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翻翻白眼,不明白这衙门里为什么会有猪,而且这只猪还叫赵小猪。
转过身去,正想离开这院子,一旁墙边却传来了阵声音。
小七懒懒地靠在粉墙之上,打着呵欠说:「累死人了……」
「七师兄!」小春叫了一声。
小七说道:「外头倒着的那堆人真难清理,一批一批送回青州,也不知得送到何年何月。」为了稍早发生的那件事,小七把整个浮华宫能调的人都调来了。
至于那肃王也被他送了回去,看那样子还真是可怜。
小舂笑道:「师弟这可是帮你的忙!」
「知道知道!」小七抓了抓腮帮子,招招小春,两个人朝院子外走去。「事情也差不多忙完了,今日多亏了你和云倾来,否则也没这么顺利解决。施大人说要请你同云倾暂时住下,好好招待你们两个,你还有事吗?要没事就住下好了,大师兄的伤也需要你看看,你这回来是为了大师兄的吧!」
「嗯。」小春点头。「自师父收到你的信,说你找到大师兄起,我便同云倾出谷往你们这儿来了。」
小七想了想。「他疯得很厉害。」但又说:「不过在这归义县里也挺开心的,无忧无虑的模样。」
小春听小七这么说,便笑了。「这样好啊!」
小七再说:「师父在谷里可好?」
「还不就是老样子,成天都睡着,二师兄跟前跟后照料,挺好的,就是有些挂念在谷外的你们罢了。」小春说。
小七点点头,看小春单独一个人,愣了一下便说道:「怎么你自己一个人在衙门里晃?云倾呢?」
小春说道:「在前院待着。我方才见着一只猪觉得好玩便追来了,他嫌脏不同我一起追,真是伤我的心哪!」
「大师兄呢?」小春则问:「怎么没见着他?」
小七说:「方才我忙着处理衙门里的事情,又要送走肃王那些士兵,他嫌无聊就走开了,这会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
小春抬头看了看小七。「他们两个不会碰在一起吧?」
小七说:「碰在一起也不会怎样,你当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谁也容不下谁,一见便死命地打吗?」小七笑了一声:「大师兄早把以前的事情全忘光了,连我是谁也记不得,哪还会记得八百年前他和云倾的那一段恩怨……」
只是当小七仰头笑着的时候,忽见夜空之中星子忽明忽灭,而天边还挂着一轮如银盘般又圆又亮的银月。
「喀……喀喀……」小七说不出话来,喀了好几下之后才逼出了几个字。「……今儿个……是、是什么日子?」
小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大月亮,说道:「唉呀,我都给忘了,今日可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啊!」
小春笑咪咪地仰头看向小七。「找到大师兄,今日也算团圆了吧,要不咱开壶酒来喝好不,再弄些大师兄最爱的猪头肉让他下……酒……咦……」
小春话都还没说完呢,小七便把手短脚也短的小春拦腰抱起,一脸慌乱地往前院跑去。他一边跑还一边嚷:「糟了糟了,十五啊!怎么没人提醒我啊!」
小春纳闷道:「十五怎么了?」
「大师兄一到十五月圆之夜,真气逆行最甚,会整个疯起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完全无人能挡啊——」小七狂喊着。
「啊?」小春眨了眨眼。
一路冲到前院,看到的景象让小七惊得差点站不稳。
稍早用来开堂审案的大堂里一片残破凌乱,施问的公案和椅子碎成一片一片又一片,后头屏风上青天红日的绣缎剩下一半,另一半被撕碎了扔在地上。
大堂两旁「威武」、「肃静」的牌子破得乱七八糟,其中一根肃静的牌子还被横空钉入堂上公正严明的牌匾上。
大堂里的人逃难似地跑了出来,金忠豹国浑身挂彩,护送着施问南乡连忙往后头退。施问官服上那块补子给撕掉了,南乡披头散发,金忠豹国脸上都是瘀青,其中一个还两行鼻血直流,一切情景说有多恐怖便有多恐怖,多骇人便有多骇人!
浑身戾气的兰罄嘴角轻轻扬起,穿着一身黑的他眼神幽暗如鬼魅,一柄银剑直指白衣人的心窝,杀气弥漫。
穿着白衣的云倾面容冷淡,银霜剑抵着兰罄的咽喉,只要再进一分便能了结眼前令他不悦的黑衣人,周身气势压得人无法呼吸,令人不寒而栗。
大战一触即发,这两个武功出神入化、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若打开来,也不用肃王领兵再来,不消一刻这归义县衙门便会被毁了。
小七急忙将小春放下,问道:「迷药呢?你最厉害的迷药快拿出来!绝不能让他们两个打起来,要不然就糟糕了!」
小春直跳脚说道:「迷药早洒在肃王带来的那五千精兵身上了,这会儿哪还有啊!」
「什么!」小七大惊失色。「没了?」
兰罄持剑的手轻轻一动,就在要刺入云倾心窝的那刻,云倾一个退步身子往后挪,而后再一个侧身剑尖横划,淡淡地在兰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之后两个人身形迅速变换,以极快的速度打了开来。脚步挪移,身影飘忽,兵器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听得在一旁观战的小七与小春心肝儿都颤了起来。
「不行!」小七咬牙说道:「照他们这模样,再打下去绝对会到其中一个死了才会善罢干休!」
小七拔出腰间佩剑,想也没想便道冲入战局当中,试图阻止那两人。
小七与兰罄功力相差甚远,但因出自同门,小七总会钻缝隙应对,当小七站在云倾那端,与云倾合力要将兰罄制下时,兰罄那对化得血红的眸子便紧紧盯在小七身上。
三柄剑受内力所引,紧紧地吸附在一起,兰罄的天罡正气透过剑身猛力击向另外二人。
「砰」地一声巨响,云倾身子向后飘去,缓缓站稳地上。小七则向后飞去,在空中翻了个身落了下来,口中溢出鲜血,被兰罄深厚的内力所击伤。
「你是谁?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兰罄对小七起了兴趣,他定定地看着小七,脸上仍是那似笑非笑,叫人颤栗的表情。
小七喘了一口气,把嘴角的血抹掉,脸上兴起那吊儿郎当的神情,同兰罄一样笑着说道:「说哥哥你薄情寡性,还真是薄情寡性!我是你弟弟陈小鸡啊,你怎么不记得了!」
「我的弟弟?」兰声眯了眯眼,疑惑地说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叫陈小鸡,那我叫什么?」
「施小黑!」小七立即说道:「你想不起来是因为你走路走着撞到柱子,脑袋撞坏了,所以什么都给忘光了。」
兰罄这时向前踏了一步,想靠近小七,然而小七却惊悚地退了一步。
兰罄见到小七的模样,便阴森森地笑:「你骗我……若你真是我的弟弟,无论我是怎样的人,又怎会怕我?而且若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你姓陈而我姓施?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我弟弟!」
兰罄越说,话语越是凄厉,当他急速向小七冲了过来时,小七鬼叫了一声吓得立刻跑给兰罄追。
小七边跑边喊着:「哥哥啊、哥哥啊!你真是我哥哥啊!因为我们一个跟爹姓一个跟娘姓,所以才不同姓啊!他娘的,上回明明骗得过去的,这回为何不信我啊——」
兰罄身形飘忽犹如鬼魅,他的剑一下子便来到小七颈边。小七惊得又是一声叫,而后腮旁一束头发蓦地被削下,小七转了一个身举起手中兵器将兰声那柄剑隔开,兰声右手持剑,左手也空掌攻了过来,小七立即空手迎敌,两人遂陷入近身混战。
当兰罄的手指绕上小七的腕骨,再媚眼如丝地对他一笑,小七便觉事情不好。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而已,手腕处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啪」的一声,他手腕的骨头便给卸下,而后那只手再爬上他的手臂,又「啪」的一声,他的肩膀也给卸了。
小七痛得脸都皱了!
便在这时,在一旁一直看着的小春急得朝他们两人跑去,小七分神往小春看去,急吼一声:「不许过来!」
云倾同时也怒道:「不许过去,你内伤还没好!」
「云倾,你快救七师兄!」小春看看小七又看看云倾,急得一直跳脚。
然而却在这时,一滴从小七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引起了兰罄的兴趣。他伸手抹去小七睑上的汗,小七紧张地对着他笑。
「我的弟弟……」兰罄说道:「我好像真有一个弟弟……」
「哥哥啊、哥哥啊……我真是你弟弟啊……」小七一边抖一边说。
但当兰罄觉得手指触感有异,而发觉小七脸上戴着的是一层薄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人皮面具时,忽然便用力一撕,将小七脸上牢牢黏着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哇啊——」小七痛得大叫。
兰罄见到他原本那张满是剑痕、斑驳不堪的脸时,定了片刻,然而接下来却猛地大吼了起来,他朝着小七愤怒说道:「我记得你了——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兰罄激动地喊着,伸手掐在小七脖子上,掐得他舌头都吐了出来,小春大骇,而这时云倾立即趁势逼向前去,拿着剑柄便往兰罄脑杓上用力击去。
「东方啸月——」兰罄发疯似地吼道。
云倾见前击无用,立即又补上一记,奋力朝兰罄颈项劈去。
慢慢地,兰罄掐在小七颈子上头的手松了下来,他缓缓闭上血红的眼,而闭上前,那对眼睛还一直看着小七。
小七猛咳了几声,接着急忙用右手揽住往下掉的兰罄,而后喘了一口大气,喃喃说道:「奶奶个熊……吓死人了……」
云倾剑还来不及收起,那双寒冰般的眼眸便静静凝视着小七的脸庞。
小春也是长大后第一次见到小七人皮面具底下的这张脸,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废了只手的小七慢慢地将兰罄扛回他们的小院里,然后把人小心翼翼放上床。
他仔细查了查兰罄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直至发现除了脖子上头一道细细血痕以外并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困难地将被子拉来,将人好好盖了。
云倾在院子里没有进来,院子里的小猪朝着这个生人「齁齁」两声,结果「齁」完之后因为小猪朝云倾靠近要蹭蹭,云倾便立即往院子外走去,远远离了那猪。他生性好洁,实在无法忍受小春以外的人事物。
小春坐在兰罄房内的椅子上,两条腿本来无聊地晃啊晃地,但见着小七那般紧张兰罄,连自己的伤也忘了的模样,整个人便有些愣。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小春疑惑。
过了一会儿,等小七把兰罄安顿好了,小春便朝他招了招手,把人给招过来。
小七走过来道:「干什么?」
小春说:「手骨都给卸了,不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简直快痛死了……」小七抱怨着将自己的左手靠了出去,小春立即手脚麻利地将小七的骨头推回原位,然后再从怀里掏出瓶药膏,把小七的伤处仔细抹好。
「幸好被卸的是左手。」小七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了慢慢地暍。「否则上茅房可就糟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试过左手拿草纸擦屎的。」
小春笑了两声,声音软软甜甜的,颇是悦耳。
「师兄啊……」过了一会儿,小春喊道。
「干什么?」小七眼也不抬,只是看着他那杯茶。
「……当年师父带你、我和大师兄一起回神仙谷,师父只说你们两个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小七淡淡说:「以为我们两个都足那个死鬼皇帝看上眼的人?」
「事实却是师弟我想错了。」小春望着小七那张脸。「如果把你脸上那些剑痕略去不看,其实咱们俩倒是长得……」
小春还没说完,小七便接着道:「倒是长得挺相像的是不?」
小春一笑。
小七摇晃杯中茶水,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你们没问,我也就没提……我和云倾是同一个爹没错,只是我那死鬼老爹性格古怪乖僻,自幼就把我圈在深宫里养,也没让我见过人,所以鲜少人知道他还有我这个儿子……我排行老五,云倾是我弟弟,小时候……我在御书房里偷瞧过他几面……」
「那我们不就是堂兄弟了?只是云倾像他娘,而你同我比较像。」小春笑着比了比自己。他爹,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在上一辈中排行十四,是小七和云倾爹的弟弟。
小七也笑。但他没说他会和小春相似,是因为小春的爹十四同他娘十五是一对双生子,听说他们两人自幼便十分相像,所以他同小春自然也长得比较像了。
小春之后爬下椅子,走到兰罄床沿坐下替他把脉。好一会儿后,他道:「你这几个月都有按时让大师兄服药吗?」
「我可是领了四师姐的令,得兢兢业业照顾大师兄一辈子的。大师兄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四师姐绝对会让我下黄泉陪他,我自然得卯足了劲,天天喂他吃药了。」小七耸耸肩。要说对大师兄上心,他敢说这世间绝没人比得过他。
小春点点头说道:「幸好有你,他走火入魔的伤势才压得下来。」又诊了一下脉,仔细推算了一下后,他再说:「行了,等等我再换副新的药方给你,新药一下,一边压制他体内暴涨的真气,一边缓缓疏导,日后就算到了月圆之夜,他也不会发狂得这般恐怖了。」
小七一听,感动得差点都要哭了。「有劳师弟你了!你若没来我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你都不知道大师兄疯起来有多可怕,谁都制不住他,只能让他打着玩!」
小春知道小七的辛苦,他来到小七身边坐下,本想拍拍他这七师兄的肩,安慰他的辛劳,只是手太短拍不到对方,便作罢了。
小春坐定后说:「可是……这药有利也有弊。」
「嗯?」小七看向小春。
「他现下是走火入魔,才会理智尽失记忆尽丧,我是怕等他真气一经疏导全归了原位,以前那些记忆便也会再度回来,又回复成从前那个杀人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