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新鲜屎尿,被人拎起,“哗”地一下倾在那人身上。那人身子又是猛地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将手抬起,颤抖着将酒葫芦送到嘴边。湿淋淋的粪水,沿着他的头发滑落下来,倾了一脸,连眼睛都似给激得睁不开,更有几滴粪水和着酒水一齐流入他张开的嘴中。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二)
“妈的,到现在还想着吃酒!让你吃爷爷家的酒!”酒店老板提起脚来,狠狠一脚踩在那人手上,踩破了酒葫芦,酒水流了出来,而那人的手更被深深踩入泥地里。
那人呻吟一声,伸出另一只手,胡乱在地上抓着酒水和秽物,往嘴边塞去。
“疯子!疯子!这个酒疯子!”人群里有人大笑。
而状元楼的二楼,正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捻着酒杯,微笑向下凝望,不时将酒杯提起,轻轻酌上一口,似乎下面的好戏,正是下酒的佳肴。清淡的夕阳余辉飘浮在他金黄的锦袍上,连整齐笼起的头发都显得金灿灿的,映着宽颐高额,浓眉凹眼,更显得这男子风范高华,贵气非凡。两名侍从模样的人佩着刀,正恭敬侍立在金袍男子身侧。
这厢云飞飞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一脚踢开酒店老板,叫道:“还有完没完?这人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这样整人家?”
酒店老板正要发火,抬眼见只是个俊俏小姑娘,穿的虽是简单一袭红色点碎花的短襦长裙,发髻上也只簪了枝杏花,但绾起乌发的赤金扁簪上,却镶着拇指大的一颗明珠,煜煜生辉,虽非价值连城,亦不是普通人家簪戴得起得,不由气焰矮了几分,只是叫道:“这个无赖,今儿中午就在我们楼里喝酒了,点了一桌子的菜,只说有银子,谁知居然掏出个锡锭来付帐!赶他走也不走,吃了我们足足十坛的上好女儿酒!你算算,这得多少银子哪!这种无赖,不打他,打谁?”
老板说得火起,又使劲狠踢了那醉鬼一下。
云飞飞叫道:“别打了!你说,他花了你多少银两,我来赔!”
老板笑道:“不多,不多,才五十两而已!”
“五十两!”云飞飞翻了翻白眼,“你什么酒菜那么贵?欺负我不懂行情么?”
她胡乱摸着荷包,悻然喝骂。这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普通农户之家吃用两三年了。她虽是大户小姐,一个月脂粉银也不过三五两,以她贪玩的性子,竟是没一个月能剩下半钱的。
老板哈哈笑道:“我们状元楼可是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谁不知这接连三届的状元,全是吃住在我们酒楼的!怕贵的,就别来吃!”
老板见云飞飞面有气沮之色,背起手,冲伙计喝道:“还不动手!今天非把这蹭饭吃的无赖打死不可!便是官府知道了也不妨,敢用假银锭鱼目混珠,本就是死罪!”
云飞飞看那伙计又提起了棍子,不由涨红了脸,咬一咬牙道:“慢着!”她一伸手从发间拔出赤金镶宝扁簪,道:“这个,够不够付帐的?”
身后又传来的丁香的惨叫:“小姐,那是夫人留下的东西啊!”
乌云一样的长发随着簪子的拔脱流水一样泻下,丝丝反射着夕阳的光芒,而云飞飞的眼睛里,亦细细燃烧着淡金的光芒,她几乎是恶狠狠冲着老板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再回家去拿!”
傻子都看出这簪子的价值恐怕是五十两的十倍以上。老板犹豫了一下,抬头向二楼看去。
二楼那金袍的男子却不见了,连两名侍卫也不见了。
老板为难地又扭头看云飞飞,道:“这簪子是金的不假,可谁知你的珠子是真是假?光簪子却值不了五十两呢!”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三)
云飞飞气得又要大叫,忽听得身畔有人道:“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簪子上的珠子,可是上好的海珠,没有三五百两,决计是买不到的。”
云飞飞扭过头,便见一俊伟贵气的金袍男子擦着她身子,缓缓踱了过来,一双深眸在她的面庞上凝了片刻,笑道:“姑娘,收起你的簪子吧,这五十两,我来出好了!”
金袍男子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侍卫果然掏出五锭十两的银子递给老板,道:“老板,看明白了,这可是真银?”
老板眉眼俱开,点头哈腰道:“是,是,自然是真银!”他接过银子,看也不看就将银子揣到怀里,躬着身子向外退去。
“阿弥陀佛!”丁香叫道:“这年头还是好人多!”
云飞飞吐了口气,将头发草草挽起簪住,笑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不知公子家住何方?我改日叫人将五十两银子送还给公子便是!”
锦袍男子笑道:“姑娘认识此人?”
云飞飞鄙夷看了那醉鬼一眼,道:“不认识。但总不能眼看着这人给活活打死了吧!”
锦袍男子道:“姑娘不能眼看人被活活打死,在下又于心何忍呢?姑娘用心既与在下一般,又何必在乎谁给的银子?”
这时老板带了伙计已悄悄走了,而围观之人见没了好戏看,也便失望散去。
云飞飞恨恨道:“可恶,这么多人,居然都是袖手旁观看热闹的!”
锦袍男子摇了摇头,眼中露出悲天悯人之色,叹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哪!”
他缓缓走到那醉鬼身畔,不顾那污秽,语重心长道:“兄弟,从此,可要好好做人了。再有这等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他说着,居然伸出手来,恨铁不成钢般在那人背心拍了一下。
说也奇怪,这么多棍子打砸下来,那人只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哼都不曾哼一下,但锦袍男子这轻轻一击,他却浑身剧烈颤抖了几下,发出了一声极痛苦地呻吟,将头昂了一昂,才又扑倒下来,却不再动弹了。
锦袍男子微微笑了一笑,接过身旁随从递过的锦帕,擦了擦手,随手弃了,才立起身来,道:“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斯字,尚不知姑娘芳名贵姓?”
“陈斯?嗯,我叫云飞飞!”云飞飞灿烂一笑,道:“很高兴认识这样的仗义之士!”
一旁丁香又在惨叫:“小姐,天黑了,我们该回去啦!老爷的鞭子打下来,真不是玩的!”
云飞飞扬手又要一个爆栗,这次丁香闪得快,一直闪到了陈斯身后,道:“小姐,别打啦!”
云飞飞不耐烦道:“知道啦,去找个脚夫来,将这人扔河里洗一洗,安顿下来再说吧!”
丁香的眼珠子快要掉下来,道:“这个人?这么臭?”
云飞飞道:“救人就救到底了。晚上这么冷,他这样子撑到明天,不臭死也给冻死了。怎么了?你好歹算是我云飞飞的侍女,多多给些银子,不会连个脚夫都雇不到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在这几度战火纷飞的大周都城雇上个把脚夫了。
眼看云飞飞带了丁香和醉鬼离开,陈斯俊雅的笑容渐渐冷凝。
“主人,叶……这个要犯给这女子救走了,可如何是好?要不要继续盯着?”侍从鬼魅一样出现,低声询问。
“不用了!”陈斯抚着披在金袍上的淡金发丝,潇洒地一拂袖,自语般道:“我就不信,以他那般骄傲的性子,在狱中磨挫了这许多时日,又受到这等折辱,还能爬得起来!”
“何况,”陈斯的面容渐渐沉入苍溟的暮色,暗昧不清,声音也透出了几分诡异:“我刚刚那一掌,已废去了他的武功,他又怎么再和我斗,又怎么跟我争清容,哈哈,哈哈……”
陈斯挥着长袖,得意的笑声在街道上飞扬,透着森森的寒意。
“扑簌簌……”,几只寒鸦从某处屋宇惊起,掠过陈斯的头顶,发出喑哑的“嘎”声嘶叫。
鸦声中,那陈斯依旧在继续森森说着:“查一查,这个女子什么来路,实在有趣得紧,我要她!”
天,彻底黑了,不见明月,连星子都黯淡无光。
正文 第二章 圣旨(一)
安顿好那醉鬼,却已近半夜了。云飞飞忙带了丁香往家赶去。可惜云府里早已黑灯瞎火,从门缝向内探时,已经看不到一丝光亮。
“小姐!小姐啊!”丁香颤抖着身子紧跟着云飞飞,道:“这下糟了,已经三更天,大门关了啊!”
云飞飞推了推紧闭的朱门,横了丁香一眼,道:“笨蛋,谁规定我们一定要走正门了?侧门那里的围墙矮得很,我们跳过去!”
丁香哀哀直叫:“又跳墙啊?我上次跳墙崴了脚,足足半个月才好的耶!”
“谁叫你平时不跟我练练轻功呢?”云飞飞又要打丁香的爆栗,而丁香早抱着头蹲了下去。云飞飞一脸惋惜看着她道:“可惜,你的身子骨比我好许多,要认真起来,只怕早该学得比我好了!”
丁香咕哝道:“秦公子武功好得很,只要你不出去乱走,还怕以后他保护不了你?”
云飞飞蓦地脸上飞红,伸手来扭丁香的嘴巴,叫道:“死丫头,你不说话,有人把你当哑巴么?”
丁香连连求饶:“小姐饶了我吧,再闹叫里面听见可不好了!”
云飞飞“嗯”了一声道:“只怕爷爷和叔叔他们都该睡了,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叔叔从不管我,何况他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丁香嘀咕道:“已经子时了,应该说是今天早上!”
云飞飞直翻白眼,对自己榆木疙瘩脑袋的丫头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云飞飞出身将门,学过几天工夫,跳过围墙果是不成问题,但把丁香拉上墙头再送下院去,却颇了番手脚。等摸到自己闺房,才将火折子吹亮,猛见前方一个威猛黑影扑到自己面前,惊地叫了一声,火折子直直掉落下来。
那人身捷手快,轻轻一捞,已将火折子持在手中,映住他苍老却矍烁的面庞,须发皆张,向着云飞飞怒目而视。
云飞飞脚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叫道:“爷爷!”
云家亦是官宦之家,云飞飞的爷爷云渊,本是从了先皇打天下的开国大将,手握重兵。但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年多前新帝司马澄登基后,人事更迭频繁,云渊早知自己久为人忌,趁机告老乞骸骨,新帝准了,同时追封其早逝的长子云智为骠骑将军,擢升其次子云聪为谏议大夫,却是武将任了文职,亦有明升暗贬之意。云聪虽是不满,却不敢发作,只怪当初的夺嫡之战中,自己没有支持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新帝。
云智夫妇早亡,只留了一女云飞飞,依傍了祖父叔父生活,云渊怜她自幼孤苦无依,未免纵了她,因此行事任性,胆大妄为,等想着管束时,却已是脱了辔的野马,再也收不回去了。只见了云渊发怒时,方有三分惧意。
此时见云渊半夜三更尤在自己屋中等着,云飞飞已知不妙,忙先跪了认错。
云渊瞪着二人,半晌才道:“你们既然精神这么好,能玩到半夜才回来,想必撑个一两天不睡应该没问题!给我到家祠中跪着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丁香又发出了惨叫。
这次云飞飞没打她爆栗。因为她自己也发出了痛苦哀叫!
眼看着窗外已露出白光,祖宗牌位前的蜡烛慢慢失去光彩,变成两丁点的小小火苗,无力跳动着。丁香嘀咕道:“小姐,地上好冷哦……这地面好硬哦……我膝盖好疼哦……”
云飞飞垂着头,不断打着瞌睡,喃喃道:“你好罗嗦哦……”却没力气再飞过去一个爆栗了。
正文 第二章 圣旨(二)
丁香叹道:“小姐,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总是这么胡闹,名声坏了,秦公子听说了,一定不喜欢!”
“秦枫,秦枫去边关了。如果他在,我才不会一个人出去呢!”云飞飞精神略好,挺了挺肩,扑闪着涩痛的眼睛。秦家和云家本是世交,秦枫亦是个翩翩公子,文才武略俱佳,又与云飞飞自幼相识,若不是祖父云渊嫌秦枫性子太过柔懦,只怕早就订下亲了。
“真是想不通,秦公子性子好又是什么错,老太爷和老爷为什么就不喜欢他呢?”丁香掩嘴打了个呵欠,继续喃喃说。
云飞飞听得心烦意乱,怒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只要我喜欢就成。如果他们不许我嫁他,我,我就嫁了今天那个无赖醉鬼,气死他们!”
丁香哈哈一笑,瞌睡也没了,叫道:“那个从屎尿堆里救出来的酒鬼?小姐你真是天才,我服你了!可是,你就不嫌他臭么?西山两个村夫帮他洗了几遍,还是一股子怪味呢!连他住的那个小棚子都是臭哄哄的……不过说实在的,他长得蛮好看的,年纪也不大哦,容貌上看,倒也配得过小姐去!”
云飞飞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恶狠狠道:“你敢再说,我把你配了他!”
忽觉一阵阴影飘过,祠堂里顿时阴暗许多。云渊恨怒的洪亮嗓音已经传来:“好你个大家闺秀,素日真是纵你过头了,到了这会子,还在胡言乱语!给我起来,去把《女范》抄个十遍,不抄完,休想踏出房门一步!”
云飞飞差点晕倒,呻吟道:“爷爷,能改成罚别的么……”
丁香却掩着嘴,偷偷在笑。
两日后的午间,云家的大厅里,金湛湛的“诗礼传家”匾额下,老太爷云渊叫来次子云聪,坐在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端了盏茶,一边吹拂着茶叶慢慢啜着,一边谈论云飞飞之事。
云聪皱眉道:“父亲,飞飞这孩子,性子却与她的娘亲一般,只怕我们终究是约束不住的,不如早些嫁了省事。”
云飞飞的母亲,却是庶族出身,性情异常刚烈,云飞飞父亲青年夭逝后,她数日不吃不喝,生生绝食而死,叫人惊讶感佩至今。
云渊听提到飞飞母亲,不由更怒,“砰”地一声将茶盏砸在案上,喝道:“说嫁就嫁了么?这孩子自幼便没有父母,性子又这么执拗古怪,不帮她好好找个人家,只怕这辈子都会受罪!叫你替他好好寻访,怎么到现在也没找出个合适的人家来?”
云聪嘀咕道:“这丫头不让别人受罪就够了,谁又敢让她受罪?”
云渊又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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