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富庶,翠钿珠钗、绫罗香粉地插戴打扮起来,更增艳色,这芍药会上,人面花貌,秋色平分。
三人随着众游人走动看花,任流水拾到一根碧玉簪,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玩,指着一丛十分繁盛的芍药道:〃这个好看。〃那芍药色作微紫,花盘大约半尺多宽,最下铺开十二片大花瓣,上面略小些的曲瓣一层层紧缠密裹,错落有致。花瓣都是边缘一缕金黄,香欺兰麝,唤作宝妆成,在芍药谱中是有名的上上品。
苏合与安墨白却一齐道:〃不好。〃
任流水看看花又看看他两人,奇道:〃哪里不好了?〃
安墨白微笑道:〃这花被花匠养坏了,虽然花开得好看,叶子也肥大,不过是痴肥,药姓都走尽了,入药连下品也算不上。〃
苏合点了点头,道:〃不坏,这几年没人教导,我还道你早将这些东西忘光了。〃
安墨白笑道:〃师父教我的,我怎会忘。〃
任流水在一旁听着,几乎连牙也酸倒了。
苏合师徒虽说花不好,却看得津津有味。苏合对着一丛瘦瘦小小的芍药打量半日,看神情颇想将那芍药拔了,剥下根皮来。任流水原本不是爱花之人,只不过图个热闹,此时觉得热闹得无趣,向苏合师徒打了个招呼,自到别处闲逛。
第 10 章
原本约好未初时辰在花会附近的一家酒楼上碰面,苏合师徒在二楼的靠窗位子上直等到未初一刻,也没见到任流水的人影。苏合皱眉道:〃不等了,等得他来,芍药花也开罢了。〃安墨白便唤店伴过来,点了酒菜。淮扬菜系素以清淡鲜美著称,随着酒一起送上的还有两枝芍药,以备醒酒之用,是唐明皇时候传下来的风流习俗。
安墨白尝了一口那道清汤绣球鳝鱼,替苏合盛了一碗,道:〃师父,这汤滋味不错。〃那汤清可见底,淡而不薄,鳝鱼肉细嫩滑美,汤味入了十分,可口之极。
苏合微微一笑,舀了一匙汤送进嘴里,点头道:〃好吃。〃
两人吃罢午饭,又喝了一会儿茶,任流水仍未出现。
安墨白担忧道:〃任大哥这么久没过来,会不会遇到什么事。〃
苏合倚着窗口观看楼下游人,将那枝芍药拿在手里把玩,道:〃这人面上嘻嘻哈哈,心思却细,若是有事,定会留下些讯息。〃再抿一口茶,随手将花丢在桌上,道:〃吃也吃过了,走吧。顺路找一找人。〃
苏合虽说顺路找人,出了酒楼,向路人打听了几句,沿着一路繁花密柳走过去,并不如何在意风景如何。他在一家赌庄前停下来,抬头见门匾上题着天下会馆四个大字,角上有个小小的白色楼阁图案。道:〃多半在这里了。〃带着安墨白进去,果然看见任流水在一张长桌前坐着,一脸的垂头丧气。长桌另一端坐着一人,看打扮是赌庄的人。
安墨白招呼道:〃任大哥,原来你在这里。〃
任流水回头见是他二人,大喜道:〃墨白,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借我借我。〃
安墨白还未答话,苏合眼尖,一眼瞥到装药的黑玉瓶子摆在那人手边,眉头一皱,道:〃你连药也赌了出去?〃
任流水赔笑道:〃是药瓶,药好好地在我这里。〃
苏合道:〃你让开。〃
任流水急忙站起,苏合在那椅上坐了,向那赌官道:〃我跟你赌,赌那只黑玉瓶。〃
安墨白几乎连下巴也惊掉了,悄声问任流水道:〃师父从什么时候开始赌钱的?〃
任流水悄声答道:〃他倒没赌过钱。从前实在无聊,我便教了他玩骰子陪我打发时辰。你只管放心,半仙这一手高超得很,我从没赌赢过他。〃
安墨白小声嘀咕道:〃你赌得赢的人可着实不多。〃
那赌官道:〃客人看中这只玉瓶,赌资须出到二百两银子。〃
苏合皱眉道:〃不过小小一只瓶子,哪里值得二百两,买一百只瓶子也买了。〃
那赌官道:〃客人说的是。只不过瓶子上刻了赤水玄珠谷的印记,您旁边这位任大侠又一力担保这玉瓶确是赤水玄珠谷之物,那便值得二百两了。〃他说话不紧不慢,这样斯文有礼的赌官倒真是少见。
苏合冷冷扫了任流水一眼,道:〃墨白,你过来。〃
安墨白上前一步,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苏合并不回答,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那赌官道:〃我赌他。〃此言一出,安墨白与任流水连同那赌官一齐呆住了。
那赌官道:〃客人说笑了。便是赌一口猪一口羊,也可杀了卖钱,您赌这么个大活人,我们便是赢了,又能如何?留下做工也抵不了几个铜钱,还须供他吃穿。这折本买卖,小店是做不起的。〃
苏合道:〃这位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人称‘阴阳手'的莫玄莫神医便是,两千两银子也值得过,还抵不了一只小小的玉瓶?〃
安墨白听他嘴里说出〃莫玄莫神医〃五个字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桌角上。
那赌官犹豫了一下,道:〃这位莫神医是真是假,小人分辨不出;便是真的,赌得赌不得,小人都做不了主。客人且稍等,我去禀报主人。〃
过不多时,朱红楼梯上走下一个公子哥模样的青年男子来。春暮轻暖天气,他穿了件天青色暗纹轻衫,腰系一条十分名贵的白玉带,垂着一块春风十里扭丝玉佩,穗结上缀了两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那青年生得貌美,直夺人眼目,气度风雅华贵,真如一头凤凰一般。他脸上带笑,眼神却高傲得很,走到桌边,也不看别人,只望着安墨白,道:〃这位就是莫神医了?三年之前,曾在太湖之畔见过一次,想来莫神医并不识得我。〃作了个揖,并非江湖礼节,是读书人的礼数。
安墨白还礼道:〃在下眼拙,实在不记得了。〃心中一面回想,三年之前他还在太湖边的七星铸剑庄借住,何曾见过此人了。任流水自方才那赌官说〃我去禀报主人〃时便有些呆怔怔的,此时还没回过神来。
那赌庄主人这才转望向苏合,一面在椅上坐了,道:〃能将莫神医拿做赌注,不知阁下是哪位前辈高人?听闻莫神医出自赤水玄珠谷门下,阁下难道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是赤水玄珠谷谷主么?〃
苏合淡淡笑道:〃我在谷里不过闲来种几棵药草。无名小卒,何必提起姓名。听闻便是乞儿,白楼主也肯跟他对赌,这传言难道是假的么?〃
那赌庄主人却不答话,面上现出好奇之色,道:〃不知莫神医在谷里时候做什么?〃
苏合微笑道:〃也不过帮我种药草罢了。〃
那赌庄主人低头沉思一会儿,才道:〃在下不挑对手身份,只挑对手的赌技。阁下想要跟我赌,这赌注虽极诱人,也须得露一手真功夫。〃
苏合道:〃先赌一局大小。〃
那赌庄主人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桌上的骰盅来,指上微微用力,骰盅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转动。这一手功夫可俊得很,众赌客本来各自围做一团吆五喝六,此时渐渐聚拢在一旁,观看他两人对赌,人人都盯着那青年人手中的骰盅,呼吸都屏住了。平日喧扰不堪的赌庄此时居然安静极了,只听得到两粒骰子碰撞盅壁的清脆声响。
那赌庄主人将骰盅扣在桌上,向苏合道:〃在下若侥幸赢了,莫神医从此便归我驱策?〃
苏合道:〃那是自然。〃
那赌庄主人望向安墨白,道:〃莫神医,果真如此么?〃
安墨白点了点头,道:〃果真如此。〃
苏合端起那骰盅,轻描淡写地晃了几下。这手势安墨白熟极了,便是施针时候的龙凤眼捻转手法。
任流水脸色发白,小声道:〃墨白,只怕今日半仙要将你输在这里了。〃他嘴里跟安墨白说话,眼睛却盯住了那赌庄主人,眨也不眨一下。
安墨白看着苏合,随口〃嗯〃了一声,却并不如何担心。
此时两人一齐揭了骰盅,都是两粒漆黑的六点朝天。
那赌庄主人深深看了苏合一眼,道:〃三位请随我来。〃当先转身上楼。
第 11 章
房里陈设得十分素净,寻常的桌椅器物,只摆了几样古鼎瓷瓶并几盆时令花朵作摆饰,略微显眼些的是案上一琴、壁上一剑,四名青衣小婢侍立一旁。门前垂着厚厚的锦帘,楼下的喧闹一声不闻。赌庄里有这样雅致安宁的所在,真教人想象不到。
苏合微笑道:〃此处甚好。〃
那赌庄主人道:〃阁下看得入眼,那是最好不过了。〃
任流水嘀咕道:〃有什么好。〃
安墨白轻轻地道:〃师父的意思是,这里清静人少,万一输了,也方便撂倒他走人。若在楼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赖账不认总是说不过去。〃
那赌庄主人道:〃这里恰好有四个人,便玩时兴的宣和牌如何?〃
苏合淡淡笑道:〃他两人一个一窍不通,另一个虽懂,同不懂的也没什么差别。〃安墨白低头忍笑,任流水一眼瞥见,顿时恼羞成怒,正要跳脚,想想苏合说得不错,只得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
那赌庄主人嘴边露出一丝微笑,道:〃那依阁下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苏合道:〃不如你我二人掷骰子赌酒。谁先醉倒,便是谁输了。〃
任流水心里一惊,苏合不知这人底细,他却是晓得的,有名的千杯不醉万赌不输,苏合偏偏要同他比这两样,那不是摆明了将安墨白往外推么?他正要出声,那赌庄主人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任流水立时将舌尖上的言语吞了下去。
那赌庄主人道:〃甚好。只不过依什么定点数大小?《投琼谱》么?也太无趣。〃《投琼谱》是一粒骰子的六张牌式,便是一至六点。
苏合道:〃客随主便。〃
那赌庄主人点了点头,道:〃那么玩《除红谱》便是。〃拍了拍手,两名青衣小婢将任安二人引到一旁的小几边坐了,奉上清茶细点;一人取了骰盅来,内中各有四粒骰子,另一人取过酒坛酒碗,拆开泥封,一股清冽酒香飘散出来,中人郁醉。那赌庄主人又道:〃这是八十九年的琼花房,也不知合不合阁下的口味。〃
苏合微笑道:〃久闻扬州琼花房甘美无比,便是输了,也不白赌这一遭。〃
那赌庄主人微笑道:〃阁下过谦了。〃
安墨白听到〃琼花房〃三字,嘴唇微微一动,终究没有开口。
苏合抓了骰子,手腕一旋,骰子在骰盅里滴溜溜地转动。道:〃银汉星回一道通。〃
安墨白不懂他在说什么,任流水小声解释道:〃便是四粒一点,又叫做满盘星。〃
安墨白一惊,低声道:〃那不是最小的点数么?〃
任流水摇头道:〃《除红谱》以红色为尊,满盘星只比四粒四点的满园春低一等。〃
便听那赌庄主人也掷了,道:〃红妆谩绾入青楼。〃语声里微带憾意。
任流水道:〃那是三粒四点,一粒六点。〃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赌场主人饮了一碗酒,自个儿吞一口馋涎,恶狠狠地咽下一碗茶水。
两人一边掷骰子,嘴里说些〃半下珠帘半上钩〃〃云近蓬莱常五色〃〃珊瑚宝匣缕双心〃之类的牌式,任流水初时还解释给安墨白听,后来只死盯着那两人的骰盅,神情如痴如醉,恨不得也扑上去赌一把。他二人掷来掷去,互有胜败,常常是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下酒去。那青年人面色如常,苏合脸颊微微泛红,倒也支持得住。安墨白却知道以苏合的酒量,此时早该醉得不省人事了。
苏合再掷一把,道:〃两岸桃花夹去津。白楼主请。〃
那赌庄主人笑了一笑,举碗饮了一半,忽然将酒水一口尽数喷出,弯下腰去剧烈咳嗽,听那声响,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一齐咳出,教人听了不由代他难受。任流水腾地站起,跨上前一步,想想又坐了回去。
两名小婢忙忙扶住了他,惊叫道:〃公子,你还好么?怎会这时发作起来?〃
那赌庄主人咳得全身无力,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伸手捂住了嘴,细细的血线顺着他指缝流下来。道:〃阁下使毒的功夫出神入化,咳咳。。。。。。什么时候着了道,竟半点瞧不出端倪,在下佩服得很。只是用这种。。。。。。咳,这种手段,未免落了下乘。〃
苏合悠然道:〃酒是你的,酒碗也是你的,你我二人隔了一张桌子,我便是有心下毒,也无从下手。白楼主这话可冤枉了我。〃
此时门帘一动,一名随从打扮的男子闯了进来,喝道:〃无耻狂徒,竟敢下毒暗害公子!快将解药拿出来,饶你一命!〃伸手便来抓苏合的衣裳。
苏合皱起眉来,袍袖一扬,三枚小小的银镖向那人袭去。那人极快地拔剑出鞘,嗤嗤嗤三剑往暗器上击去,不想那银镖被他的剑尖一碰,立即炸开一团赤色烟雾,那人不及掩鼻,顿时软倒在地。
苏合看了看地上的酒渍,向那赌庄主人微笑道:〃白楼主,这酒你还没喝完。〃拿起酒坛,将他的酒碗倒满了,向前推了一推。
那赌庄主人低低咳了几声,道:〃我认输了,这只玉瓶阁下只管拿去。但我突然发病,与阁下只怕不是全然无干。〃
苏合微笑道:〃白楼主平日服用的药物忌丁香,这琼花房里却是有丁香的。酒是白楼主选的,确与我无干。单用郁金一味煎汤服下便可无恙。至于白楼主的这位侍从,片刻之后自会醒转。〃一面取了黑玉瓶,掷还任流水,道:〃将药装回去。青木玲珑丹最怕走了药气,离了这瓶子,十日之内功效全失。〃转头向安墨白道:〃墨白,走了。〃起身向房门走去。
安墨白乖乖地跟上去。任流水捏着瓶子,也顾不上将药装回,叫道:〃等等!〃
苏合皱眉道:〃你还要赌么?我可没这份空闲等你。〃
任流水道:〃不是!〃嗫嚅半晌,却说不出什么来。安墨白睁大了眼,初次知道〃不好意思〃这词居然也能用在任流水身上。
四名青衣小婢急急地张罗着煎药,扶着那人去别处歇息。
第 12 章
他一出门,任流水顿时吐了口气,刚要说话,苏合道:〃你到这里赌钱,不过是想见他一面,如今已见到了,还想要怎样。〃
任流水惊道:〃你怎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