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吓了一跳,真看不出来这南乡虽然是个读书人,可知道的江湖事倒不少。他开口讲出来的这些,都与自己从浮华宫那儿查来的差不多。
他看了看南乡,再看了看施问。
这两人、这衙门……难怪金忠豹国四人将他们奉如神祇祗了。
南乡再道:「中了黄山老妖之毒的人,必定是面色蜡黄终日咳嗽不断,直至肺脉衰竭,吐血而亡。此毒传闻天下间无人能解……没理由酉无垠轩至今仍活着?」
南乡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看来是有事想不通。
这时一直低着头忙乎的兰罄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谁说不能解,『寒地蟾』就能解。」
小七一惊,南乡一愣,两人纷纷望向兰罄,只是兰罄仍和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摆弄着他的们木牌,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关键之事。
兰罄这人,曾经一手使毒技巧超绝,对毒物浸淫之深,世间无人能及,这回突然冒出这话来,若不是脸上还是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小七真以为他大师兄恢复正常了。
南乡静了静说道:「『寒地蟾』乃天下间至阴至寒的宝物。外表如蟾蜍,其实乃是一块能辟除阳邪的千年冷玉,而且世间仅有三块,每块不过拇指大小,实为稀世之珍。小兰花之前曾经提过,血案那夜,凶徒中有一人咳嗽不停……而那夜被夺之宝,其中有一件便是『寒地蟾』……」
南郸乡顿了下来,望向施问。
施问摸抚了摸抚乌黑的胡子,南乡续道:「大人,学生猜想,桑家当年减灭门惨案起因,极有可能是古玉『寒地蟾』引祸,惹来杀机。」
施问用力拍案,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金忠豹国!」
「属下在!」四人齐声应和。
「速速将无垠轩轩主酉无垠与总管柳成非拘提到案!」施问振声怒道。
「是,大人!」四人道。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而后小声说道:「那个……大人……」
「何事?」施问正在气头上,朝他一瞥,一脸的浩然正气。
「呜!」小七觉得刺目,竟被施问的正气闪了一下眼睛。
他而后说道:「无垠轩如果照师爷说的来历那么大,那肯定很厉害。况且里头又有奇奇怪怪的阵法,进去出来简直是九死一生。还有还有,师爷都说那个酉无垠深沉自负了,那种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跟咱衙门里的四大金刚回来的!这么一来,要把人缉拿归案,简直难上加难。」
「这……」施问皱眉。
南乡也道:「的确如此,那无垠轩在江湖上名气甚响,不可小觑,若无缜密计画,尽管金忠豹国四人武功不弱,但也定是危机重重难以顺利擒回酉无垠等人。」
施问一听南乡之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知师爷有何高见?」
南乡说道:「学生并非武林中人,只曾侧耳听闻武林中事,是以对酉无垠等人也不甚了解。若说是高见,大人不如问问小七吧!他之前虽是乞丐,但在市井之中行踏已久,想必对江湖人行事作为定有十足了解!」
奶奶个熊,怎么又有他的事了!
小七心中一惊,这时施问凌厉深邃的目光也嗖地一声向他扫来,看得他直接倒退一步。 「大爷我、不对,」小七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小的我什么都不了解!」
南乡挂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望向小七,什么也不说,但小七真是觉得那一个笑包含了千言万语,此刻无声胜有声!
「……」奶奶个熊,南乡你个鸟蛋师爷!自己不出主意居然要别人替你出主意,将来万一要出了事,这责任还不完全落到了老子身上!
小七好一会儿才撇了撇嘴,虽然心里这般非议,但还是想了想,道:「先别说问案定罪,光是抓人这第一件事,恐怕就难如登天。首先金忠豹国的武功不行,一进无垠轩肯定像我一样,被困在阵法里,然后给人打着玩!」
「陈七你这小子!」被说武功不好,安国第一个冲出来要爆打小七。
小七脚下一动,谁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他便移到了埋头刻木牌的兰罄身旁,屁股对着张椅子就坐下。
那疾如风快如电的身影,让安国一愣,拳头挥了个空。
其余三大金刚面面相觑,有些心惊小七的脚下功夫竟好成了这样。
「看到了吧!」小七也不自夸,只是将实情说了个清楚。「我跑得这么快也跑不过那些飞箭跟毒雾,其他人去那不就全去送死?小黑大人到时一手扛一个也才救得了两个,那剩下的怎么办?」
「你有何主意?」施问问道。
小七朝衙门最大的这位当家拱了拱手,说道:「自然不能明着来。」
「来暗的!?」陈豹怒道。「我们归义县衙门连施问大人在内,所有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怎可做这种败坏衙门风气之事!」
小七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明着来不可,暗着来自然也不太好,所以咱们是一半一半,先明察后暗访。前头得拿着衙门牌票去拘人,他们不交人,咱们再暗地去抓人!看是也用些飞箭迷烟去放倒那些人,还是来个火烧无垠轩逼出酉无垠与柳成非的都可。既是他们抗施大人的命令在先,那接下来不管做了什么,咱们可算是师出有名了!」
「……」书房里当下陷入一片沉静。
这片宁静让小七心里直叹气。所谓正道正道,便是直直一条路往前走,从来不转弯的。
可浩浩江湖偏偏不是这调调。
他总觉得做人不能太好,还有,心里头更要多怀些坏念头,免得别人来杀你砍你陷害你时,会就这么被人遂了意。
他百里七啊,虽然向来就不是个好人,而这衙门里的人啊,未免也正直得太过分了!
片刻之后,施问道:「若是为民为义,小七所言并无不可,只是一切尚需从长计议,放火杀人之事,绝不可行。」
「呦——」小七心想,施问这人,倒不算太迂腐。
有前途!
众人接着又照小七的提议细细详讨了一番,小七偶尔也插上几句话。
既然施问首肯,那方才什么大道正义的准则,自然也就先放一边了。
书房内为了生擒酉无垠之事,每个人都是说得口沫横飞,然而之后就一直没插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刻木牌的兰罄却突然一个站起身,大喊一声:「好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屋里所有人都止住了话,愣愣望向他。
兰罄看了看他爹,然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忽然转身往外跑去,背影愉悦,脚步一跳一跳地,头也不回。
南乡说道:「小七,还不快点跟上公子,看他做些什么!」
小七懒懒地应了声「噢」,跟着将屁股从好不容易坐热了的椅子上拔起来,像兰罄一样踩着一跳一跳的步伐,打着呵欠往外跳去。
兰罄在外头四处跑,小七也懒懒地跟在他后头跑,好不容易等兰罄停在一处院落的草丛旁,小七以为兰罄玩累了歇下,哪知没多久就听到一阵猪的哀嚎声从草丛里传出来。
小七连忙走向前去,探头一望,才发现兰罄竟然把方才一直摆弄的牌子紧紧地绑在小猪颈子上,而那只小猪则别因为兰罄把牠它整只抱起来,而狂叫个不停。
兰罄绑好绳子之后将猪扔回草丛里,很满意地离开了。
小七纳闷兰罄一整晚到底忙乎些什么,于是探头往草丛里看去。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那真是……不知该怎么说……
那只名叫「赵小猪」的小猪脖子上,被挂了块木牌,牌子上有他施小黑大人里亲手所刻的几个大字,写着「小黑大人的小猪」。
敢情……是怕别人趁小猪还没长大偷抓去宰了,这才在猪身上挂牌子,以断绝其他人的邪念。
不过,猪身上挂什么牌子不好,这个大师兄,怎么竟然把师父为他们所做,神仙谷八个师兄弟用来出入神仙谷,每人只一面的乌木令牌来当小猪的牌子……
师父倘若见到这么珍贵的令牌被挂在小猪身上,不知道会不会叹气……
小七因为得令休息,隔日众人一早出衙门巡逻去时他还在棉被窝里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才懒懒起身,到厨房去找东西吃。
小兰花不在,兴许出门买菜去了,厨房里的大婶给了他一碗粥,还递给他两块腊肉、三只鸡腿,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年轻人,好好干吗干啊,跟着施大人有前途的!」
小七点头,心里却是想,这个衙门可是个清水衙门,哪有哪有什么钱途来着?
别的县上腐下贪,走趟衙门告个官例钱就得花上一堆,更别提犯了事被抓进衙门里需要疏通的了。
所以说,跟了施大人是不会有什么钱途的,要有钱途的话,施大人也不会因为太过正直得罪权贵,被人从二品京官一路贬贬贬,贬成七品芝麻官了!
话虽如此,小七还是挺佩服施问这人的。
做官明如水、清如镜,可是万分不易。这「明镜高悬、公正严明」八个大字镶在施问身上,横看竖看,都是实至名归。
民间能有这样一个清官,也可说是百姓之福。
小七把粥一口气喝完,碗还给那大婶后,将腊肉用油纸包好塞入怀中,拿着三只鸡腿走人。
这鸡腿是小兰花用家传秘方卤的,一整个弹牙又有嚼劲,香甜好吃,衙门里所有人是称赞得不得了。
小兰花也知道他喜欢吃她卤的鸡腿,每回都会特意留上几只给他。
小七边吃鸡腿边往通铺院落走去,心想等会儿吃饱了再来睡个回笼觉,睡到太阳下山再起来,那就真的太美好了!
走回院子里,院落旁的草丛动了动,突然钻出了一头丁点儿大的小猪来。那头小猪跑到小七脚边嗅了嗅、绕了绕,而后用鼻子拱了拱小七的腿。
小七笑道:「唉呀你这嘴馋的赵小猪,怎着,你主子没喂东西给你吃吗?」
小猪「齁齁」两声,大概是在说:「没有!」
「他不是想着要把你养大点,然后把你吃掉?这没喂你东西吃你怎么长肉啊!」小七找了块草地坐下,小猪立即趴到他大腿上,盯着他的鸡腿叫。
小七把剩下的两只腿都给了小猪,那小猪连忙叼到他身旁用前脚压了就吃,一边吃还一边齁齁地叫,一副很满足的模样。
「好吃吧!」小七说:「小兰花的家传手艺可不是盖的!」但想了想,又笑道:「你啊,可别吃得太多、也别只吃肉,要真一下子就长得像那些野山猪一样大,大师兄肯定会早早张嘴,把你咬了吞下肚去!」
小猪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只是小七讲几句话,牠它便齁齁应一声,等鸡腿吃完了,又拿鼻子朝小七拱,觉得还不够。
这时,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来人吐息轻长,小七耳朵一动,便知道那人为谁。
他转向来人方向,喊了声:「师兄真早啊!」可转头,便见兰罄手里抓着一只山鸡,嘴巴里还咬着一只山鸡,嘴上身上全是血,模样骇人地站在院子门口直直盯着他,还有赵小猪看。
小七一望,整个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兰罄就站在那头,朝着小七笑,笑容彷仿佛七月里会见着的那东西一样,有些儿个飘渺、有些儿个骇人。
然后兰罄另一只手往那只被他咬住的鸡一扯,山鸡当场脖子与鸡身分成两段,抽搐两下,鲜血狂喷。
小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然后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挂强挂起笑容道:
「……大师兄……怎么这么喜欢吃生肉啊……很好吃吗?」
兰罄嚼了嚼鸡脖子,接着呸了一声将鸡头呸掉,张开血盆大口说:「好吃。」跟着他又看了看小七和小七身旁那只猪,而后又露出了意欲不明、让人浑身打颤的血红微笑来。
小七连忙抱起小猪就要往屋子里跑,但丽兰罄更快一步拿手中的山鸡往小七一扔,扔得小七「呜喔」一声被击倒在地。
被打趴倒的小七压着了怀里的猪,赵小猪发出杀猪似的哀嚎,而那只本来半死不活的鸡被一扔居然醒了,当场「咯咯咯」地叫个不停,朝小七的背猛啄,那拚拼死拚拼活的攻势,彷仿佛小七才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兰罄来到小七身旁,问道:「干什么看到我就走,见不得我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小七连忙爬起身,一手抓鸡一手抓猪,两手伸得长长的递给兰罄说:「师兄您接下来想吃谁,要吃鸡还是吃猪,只要您说一声,小的立刻把他它洗得干干净净顺道拔光毛,送到您面前给您享用。」
兰罄看看小七,突然想起那夜在山中小七做出来的美味佳肴,他流了一口口水,唏唏苏苏地吸回去后,说道:「我要吃你那天烤的烤鸡!」
「啊?」小七一愣。
「烤鸡、烤鸡!」兰罄说道:「半夜在山洞里面烤的鸡,那个好吃!」
小七会意,连忙道:「成!」接着便把小猪扔一边,然后跑去柴房拿了些柴火树枝来,直接在通铺外头便架火,把那只没长眼、啄得他满头包的鸡给烤了。
鸡熟后兰罄也不怕烫,直接便整只拿了猛啃猛咬。一只吃完了还意犹末未尽,又跑去把刚刚扔下的那只没脖子的残缺鸡也拿来给小七烤了。
吃饱后打了个嗝,兰罄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小七偷偷瞧了兰罄一眼,见他眼睛玻胁'眯的看着天上白雪云,好像很满意很开心的模样,这才慢慢地把提着的心放下来。
自从遇见兰罄以来,只要有机会,小七便会在兰罄的食膳中放下能让他倒气归元、通顺筋脉的良药,他本以为这几天兰罄好点了没发疯是药已经见效,没想到才正常没多久而已,又开始了!
看来兰罄这走火入魔的情况真的万分严重,那药也得多给他吃吃才成?。
要不若真如他八师弟赵小春所说,兰罄撑不过三年,那就真的太「兰」颜薄命了。
而且,大师兄如果死,师父也会伤心的。
然后……他也会伤心……一点点的啦……
小七又叹了一口气。
他发觉自从重遇大师兄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