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告诉大哥。在这世上你是唯一值得我牵挂的人。当我知道大哥是从事金融工作的时候起，我就打定主意，要把我的不幸告诉大哥，让大哥好引以为戒。”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部 真相（9）
“好。不过等身体好些后再讲。”穆平轻哄道。
石竹微眯着双目，自顾自地，“父亲是学经济的。因其工作能力出色，在H市担任副市长、市长其间，为城市建设与城市的经济发展做了不少实事，口碑也不错。后来各个大的项目均需他同意，权力越来越大，赞美之声不绝于耳，自我感觉好到了极致，世间万物他已不再敬畏，无所顾忌，恣意妄为，把党纪国法都抛到九霄云外，直至毁灭。”
“人，是需有敬畏之心的。”穆平感叹道。
“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直到现在我都无法记起。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很高大，他是那样的勤政，对我总是充满着慈爱。一个如此可亲的人刹那间变为恶魔，我的大脑对这可怕的信息仿佛有屏蔽功能似的，及时地删除掉了这不堪回首的一幕，好像当时只是个噩梦。
“直到舅舅与表哥搀扶着外婆回家，我还若无其事地问外婆是怎么啦，舅舅搪塞着说是外婆不小心摔跤昏倒了。
“不久，我们一家搬到舅舅在H市租赁的房屋里住。舅舅与表哥是前一年来的H市，借助于母亲的关系在H市开了一家书店，到各学校销售教辅书。现在母亲出事，他的书店也就经营不下去了。
“很快父亲就被执行了死刑。母亲的判决也下来了，被判有期徒刑八年。
“外婆带着我来到关押母亲的监狱会客室。那一天，H市的天特别寒冷，监狱又在市郊，凛冽的寒气与我当时的心情如同一澈，浑身上下透心的凉，颤抖着紧紧拉着外婆的手，等着久未见面的母亲的出现。
“当看守将一个面容呆滞，齐耳短发，穿着灰色囚衣的中年女人带到我们面前时，我本能地将头缩在了外婆的后背，不敢看也不敢想这就是那个自信满满、高贵优雅、笑声朗朗的母亲卓子英。
“三个女人，祖孙三代，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谁也没出声。
“突然母亲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应该枪毙我。’我和外婆都感觉到了母亲有些不正常。我心痛地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叫道：‘妈，我是石竹。’
“‘石竹，石竹，你是石竹？’说着就紧紧地将我搂在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外婆老泪纵横地轻轻抚摸着母亲的头，安慰道：‘叶子，好好改造，石竹你放心，我会照顾她。’
“母亲放开我，像个孩子似地抱着外婆，大声地哭喊道：‘妈，对不起。是我害了他，是我的虚荣和贪婪害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一定要听党和政府的话，好好改造。’外婆不停地安慰着她。
“等母亲进去后，外婆有些不放心地到看守处了解母亲的情况。当时看守只说她情绪不是很稳定，有时很安静，有时就会大声地自责。但根据她们的经验，问题不大，一般新进来的犯人都有这样一段过渡期。
“可过后不久，母亲用偷藏起来的小铁片割脉自杀了。”
穆平动了下坐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扶着石竹下床，让她走动一下。
走出卧室，室外已是一片暗色。风摇竹摆，阡陌盘绕，房屋错落无序，斑驳陆离，山野一片黛色。渐渐地一盏盏橘黄的灯光零零碎碎地洒向原野，似茫茫大海中的几叶孤舟。
晚风吹来有几丝清爽的凉意，石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穆平痛惜地搂着她，“是不是有些冷，要不我们进去？”
“不要，我还想这样站一会，再看会这熟悉的群山。”石竹平静地痴痴地看着远方，将身体轻柔地依偎在大哥的怀抱，大哥的宠爱与温柔总能让她心神俱醉。
第四部 真相（10）
直到星星点点的灯光从明转为暗色，两人才回到房间，吃过早已准备好的食物。石竹又悠悠地开始了她的回忆：
“母亲是因为太过自责而自杀的。父亲的犯罪，源头来自母亲视为亲姐妹的闺中密友夫妇。通过母亲的关系，父亲将一个个大项目交给了她这闺中密友夫妇去经营，又从密友夫妇手中大肆地收取好处费，来满足其日益膨胀的私欲。
“其实母亲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正因为她不敢面对她犯下的罪孽，无颜再见自己的亲友，不管不顾地选择了最能解脱她那罪恶灵魂的方式，留下了尚未成年的我和白发苍苍的老父母，走了。
“也许是接二连三发生的悲剧太多，抑或我早已麻木。从接到母亲自杀通知到料理后事，我没掉一滴眼泪，仿佛发生的一切与我无关，我就像个牵线的木偶任由大家摆布，也没再开口说话。
“这里的悲剧尚未结束，外婆又接到舅妈打来的外公病危的电话。
“外婆看着有如哑巴的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最后带上我，来到了外婆老家——秀谷镇。
“外公本来身体就不是太好，所以外婆一直隐瞒着母亲的事。当舅妈不小心将母亲已自杀的消息告诉他，就如霹雳轰顶，一下就将老外公打入了深渊，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月就撒手尘寰，找寻母亲去了。
“再坚强的人也顶不住接踵而至的灾难，何妨年近七旬的老外婆。外婆病了，外婆就像霜打的茄子，整天恹恹地，也没精神带我回到H市去上学。而我也不想回到那熟悉的地方去，我怕，怕见所有我所熟悉的人和环境，心里已是一片淡漠，只有一个字深植心里，那就是——恨。
“恨贪婪而自私的父母；恨抛弃我的社会；恨冷酷而寡情的人们；恨这世上的一切。我的人生观彻底被颠覆，像只随时都准备着攻击敌人的蒙古狼，天天阴沉着脸寄居在舅舅、舅妈家。
“舅舅、舅妈和表哥一家，过去全都依靠母亲的关照，日子在当地过得还算富足。用母亲的钱盖了两套大房子，一套就是现在我们住的，另外一套是舅舅他们居住着。
“可突然一家人都失去了经济来源，舅舅和表哥又不务农，五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过了一段日子。
“舅妈首先就不自在起来，先只是指桑骂槐隐晦地骂，我和外婆都忍着。舅妈见没效，干脆就指着我，骂我懒骂我笨。刚好我的内心正需要发泄，先是与舅妈吵，接着又与表哥吵，然后就发展到了肢体的冲突。
“开始只是在家里吵，后来在外面只要有一点不顺，我就会不顾一切地与他们吵，身上经常挂着彩回家。有时候甚至感觉肉体上的疼痛能缓解心灵上的创伤，一度喜欢上这种方式，与人打架，让鲜血直淋。比山野的孩子更像山野的孩子。
“是外婆首先发现了我的歇斯底里与攻击性。
“乡村的学校离家很远，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所以外婆从来没去过我在就读的学校。当外婆见到老师想了解我的情况时，老师直叹息：‘这孩子不是愣愣地发呆，就是与人打架，打架对象还不分男女。’
“外婆问我平时学习情况时，老师还是摇头，‘对她的任何提问，她都是置之不理，也没见她交过任何的作业。找她谈话，也是木纳地不答理你。没办法，我们只好这样让她天天坐着发呆。’
“从学校回来，外婆发现了我问题的严重性。她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心理上出现了问题，可在这山村哪来什么心理医生，外婆苦恼着，整夜整夜地念着佛经。
第四部 真相（11）
“外婆早已皈依佛门，平时以素食为主，初一、十五都会到寺庙去居住。
“记得那天是五月初一，天刚蒙蒙亮，外婆就带着我向几里外的寺庙走去。一路上，外婆给我讲解释迦牟尼佛的故事。
“‘佛主释迦牟尼是释迦国的太子，因其为了普度众生，放弃皇宫中富贵荣华的生活，历经磨难，在即将得道时，魔王害怕太子真正觉悟，派了三名魔女，即爱欲魔女、乐欲魔女、贪欲魔女来殷勤献媚，诱惑太子。而太子对魔女淫荡的挑逗视而不见，毫不动心。
魔王见魔女引诱没有成功，就带领众魔鬼亲自来到太子座前，威胁太子说：如果太子不即刻回皇宫去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就让太子粉身碎骨在树下。太子专心修行思考，对魔王的威胁充耳不闻。
终于，在十二月初八日的凌晨，太子战胜了最后的烦恼，获得了彻底的觉悟而成为大智慧的佛陀。’
“我深深地被外婆讲的故事所吸引。心里想着当初父母如果能控制住自己的贪欲，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知不觉间从内心深处升起了对佛教的敬仰之情。
“外婆将我领到她皈依的师父面前，师父是个面貌慈祥的大和尚，他领着我来到他的禅房，用非常浅显的道理讲解佛门弟子修行的故事，接着又讲解大智大慧的佛经故事。
“在师父的感化下，慢慢地我与师父开始了交流。我把心里迷惑不解的问题一一地请师父为我解惑，包括父母已经有了如此的地位和物质条件，为什么他们还要去以身试法？
“师父说：‘这都是恶念在作祟，一切贪欲从心而生，心生念，念生行动。一朝所得，欲壑难填。常言道：君子求财，取之有道。而心生邪念，靠外道邪术所得，今生还不清，下生也得清算。正善与邪恶是道异殊途，行善就得正报，行恶就得恶报。自己种下的恶因，终得恶果，不但自己得报，还要累及亲人。切记，不可放纵自己，放下才能得到解脱。困扰你的是你的心灵，而不是当下的生活。如果能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生活中的一切，你还是你，祛除心中的杂念，要从善从德。……’
“从寺庙回来，我的心情已不再如平时那般烦躁，恨意也已化淡。外婆到学校为我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静心地让我在家看书养身、调整心理。
心境清澈了，眼中的山水顿时也灵动起来，山鸟花树也变得美好，日子总算可以平静地过下去了。
“可好景不长。我那不学无术的表哥，农活不干，好工作又找不到，在外交了伙不务正业的朋友。在一次流氓斗殴中，受了重伤。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表哥的命总算保住了，但留下了一瘸一拐的病腿和轻微痴傻的后遗症。
“看着表哥的样子，全家人长嘘短叹起来。家里的积蓄花得所剩无几不说，表哥今后的生活也将成为一家人的负担。人在绝望时，最易听信异教邪说，更何妨舅妈本来就没有多少文化。
“一天黄昏，我刚从学校放学回家，只见舅妈拿着一把竹制的扫帚，像门神似地站在大门前。我叫了声舅妈，刚想入内，只见舅妈将扫帚一横，双目怒睁地说道：‘你这个灾星，克死爹娘不说，现在又来我家克你表哥，今天无论如何你休想进我的家门。’
“我被这突发的情形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又叫了声，‘舅妈。’
“外婆听到舅妈的怒骂声，急忙出门，息事宁人地，‘这，怎么能怪石竹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部 真相（12）
“‘不怪石竹，那就怪你啰？’舅妈马上转向外婆骂道，完全是个失去理智的泼妇，‘你们一老一小都给我滚出去。’
“外婆气得直哆嗦：‘你，你要知道你住的房子是哪来的。’
“‘我知道，是贪官贪来的。’舅妈毫不迟疑、口无遮拦地嚷嚷道。
“‘你再敢胡说。’幸亏舅舅及时制止，舅妈没再说出更难让人接受的话来，当晚我与外婆就搬来住在原来只用来养蚕的房子里。”
穆平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已指向十一点。山野的夜格外地安静，能清楚地听到石竹轻轻的喘息声。
久久地凝睇着，听着她的诉说，越发的心酸，“石竹，夜深了，明天再说。”
“不，让我说完。”石竹摇了摇头，双眸漠然地盯着前方，思绪如轻柔绵软攀附在墙角上的蛛网，紧紧地缠绕着。
“就从那一刻起，我深深地知道，贪官之女的名声将会伴随我一辈子，无论我如何隐瞒、伪装，也无法摆脱这罪恶的名词。
“刚刚树立起来的一点自信，就这样又被生生地扼杀。人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自悲，只有在外婆身边才有些安全感。
“每天天蒙蒙亮，我就到桑林采摘满一大缸桑叶后去上学，放学回来也是先去采摘桑叶，这样可减轻一些外婆的劳动强度。
“外婆确实是个智慧老人，我的细微变化总也逃不过外婆那双犀利的眼睛。她老人家知道我喜欢看书、弹琴，琴是没有了，但书还是去H市搬家时带了些过来。外婆请人为我做了一个竹制的书橱，把书全部整理了出来，督促我每天抽时间看会书，并将看过的内容在睡前讲给她听。
“如果说小时候背诗词是被动的，为了取悦大人。而此刻再看诗词，因心境不同，对很多诗词的理解都已不一样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深深地喜爱上了纳兰性德的词，他的悲叹他的惆怅，当背到他思念亡妻而作的词时，虽然外婆不懂词，但当我把我初浅的理解讲解给她听时，她总是与我一起唏嘘叹息。
“外婆听我讲解的古诗词与小说中的情景，特别有悟性地在门前的小院种植了湘妃竹、石竹花，门前种满各季的瓜果蔬菜，把小院打理得既有特色，又很实用。虽说我与外婆的生活过得比较清苦，内心却是平静而充实的。
“这是我来秀谷镇后过得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转眼我就要升高三了。我的户籍还留在H市，国家规定，如果要报考大学，就必须回原籍才能报名。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在普通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填写报名表，对于我来说，那将不亚于一场对我心灵的大考，每一次看到表格上要求填写父母情况时，我的心就会颤抖会恐惧会窒息，所以我总是想逃避。
“外婆却一直鼓励我，说要面对现实，如果一个人不敢回H市，就让舅舅陪我一起去。可我想即使过了这一关，上大学后，肯定还有无数张表格需要填写。想到这，我眼前就一片黑暗，尽量拖延着。
“外婆发现好说歹说都说服不了我。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