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我趴在石桌上,歪过头看他,胤祯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皱着眉头看我,他身上的衣服扣子没有系好,随意地披在身上,头发还有些凌乱
,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院子里?”
“本来是睡着的。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就惊醒了。”他疑惑地看着我,“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莫非要学那些
个酸腐文人,要赏月吟诗?”
我失笑道,“我哪里会吟什么诗。半夜口渴,起来喝口水,谁想到一折腾就没了睡意。干脆出来坐坐,顺便想一些事情。”
他眉头紧锁,看着我,似乎有此生气,皱眉说道:“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想?半夜里不睡觉,还穿这么单薄就跑了出来,若是生病了怎么
办?上次十三哥临走前还交代我好好照顾你,可你却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
我堆起笑脸,无辜地看着他,“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月光下胤祯双眸如星,紧紧地盯了我半晌,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将我身上披着的外衣又扯了扯,觉得不满意,又示意我穿上,
他替我扯起外套,我将胳膊伸入袖子中,他垂下头,为我仔细地系好扣子,手指修长,眼神温和,一边系一边低声叮咛,“虽然现在天气热了
,不过晚上还是凉些。况且你在江南的时候喝了那么多软筋散,身体都被折腾坏了,又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地过来的。你身体不好,自己
注意调养,不要太熬心血了。军营里的事情,也要权衡而为,不必事事躬亲而为。你再能干,也是个女子。不要日日把自己催的那么紧。不是
还有我吗?”
我身上穿着他宽大的军服,像是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衣服上传来属于男人的麝香气,我低着头,默默不语,有种东西在心底像是破
种的花一般,细密地生长起来,太多东西盘踞在心头,反而不知让人说些什么才好。
系好最后一个扣子,他拍了拍的肩膀,站起身来,看了我两眼,低声道,“回去吧!好好休息。不要再乱想了。”
“胤祯……”我突然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郑重。
“嗯?”他回过头来,眉梢一挑,轻声问道,“还有事吗?”
我抿紧嘴角,想了半晌,缓缓开口道,“胤祯,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两万人悄无声息地到达浙江吗?”
他猛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胤祯,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精心打磨的这把利剑,就快要出鞘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浙南之乱(一)
福建福州府
淑惠一早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丫鬟见她醒了,忙端来水伺候她洗脸梳头。她梳洗过后,问过丫鬟秋菱,得知阿玛一早就去了衙门,而额娘还未起身,她便自行下了绣楼,在饭厅略吃了些早点。之后回了房里接着去绣那未完成的百花争艳图。
绣了一会儿,她叫过秋菱,问道,“额娘可曾起了?”
秋菱笑道,“姑娘今早晨问了三遍了。太太刚起了,如今正在饭厅用餐呢!”
淑惠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下了绣楼,一看,白氏果然在饭厅内用餐。见她淑惠过来笑着问她,“可用过餐了?过来陪额娘吃点?”
淑惠忙道用过了,在白氏身边挨着坐下,估摸着她现在心情正好,试探着问道,“额娘,我绣花用的金线用完了。正好许多日子没出门,女儿想跟您请示一声,出去逛逛绣铺,买些新绣线回来。”
白氏皱了皱眉,淑惠心里有些忐忑,生怕白氏不允,小心翼翼问道,“额娘,怎么了?”
白氏看淑惠一眼,放下筷子,扯出帕子擦擦嘴角,才道,“你阿玛告诉我,这些日子天地会、白莲教作乱,官府抓了不少人。巡抚衙门已下令要戒严。让我们最近尽可能少出门。”
淑惠一听急了起来,“真的吗?听说天地会专杀做官的,那阿玛在衙门里会不会有事?”
白氏道,“应该不会有大事。那些天地会的人再厉害,能厉害过官府?再说你阿玛不过是个辅官,天地会的人杀他这样的小官小吏做什么?”
虽然额娘这样说,淑惠还是感到不安,她的生活平顺,从来没有过什么大风大浪,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深深地为自己的阿玛担忧起来。
白氏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细,早知道这样的话也能吓着你,我就不跟你说了。那绣线你派个丫鬟出去买,就别自己亲自去了。等过了这阵风头,你再出门逛吧!”
淑惠点点头。派丫鬟出去买绣线。因为缺了一种线,那百花争艳图自然要先撂倒一边了。她摆出纸笔,开始练字,刚开始还有些心浮气躁,后来渐渐地沉下了心,专心地临起贴来。
晚上兴宁从衙门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白氏问起,他才告诉妻子女儿,那帮子天地会的人劫了牢狱,将牢里的囚犯都放跑了,还砍伤了几个狱吏。衙役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部分的刑犯又捉了回来,不过近日里捉的那些天地会和白莲教的人都被救走了。
淑惠听了暗暗惊心。
福州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晚上连行人都少了。各个城门口已经贴上了告示,加派了人手把守,进城的人都要搜过身才能放行。兴宁整日在衙门里忙碌,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府衙已经明令禁止属官出城了。因为天地会和白莲教的那些人在城外乡镇里更是猖狂,听说已经杀许多豪门富户了。
虽然城内如此戒严,还是相继有些官员被杀,职位高些的人人自危,出入分外小心,不是众多从人相随,就是几人结伴而行。淑惠这时候已经完全绝了出门的念头了,她日日在家中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而关于天地会和白莲教的各种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她的耳朵。
今日豆腐坊那豆腐西施在城卫队当差的新婚丈夫被砍成了重伤,明日府衙边上的粮仓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火差点将府衙都卷了进去。有些消息是外出采买物品的下人回来说的,有些是听她在府衙里当差的阿玛兴宁回来讲述的。
每在这个时候,淑惠就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她很不明白,天地会不是自诩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为什么还要做下这样的事。他们整日里在福州城里杀人放火,烧杀抢掠,让多少美满的人家家破人亡,又造就了多少孤儿寡母,这是为民除的什么害?府衙旁边的粮库是刚刚收上来的稻米,再过两就要交到上面去,结果平白地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过去半年里当地百姓辛苦种得的粮食就此毁于一旦,又是替天行的什么道。
淑惠怎么也想不通,干脆便不再想。终日在家绣花写字,偶尔谈谈琴,陪额娘说说话,逗弄逗弄阿玛妾室刚生下来的小弟弟。
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淑惠心里的弦也越绷越紧。她担心自己阿玛有一天也会被天地会的人害死,她担心自己美满的家庭会被破坏。终日里惴惴不安,一天天地瘦下来。
这天兴宁回到家里,带回了个消息。朱慈焕在浙南遂昌县举起了义旗,目前已攻下了遂昌,松阳,云和三县。原来这段日子里天地会和白莲教在湖北,湖南,江西,福建等地做下的案子皆是为了扰乱朝廷的视线,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浙江!
淑惠听了疑惑道,“那朱慈焕是谁?是天地会的头头吗?”
兴宁解释道,“朱慈焕是前明的皇子,排行老三,人称朱三太子。他不是天地会的人。不过目前看来,天地会和白莲教都为他所用了。”
“他是不是很厉害?他手底下是不是有很多人?不然为什么咱们的军队会打不过他们,让他们占了三个县城去?他们不会打过来吧?”
兴宁摇了摇头,“他手底下有多少人我不清楚。他们这次能占领三个县城,一是因为他筹划了良久,猝然起兵,咱们的军队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这次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很多厉害的火器。那些火器可了不得,隔了两三百步就能将人一枪放倒,咱们的刀箭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即使如此,你当咱们八旗铁骑是吃素的?放心吧,他们打不过来,也折腾不了多久!只是,遭殃的还是那些百姓罢了!”
说完了见淑惠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你个小姑娘家怎么操这么多心?还有,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
淑惠捂着额头撅嘴道,“人家还不是替阿玛担心。”
兴宁和白氏对看了一眼,兴宁笑道,“原来没白养活这丫头,还有如此孝心。”伸手摸了摸淑惠的头顶,“不用担心。朱慈焕打不过来,咱们全家也都会好好的。”
接下来的局势,正如兴宁所说的,朱慈焕打不过来。不过制住了朱慈焕的并不是八旗铁骑,而是京城西山大营的新军。两万新军在固伦凝华公主和十四贝勒的率领下,沿海路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抵达了浙江。他们是什么时候从京城出发的,没人知道。只知道在所有人被朱慈焕起义军的新式火器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这支队伍如天神一般降临在众人面前。他们的武器不是长弓大刀,而是清一色的驳壳枪,和起义军手中那厉害的火器一模一样,而且是一人一把,弹药充足。随军而来的还有十二门改良过的红衣大炮。清军一下子军心大定,士气高昂起来。
这几日淑惠的耳中不停地听到自己阿玛提到新军,驳壳枪,固伦凝华公主之类的字眼。她不知道新军是八旗军中的那支军队,也不知道驳壳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一支军队为什么会交给一个女人来管,但她知道,朱慈焕打不到福建来了。她的心终于可以定一定了。
淑惠与额娘白氏坐在塌边,听丫鬟秋菱绘声绘色地描述从看门的张狗儿处听来的关于新军的事,至于张狗儿的二舅的姐夫家的隔壁是不是有个当兵的小子,这就无从考证了。秋菱说的手舞足蹈,淑惠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她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些新军的模样,深灰色带花纹的军服,头上戴着钢盔,身上穿着黑色的可以防子弹的坎肩,腰间一边配着钢刀,一边配着黑色的驳壳枪。英俊潇洒?她想象不出来一个人穿的花里胡哨的,头上顶着个像锅一样的东西会潇洒到哪里去。
倒是白氏一副兴致勃勃地模样,拉着秋菱问东问西。什么样的坎肩子弹都打不透,那是什么布料制成的?那个什么“驳壳枪”真的能隔着两三百步远就能把人杀死?还有那固伦凝华公主是不是真的像传中说的那么美貌?
前两个问题秋菱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谈到那固伦凝华公主倒是滔滔不绝起来。说她怎样的美貌倾城,怎样的身手了得,怎样的大智大谋。白氏平日里在家里也闷,今日听秋菱连比带化的讲述,倒是觉得跟听书似的有趣。但是听过了也就罢了,那些事本来就离她的生活太远,她可以听一听解闷,却永远也不会把那些人物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
淑惠却静静地陷入沉思,世间真有那样的人物吗?形容她时,秋菱样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会用了个“芙蓉如面柳如眉”出来,这是在她读书时,秋菱无意听到的一个句子,居然记了下来,这时候巴巴地使了出来,生怕形容不尽似的。可是,一个面若芙蓉眉似柳的子,又怎能带领军队,行军打仗?她想象不出来。
她过去和现在的世界只有绣花,练字,弹琴,下棋,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是她的天地,偶尔能出门一趟,很快就得回来。而她将来的世界,不过也是另一方院落罢了。
那位尊贵的固伦公主呢?她的生活是怎样的?她的人又是怎样的?她们的世界那么不同,所以淑惠想象不出来。
淑惠托着下巴,眼神迷蒙的看向窗外,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那时,她自己还不知道几天之后自己就会见到那个人,前提却是差点丢了性命。
七月十二日晚上
兴宁早早地回了家,一回家就嚷嚷着让白氏准备些好酒好菜,说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白氏一问,原来是刚得了消息,七月初八那天,最后一个县城云和县也被攻了下来,自此三个县城全部收复。朱慈焕大败,欲弃县城逃跑,却被新军生擒。自此这场叛乱算是平息了。朱慈焕从六月二十六日起兵到七月初八被捉,前后不过十二天。
白氏命下人准备了酒菜,兴宁,白氏,淑惠,兴宁的侍妾王氏抱着不足一岁的荣惠也坐在席上。一家人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谈笑。这是自六月初福州城出现乱象以来,全家人第一次如此高兴地凑到一起。
兴宁的兴致很高,说起了浙南的这场战争,“我一个同僚的老家就在松阳县,前一阵子他的母亲病了,他就请了假,回去照看老母亲,顺便避一避福州城中的动乱。谁想到正好凑到了风口浪尖上。朱慈焕很快就打到了松阳,一进县城,就将衙门里的大小官员和县城里的富户杀了个干净。他吓得门都不敢出,生怕被朱慈焕的人知道他的官职比县官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幸好他的母亲平素里一味吃斋念佛,甚是低调,家里院子也不甚大,才躲过了一劫。七月初二上午,县城外响起了火炮攻城的声音。小小的县城,城墙能有多厚?再加上守城的人手也不够,当天下午,城墙就被攻破了。”兴宁呷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我那位同僚说,当天街道上的枪声跟爆豆子似的,激烈着呐!不过到最后还是咱们赢了!杀敌无数,活捉了天地会和白莲教五百多人。可惜的是当时朱慈焕并不在松阳,而在云和。不过我那位同僚见着固伦凝华公主,他回来感慨了半天,说怪道万岁爷如此重用她,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淑惠再一次听到了固伦凝华公主这个名字,刚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关于她的事,就听她的阿玛兴宁冷哼了一声,“他说了那么多固伦凝华公主怎么样的话,我却不以为然。我看他是死里逃生,被吓傻了,一个女人,再有能耐能怎得?还能飞上天不成?到最后不还得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还巾帼不让须眉……我看这功劳怕也是十四贝勒打出来的,她只管在背后坐享其成就行了。”
淑惠暗中皱了皱眉头。
兴宁又说了一会儿,侍妾王氏怀里的荣惠突然哼唧起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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