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的样子,很想亲眼看一看如今坐在朝堂之上的女陛下,是威严庄重,还是一如当年清丽灵秀?
吴正廉在乱军之中被斩杀,他的心腹智囊江心远却无人提及,至于李明翰更加没人知晓。齐笙心中淡淡,并不很关心他们如何了,那两个人在她的生命中虽曾刻下难消的印记,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却再无影响。
将至晌午,齐五爷与齐夫人应已回了,齐笙抬脚往来路走去。春日里阳光温暖,路边的垂柳吐出嫩绿芽包,鲜亮的青绿看得人心中充满朝气蓬勃。齐笙站定在一棵老树下,素手轻抬,取下一根柳枝,折下一小段拧成柳笛咬在唇间吹了起来。
清脆的笛声从细细的鲜嫩的柳笛中发出,传出欢快的调子。齐笙小时候最喜欢这玩意,到处都是,且不要钱,想来多少便来多少。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音色各不相同,小伙伴们一人衔着一根,呜呜哇哇边吹边跑。
茶肆到许四爷的宅院并不远,走上两三刻钟便到了,齐笙并不着急,衔着柳笛呜呜吹着,拈着一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着。刚走进宅院所在的幽静巷子,远远便见大门口站着两个人,男子一身青灰色布衫,女子穿着绛色襦裙,见她看过来,女子微微一颤,往旁边的男子身上倾去,同时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儿啊——”
离得有些远,齐笙并没有听见,只是从她的口型中看出约莫是这两个字。认出齐夫人,便吐掉笛子,柳枝一扔,大步跑过去,在两人身前站定道:“娘,五爷。”
齐五爷听到这声称呼,耳后青筋一抖,齐夫人却顿时泪流满面,抓着齐笙的手,又摸上齐笙的脸,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满目哀伤与思念,使齐笙原本不太热络的心肠也有些触动:“娘,你怎么在门口等我?我们快进去吧。”
齐夫人见她就在跟前,仿佛有了主心骨,离开齐五爷的搀扶,死死抓着齐笙的手臂,两眼一瞬也不离开齐笙的脸,哽咽地应了一声,由齐笙扶着往里走。齐五爷抿了抿唇,待两人跨进院门,也跟在后面跨进去:“我就说笙儿一会儿就回来,你非要在这等。”
齐夫人的情绪已有些缓过来,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在齐笙身上捏一下,拍一拍:“瘦了,笙儿还是这么瘦——”
“你瞎说什么?四哥把笙儿教得多好,明显比从前结实许多。”齐五爷走在两人身后,轻斥齐夫人道。
齐夫人如未闻见,捉着齐笙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笙儿今年没有冻手罢?这么厚的茧子,该吃了多少苦?我就说海上不是那么好去的,不行,我要问问四哥,是不是没好好待你?”
齐五爷忍不住斥道:“妇人之见!”
齐笙不由轻笑,反握住齐夫人的手,道:“娘可别怪罪四伯,他待我好着呢。海上是极好玩的,咱们进去,待会儿我慢慢跟您说。”一面说着,微笑着对齐五爷点了点头,扶着齐夫人慢慢往正院里去了。齐五爷看着前面高挑爽利的背影,一时怔怔,心头滋味难明。
“哈哈,弟妹,你可见到笙儿了,怎么样我没有亏待她吧?”许四爷坐在客厅里,端着一只薄胎彩绘瓷杯,笑得爽朗。
谁知齐夫人见到他却嗔道:“四哥好意思说?我家笙儿多么细致的女孩儿,在海上风吹浪打得皮都粗了,熬到这般年纪,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四哥可要负责!”
齐笙只笑道:“娘,你莫不是烦我了,要把我早早打发出去?”
齐夫人忙道:“哪有?娘心疼笙儿还来不及,怎么会烦你呢?只是你这么大了,娘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你……”
齐笙不知说什么好,大乌朝女子十五岁及箅,十七八岁嫁人的比比皆是,只有穷得厉害的人家早早为女儿订了亲,有钱人家谁舍得早早把女儿嫁出去?便道:“娘不必着急,我在海上漂泊三年,跟着四伯去过许多国家,他们有的女孩儿二十几岁才嫁人呢。”
许四爷埋头喝茶,但看不语。齐五爷却不耐烦地拧眉,斥道:“笙儿自有她的主意,你从前没能上心,如今又瞎操什么心?”
这一句可惹恼了齐夫人,眼睛顿时红了,只指着他道:“齐五,你,你没良心!笙儿我没有顾到,难道不是因为你?箫儿你便不曾上心,如今箫儿死了,我只剩了笙儿一个,你又不叫我管,你,你——”
她气得狠了,拿起手边的茶杯对齐五爷就砸过去,被许四爷拦住,道:“你们两口子要打架,却别拿我家里的器物摔打,我好不容易挣两个银子,还要给笙儿当嫁妆的,弟妹要这么摔了四哥可不乐意了。”
齐五爷也知失言,便道:“孩子刚回来,你且消停些!”
齐夫人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再不看他,只捉着齐笙的手翻来覆去地稀罕。齐笙方才在路上拧过柳笛,这会儿手上染着一块青一块黄,有些不好意思:“娘,我去洗个手。”
齐夫人见她羞赧,更加稀罕,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松开:“去吧去吧。”
“娘在此稍等一会儿。”齐笙说罢,站起身出去了。齐五爷跟在她身后也站起身:“我去看看。”被齐夫人剜了一眼:“快去吧,省得笙儿找不到路。”
许四爷惯常不爱采买仆人,在京中的别院是这样,在这边的旧宅也是如此。齐笙绕出客厅,一时真有些找不到地方,幸而齐五爷跟出来道:“井水在后面。”
有他在前面引路,很快齐笙就洗上手,蹲在地上,挽着袖子拿皂荚使劲搓着手心。齐五爷站在边上,青色的布衫偶尔被风吹起下摆,束起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纹丝不乱,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慢慢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齐笙搓手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望着齐五爷道:“有。吴正瑜去哪儿了?”
齐五爷没有立即回答,站在树下,低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早已没有当年的敏感纤细,那里有坚定敏锐,就连他也看不透了:“他死了。”
齐笙扬眉:“五爷不肯说实话,又问我做什么?”
听着语气,已是生气了。齐五爷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了握,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死了。”见齐笙仍然不信,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我不让你与他接近,便是防着有这一日,他若早早离去,你便是个寡妇。”
齐笙已经冷笑起来:“我是不是寡妇,有什么干系?总归我衣食无忧,安全康健,齐五爷莫非还关心我其他的感受吗?”口中如此说着,身子却已经站起来,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信来,并不在意地打开。
片刻后,平淡的神情陡然一变,双手一抖,薄薄的信纸从她手中落下来,摇摇晃晃眼看要落到盆里,齐五爷眼疾手快,一把捞了过来,搭眼一看,脸色微变。
只见那偌大的信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字迹狠戾,力透纸背:“我恨你。”
齐笙脸色惨白,心中如被大锤狠狠撞击,望着齐五爷手中的纸张,痛得直不起腰,捂着胸口缓缓蹲下去。一阵风吹过,带起树叶哗哗作响,落在她耳中,却是无数声——“我恨你!”
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这个认知让齐笙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能如此?他没有任何手段,并不是隐遁或欺骗,而竟然真的死了!抱着对她的仇恨,再也没见她一面!
眼前浮现出吴正瑜薄淡冷峭的容颜,那样得造物主厚爱的人,也要跟寻常俗人一般,一口棺材裹身,被泥土埋没?
“他身中奇毒,原本有邬姑娘为他压制毒性,后来不知为何邬姑娘得罪了他,被赶出京城,一身毒性再也不能压制,一年后便去了。”
齐五爷低头凝视手中的信纸,慢慢说道:“他拒绝土葬,命人造了一口水晶棺,死后入殓,由亲卫秘密押送至入海口——”
“入海口?”齐笙猛地站起来,因起得急了,竟眼前一黑:“你说他的棺材被投到海上?”
齐五爷点点头:“是。”
齐笙捂着胸口,感觉像有一根锥子刺在心脏上,浑身知觉都退化了,唯独从齐五爷手中夺过的信纸重逾千斤。
“不!我不相信!”齐笙抓着信纸,拼命摇头:“他肯定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齐笙不能接受吴正瑜的死,这个贯穿她的生命最深,曾经让她惧怕过,痛恨过,怜悯过,嘲讽过,心动过,拒绝过的人,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她让他误会自己会陪他入京,陪他度过最后两年,到最后却不辞而别,她还没有跟他道歉,他怎么就死了?
齐五爷见她脸色苍白,神色癫狂,也很难过:“不要冲动!他是真的死了,中毒至深,普天之下无药可救,即便没有水晶棺也活不过两年——”
齐笙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难道那水晶棺有何奥秘?”
齐五爷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忽感失言:“那水晶棺并无特别,只是秘制封闭,可保人尸身不朽。”
齐笙直直盯着他,良久,扭身就走。齐五爷按住她的肩膀:“你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进了前厅,让你娘怎么想?”
齐笙道:“我去收拾行李,明日我要出海!”
“胡闹!”齐五爷怒道,“你刚回来,怎么能再出去?你已经十八岁了,还要浪荡到什么时候?你娘说得对,应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齐笙只觉胸口涌起一阵阵火气,倘若放在以前,或许就不管不顾地吵闹起来,可她近几年历经生死,见惯波澜壮阔,诡谲绮丽的异界风景,眼界心性早已非从前可比,很快压下那团火气,缓缓转过身,对齐五爷道:“齐五,你以什么身份干涉我的事?”
她连一声五爷都不肯再唤他,下巴微微抬起,虽未露出倨傲的表情,然而冷静自持的神色已经让齐五爷感到一阵生疏,仿佛当年的雏鹰早已翱翔在天空,再也不能任他掌控。
“我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知?你不肯唤我一声,我知你还怨我,我不怪你,只是你也要为自己想一想,不能年纪大了,反而更不知进退!”齐五爷面容严肃,厉声几近斥责地道。
齐笙定定地看着他,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如同看一个寻常人般,认真而缓慢地道:“我在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你不会比我更明白。你既然没有一开始就为我把正方向,现在也不要随便插手。我的人生,我来把航。”
“我与你母亲的年纪都已经高了,膝下只有你一子,难道你不要尽孝道,只顾自己开怀畅意?”齐五爷怒道,“海上风险极高,你也纵意三年,如今有什么气都该消了,既然回来了便安定下来,我与你母亲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后半生安稳无忧。”
齐笙只想笑,如今想要父慈子孝?已经太晚了。
下船之前,她对见到齐五爷很是期待与彷徨,然而真正见到了,却有些失望。他依然自以为是,从不在意她的想法。
“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你早已经没有资格参与,齐夫人也没有资格。”说到这里,不再辩解,退后两步,又定定看他一眼:“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阿轻调休咯,在家混哒中~太后大人赏了件衬衫,穿上各种美~(请赞我脸皮厚度宇宙第一
☆、第 91 章
齐笙执意要走;齐夫人伤心得快要昏厥,紧紧掐着她的手臂;泪流满面:“笙儿,你要怨娘,娘没话可说,娘没对你好,是娘的不是。娘知道没有资格管你,可是那人都已经死了;茫茫大海,你又到哪里去找?”
“找一辈子,也要找。”齐笙抿着唇,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这是我欠他的,他恨我,要我终生漂泊在海上,我便漂泊给他看。”
齐夫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委顿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笙儿,你别执迷不悟啊,他对你是什么人,真的那般重要吗?你不要爹了,也不要娘了,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要了吗?”
齐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凄凄哀哀令人难过,齐笙待要走出门,闻声脚步顿时沉重起来,转过身,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我们这辈子没有母女缘分,天意如此,我不怨你。你是个好母亲,只愿下辈子我们有缘再做母女。保重。”
咚咚磕过三个头,决绝地起身离去。齐夫人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背影,愈发哭得难过,一下一下捶着心口,只恨不能死过去。
院子外面,许四爷满面冰霜,冷笑着对齐五爷道:“刚打了个照面,便惹得她要走,你愈发厉害了啊!笙儿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你要不心疼,大可跟她断绝关系,这样认真上进的孩子,我许四爷还求不得呢!”
齐五爷也并非没有一丝后悔,眼睛看着别处:“我也不知道那信上写着……”
“哼,你一句不知道便想推卸责任?难道你知道了就不会把信给她?”许四爷指着他的鼻子道,见他并不否认,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三年过去,什么事不能了结?笙儿也许早就淡忘了,偏偏被你招得成了魔障!她问你时你便说一句‘不知道’会死吗?偏偏说出那些话,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无能?”
齐五爷被他骂得灰头土脸,待要辩解,张张口又不知说些什么。想起齐笙看向他时淡定而疏离的眼神,那一声嘲讽的“齐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儿,竟脱口道:“那个不孝女!”
“你混账!”许四爷怒极,抬手冲他脸上掴去,刚举到半空,忽听身后响起一声:“四伯!”扭头看见齐笙走过来,顿时恨恨地瞪了齐五爷一眼,放下手臂,“看在笙儿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回!再让我听见你对她不慈,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齐五爷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看着齐笙朝这边走过来,在许四爷身边站定,正经地请示道:“四伯,我想过几日便出海,咱们的船员漂泊多年,恐怕不好召集,不若我重新招一些人手?”
许四爷赞许地点头:“也好,这批船员有些想退下了,你便再招七八个人也好,记得招些稳重又有机敏的,越年轻越好。”
齐笙点点头:“笙儿知道。那我这便去了?”
许四爷往院门的方向轻轻颌首:“去吧。”
齐笙便大步离开,从始至终不曾往齐五爷的方向看上一眼,仿佛当他是空气一般。
待齐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许四爷才转过头对齐五爷冷笑一声:“不是滋味儿了?该!”
齐五爷脸色一灰,却说道:“四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