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他挡在蕙娘前面,「麒麟!你没事吧?我是听说过『斩杀怪物,小心自己也成了怪物』,但我一直以為是奇幻小说的台词啊!求求你快清醒过来…我不想弒师…」
他嚥了口口水。其实更可能的是,他和蕙娘被失去理智的麒麟宰了。他一直疑惑,麒麟的转化可能出了什麼差错,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让麒麟似乎有什麼不一样。
但他还真的不知道会是这麼糟糕的状况。
麒麟依旧面无表情的望著他。好一会儿,她的眼神困惑了一下,恍然大悟。
然后从耳朵裡头掏出耳塞型耳机,「我还觉得奇怪,怎麼你嘴巴一开一合,说话就说话,不出声音做啥…」
明峰张大嘴巴,瞪著麒麟,又瞪著她手上的耳机。「…你在这麼危险的状况底下听什麼随身听!?」
「增加工作效率嘛。」麒麟的表情很无辜,「就跟跳有氧舞蹈需要一点节奏的意思是一样的。」
明峰一把抢去她的耳机,气得口齿不清,「你你你…」
「听听看嘛,」麒麟搔搔头,很热心的推荐,「消除压力很不错。」
到底什麼音乐可以消除麒麟的压力?明峰狐疑的将耳机塞进耳朵裡…三秒鐘后马上拔出来,摀著耳朵,蹲在地上,眼眶含泪。
「…你听重金属需要开到音量的最上限吗?」
「你懂什麼?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保持心静,这也是一种修行欸。」
「……我不要跟你修这种行。」
「你该不会一开始就塞著耳机吧?」明峰又叫又跳,「我们在地维裡头!这裡已经成了无的巢穴!更不要提一个自甘堕落的巫妖法师…你有没有自觉?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自觉?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
「怎麼可能一开始就戴耳机?我这麼爱好和平的人,当然会先谈判看看。」麒麟不太高兴,「实在是他太白痴了,所以我才把耳机戴起来增加工作情绪的。」
…所以说,你不是在掏耳朵,而是在塞耳机囉?
「拜託你认真一点!」
「我一直都很认真好吗?」麒麟瞪他一眼。
你很认真…明峰一阵阵发晕。他很想把麒麟抓起来摇一摇,看能不能摇晃出零点零一毫克,名之為「认真」的成份。
他怒火中烧,蕙娘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噤声。
「…蕙娘,你看她啦!你都不说说她!」
「由她去吧。」蕙娘将头一低,「谁知道她还能任性到几时呢…?」
他的火气熄灭,被另一种惶恐的萧索佔据了。虽然表面上看来,麒麟一切如常,食量一点改变也没有。虽说是慈兽,但她不禁荤腥。
「吃素就慈悲?嘖嘖…」麒麟这麼说,「植物的命比较贱?这是一种动物沙文主义喔。」
(「沙文主义」不是这样给你用的。)
但不管她外表看起来多麼正常,她的确有种奇特的气氛,显得冷漠、无法碰触。鼓起勇气跟她讲,她只懒洋洋的抬起眼皮:
「你想碰触我?对著师傅有遐想不太合适吧?虽然我这样聪明智慧又美丽大方,堪称男性杀手,但我没想杀你欸。」
「…谁要让你杀?!不对…遐想你的大头啦!你看我眼睛像是瞎了吗?!」明峰用最大的声量吼著。
等他被麒麟戏弄完了,才发现完全被模糊焦点。
但今天,她说,「我早被啃噬殆尽。」
被什麼啃噬?她转化為慈兽真的成功吗?
「麒麟,我一定要问清楚。」他紧握双拳,「你别想把我呼咙过去。你那句话是什麼意思?『我早被啃噬殆尽』?是被什麼啃噬?你的转化真的没有问题吗?」
麒麟睁开半醉的朦朧眼睛,「还能是什麼?就是咒啊。」
「…就说你别想呼咙我了!」明峰暴吼起来。
「嘖。」麒麟托著腮,「你没看过地海古墓?这是阿儿哈的台词。她身為累世无名者的女祭司,是黑暗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最强的咒啊。跟我学这麼久,什麼时候你让脑袋跟身体一样聪明啊?」
「…求求你改掉这种恶习!不要再把性命交给漫画动画、小说电动了!天哪~你这是哪国的禁咒师啊~我跟你这种师傅到底有什麼前途…」他沉痛的控诉半天,回头一看…
麒麟抱著酒瓶睡著了。
…我到底是中了什麼邪,会想留在这烂酒鬼身边呢?他越来越不懂了。
***
跟著麒麟巡逻了一年整,麒麟就将明峰派去自行解决比较简单的细小地维。
「老抱著我大腿成什麼样子?你几时要毕业?」麒麟无情的将他踹出大门,「反正英俊回来帮你了,别跟我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问题你解决不了。」然后把他的背包和资料扔出来。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下站要去巴黎,就怕我拦著你喝酒!喝喝喝喝死你!」明峰捶著门大骂,「蕙娘你不要太惯著她,她这种喝法,不要说慈兽的肝,就算是上帝的肝也喝穿出几个大洞了!麒麟,你听到没有?!去巴黎不要泡在酒桶裡…我不想将来拿你的尸体当酒母!」
骂到他自己脑神经几乎断裂,才在英俊的苦劝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搭车。
「…英俊你来可以吗?」气一过去,他心头涌起羞愧。英俊执意放下家庭来跟从他,他对堂弟和小姪女过意不去。「其实我一个人也…」
「我是你的式神呀。」英俊低下头。她嫁给人类多年,已经习惯了人形。「主人放我这麼多年的假,已经太满足了。」她声音小小的,可爱的脸蛋愴然若失,「…还是主人不需要我了?」说著说著,就滴下眼泪。
「不不不,你永远是我心爱的小鸟儿!」他眼眶火速红了起来,「只是明熠、臣雪…他们怎麼办呢?」
发了一会儿的呆,英俊温柔的笑笑。「臣雪上小学了,明熠也都按时上下班。他们自己会照顾自己…明熠说,我是职业妇女,我也这麼认為的。这个育儿假…已经太长。」
这样是不对的。英俊想著。她既然发誓成為明峰的式神,就该不离不弃直到主人寿命终了。她另外成家生子,是主人的仁慈,而不该是常态。
嫁给明熠,她很幸福,生下臣雪,她很幸福。但这种极度幸福的家庭生活,却有种失落,越来越扩大。
她想念主人,渴望主人的召唤。但明峰却因為爱惜、不忍,总是自己去面对许多危险,总是缄默著不愿意召唤。
会有一个人,总会有一个人,你会崇慕他,希望跟随他到天涯海角。这非关爱情…就像崇慕君王的将军,愿意為知己而死。他在内心的地位特别的重要,连自己的生命都可拋弃。
而我,是继世者的式神。即使天毁地灭也该保护他到最后。
一路上,明峰一直很沉默。等上了飞机,他才开口。
「我若遣你去很远的地方,你也会马上抵达吗?」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就可以抵达。」虽然觉得奇怪,英俊还是回答了。
「若是我召唤你,不管在什麼地方,你都能来吗?」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马上就会出现。」
明峰大大的鬆了口气,露出笑容。「那好。以后你每天的工作时间就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每週六日公休。臣雪是我第一个姪女…」明峰耸耸肩,「我不希望下次我去探望她,她会因為我抢走妈妈,拿扫把将我扫出大门。」
英俊愕然的看著他,「可、可是…从来没听过这种…」
「哎呀,你不懂的都是咒啦。」明峰赶紧拿麒麟那套来搪塞,「我这样安排自有深意,你不是说过要听我的话?乖乖照办就对了。」
她眨了眨眼睛,却眨不去眼底的雾气。英俊抱著明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他轻轻嘆口气,揽著英俊的肩膀。
***
远在法国幽暗的地穴中,几乎被侵蚀完全的根柢,脆弱得像是沙滩上的沙堡。
这根地维几乎完蛋。若不是抢救得快,很可能就在她们眼前断裂。原本塞得满满的「无」,消亡的只剩下一丝丝残渣,几乎都被吞噬了。
「明峰自己去没有问题吗?」蕙娘疲倦的坐下来。这是场硬战,连她这八百年道行的殭尸都感到不应该有的疲惫。
「安啦,有完全体的英俊在身边。再说,他聪明的身体会保住自己的命。」在角落的麒麟发出懒洋洋的笑声。
蕙娘垂下眼帘,不忍心看。
麒麟恢復真正的真身,却不是慈兽本相。她成了一抹苍青色的虚影,四只蹄没入大地,正在吸收挣扎逃亡的「无」。然后将「无」消化之后,从额头的两只角纺出巩固地维的「线」。
这就是麒麟付出代价的结果。
她现在介於「有」和「无」之间。她是慈兽,同时也是「无」的眷族。唯有怪物可以歼灭怪物,也唯有「无」可以吞噬「无」。
换句话说,她是活著的、眾生的「亡灵」。和尤尼肯相同。尤尼肯的肉体太早消逝,不然他也会跟麒麟一样,跨在有和无,生与死的界线之中。
也如同尤尼肯,因為麒麟的意志极度坚强,所以没有让无侵袭感染了疯狂毁灭执念。
但,可以坚持多久呢?
「尤尼肯坚持了好几千年,我想我应该也没有问题。」麒麟淡淡的。
「…你让明峰自己去,是不想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吧?」
麒麟没有回答,抬头望著双角纺出去的无数丝线,将断裂的地维修补起来,导正开始紊乱的力流。
这是不怀好意的未来之书给她的建议。而她,接受了。
与其去扭曲明峰的意志,献祭他的人生,还不如试试看这条路。创世者创造了纯血人类当作虚无的希望,嘲弄这个必定倾覆的世界,她偏不要如创世者所愿。
「我啊,就是不肯服输。」她没有正面回答蕙娘的问题。「我就是要保住地维,怎麼样?不爽咬我啊,未来之书。」
你可以给我恶意的建议,我也可以让恶质的建议达到最佳化。
我就是,不要服输。
「蕙娘,若我真的输了,你想去什麼地方,就可以去什麼地方。」麒麟的声音很平静,「现在要离去也可以。让你面对这样的我,的确太残忍。」
「麒麟你说这些,我不爱听。」蕙娘抹了抹脸上的泪,望著扭曲荡漾,宛如幽魂马似的麒麟。
「嘿。蕙娘,你也是不服输的人啊。」麒麟笑了笑。
禁咒师 Ⅵ … 后记
禁咒师 Ⅵ … 后记
麒麟和明峰一起俯瞰荒漠上的营地。
他们在戈壁沙漠的某处,寸草不生的荒凉中,孤零零的营地一片死寂。
距离麒麟寻求转化已经过了十年。原本无人相信的「无」,渐渐猖獗起来,逼得红十字会和各国政府不得不重视。
红十字会惊觉麒麟所言不虚,忙著亡羊补牢;但属於国家的政府却未必有这样的远见。
他们比较感兴趣的是「无」的可塑性和极强的能源。在能源逐渐枯竭的人间,科学家发现,远比核能安全、乾净的「无」蕴藏著无比巨大的能量。千变万化的「无」可以经过转换,就可以代替不稳定的核能,还不用另行改建发电厂。
「无」被称為「拟物质」。不是物质,但可以拟态成任何物质,甚至生物。许多政府开始祕密的研究「无」,或从红十字会、夏夜挖角高强法师与研究员。
在极大的利益之下,红十字会声嘶力竭的警告各国政府视若无睹,更糟的是关係日渐恶化。但嚐了一些甜头之后,恶果也渐渐显现。
就像现在。戈壁沙漠的「无」离地表很近,成了研究和採样的最佳地点。但六天前,这个营地就对外断了通讯,该国政府担心珍贵的研究成果被剽窃或其他意外,派遣了一旅军队过去。
然后在惊恐的求救之后,又音讯全无。这营地共吞噬了四旅的军人,却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麼事情。
这种时候,实在顾不得面子,政府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向红十字会求救。这个任务,落在麒麟头上。
「我对应付白痴真的不擅长。」麒麟喃喃的抱怨。「想利用『无』?他们怎麼不考虑用人类的『贪婪』发电?保证能量强大,在人类灭亡之后大约还可以维持个几百年。」
明峰没理他的抱怨,左眼发出光灿的红。「…麒麟,有人…还是说有东西在活动。」
麒麟停下抱怨,凝听著。「…『无』也会进化。很糟糕,非常糟糕。我就说人类的执念才是最危险的咒…」
她走回吉普车,乒乒乓乓翻了半天,等她走回来,明峰的眼睛都直了。「…你干嘛搞得跟萝拉一样?」
背了一身重武的麒麟若无其事,「这最符合等一下要发生的事情。欸,你玩过『恶灵古堡』没有?」
「…什麼?」明峰以為他听错了。
「不重要…保住你自己的命。」麒麟心不在焉的回答,将耳机塞进耳朵,「Ready Steady Go。」
「…你说啥?」明峰瞪著他越来越不了解的酒鬼师傅。
她扛起巨大的火箭砲,华丽的炸进那个营地。然后足不点地的飞驰,一面用嘴咬掉手榴弹的插梢,一面丢出手榴弹,左手还不断的开枪。
原本沉寂的营地像是炸翻的马蜂窝,滚烫的沙地冒出无数腐头烂脑的殭尸,前仆后继,发出尖锐的嚎叫,扑向麒麟。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明峰瞬间赶到,挥起玉笛,辉煌的雾气宛如巨剑,在腐烂的殭尸中杀出一条血路,「你不能谨慎一点?你一定要这麼华丽的开场?天哪~」
他吼了半天,瞥见麒麟耳朵上塞著的耳机,一股悲愤上涌。
我干嘛当她这麼多年的学生啊?!
所有的怒气的发挥到敌人身上,他的光剑越发凌厉,断臂残肢满天飞舞。
麒麟对他笑了笑,充满可爱的邪气。她不晓得动了什麼手脚,巨大的火箭砲居然冒出熊熊的火光,怒吼著奔向数不清的殭尸。
在狂燃的净火中,殭尸纷纷哀号,扭曲挣扎,最后静止不动。
…為什麼会有这麼多殭尸?
「你早就知道吗?為什麼…」
「猜的。」麒麟淡然的说,「这些笨蛋在研究『无』转化為『病毒』的可能性。」
望著狼藉恐怖的光景,明峰登时语塞,强烈的无力感涌上来。
為什麼…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為什麼贪婪和野心从来不肯止息?
「所以不让蕙娘来啊。」麒麟把火箭砲扛在肩上,「好了,收工。」
当晚,他们在一个即将乾枯的绿洲扎营。明峰瞪大眼睛,却怎麼也睡不著。这几年奔波,他知道的事实让他越来越充满无力感。他们的努力,真的有用吗?
我坚持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对的吗?
还在火堆边小酌的麒麟,瞥见他走近营火,「干嘛?累过头睡不著?明天还要开很久的车欸…我可不要开车。」
「我开啦!」明峰没好气的回她,静了半晌。「…麒麟,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