻,赋诗一首。
此题并不难,在场诸位无不在学堂中被师傅押着做过诗词。且笔墨纸砚皆齐全,有那才华横溢之人冥思片刻,很快执笔而就,慢一些的也在两刻钟之前落笔吹墨。
将写好的诗词以镇纸压住,青年们退后两丈,空出空地给女孩子们赏评。
卫小雨兴致盎然,飞奔过去寻视几眼,挑出一张墨迹半干的字,脆利的声音念道:“……闻得桃花香,梦中神女来。”眉毛一拧,不甚满意:“轻挑!俗不可耐!”
此时孟玲珑捧起一张纸,淡雅的声音柔柔念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1)”她目光抬起来,扫过众公子,“林玉芝?”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斯文地拱手:“在下林玉芝。”
“你的诗写得很好。”
“多谢姑娘赞誉。”
两人都十分客气,随后孟玲珑收起字,拿在手中往下走去,继续品鉴其他人的诗。
最后有三首诗得到赞赏最多,其中以林玉芝的《桃花》为最。女孩子们凑在一处,状似不经意打量对面之人,互诉悄悄话。
只有孙雯雯嫉妒地看向林月娥,目光仿佛要把她烧穿一个洞。林月娥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毫不示弱地瞪过来,而后笑眯眯地走到孟玲珑身边,清脆地道:“林月娥替家兄谢过孟小姐的赞赏。”
孙雯雯恨得几乎绞断手帕。
接下来便开始第二道题——论“低门嫁女高门娶妇”。
“自古只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却不知何时兴起‘低门嫁女高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