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嫔?皇上凭什么赐封“婉”字?贞婉贤淑?温婉秀雅?清婉过人?光想把这些形容词加在云飞飞身上,就够掉一地的鸡皮疙瘩了。
皇宫之中,从此不太平了。
不过,皇宫之中,又何时太平过?
那半夜常出现的女子悲泣,游魂似的缠绕在金碧辉煌的屋宇之中,却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晓了……
“飞飞,你不能再任性了。”曹公公走了,云渊竟没再骂云飞飞,却牵住孙女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其实,那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云飞飞冷笑,她当然不会无知到分不清楚太监与普通男子的差别,但她不乐意,不乐意看到曹公公的笑容,那种笑容,像透了司马澄得意而优雅的胜利笑容,让她恨得心里如给猫抓过一般难受。
“我不想入宫。”云飞飞直截了当地说,恨恨地瞪住爷爷:“我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为那种人奔波卖命。”
云聪匆忙将下人尽情谴开,怒道:“飞飞,便是你不想活,还想云府一门大小陪你死吗?”
云飞飞先是哑然,而后黯然,泪落连连,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云府轻贱了自己。”
云聪低声吼道:“为皇上办事,为朝廷效忠,也是轻贱自己么?何况,你已贵为四品妃嫔了!”
“为那昏君办事,便是轻贱自己!当那狗头皇帝的妃嫔,更是……更是侮辱了我。他那般卑劣,如何能和我的叶子相提并论?即便让我当皇后,我也不多瞧他一眼!”云飞飞狠命地跺着脚,又将那圣旨抓过,一把甩出,已扔到了窗户外。
云聪惊道:“丫头,你可真的疯了!”
“谁是叶子?”云渊莫名其妙,他只知道云飞飞从小喜欢那个油头粉面的秦枫,啥时钻出个叶子来?
“是,是叶三公子,叶翔……”云聪吃吃说着,但提及叶翔时,仍有种说不出的敬意。
即便是失败的英雄,依旧是英雄,出身将门的云氏,绝不会通过开天梦是否依旧称霸北周,来品度叶三公子是否值得尊敬。
云渊脸色变了变,而云聪已跑出厅外,到藤萝草丛间捡拾圣旨去了。
前夜刚下了雨,幸亏那圣旨是锦帛而非宣纸所制,不然必然早给草丛间的雨水泡得烂了。饶是如此,圣旨上新书的墨汁,还是给水侵润得有些散开了。云聪焦急不已,匆忙将圣旨打开,平摊到岸上晾干。
“叶三公子……”云渊悠悠念着,若有所思,然后牵起云飞飞的手,长叹道:“飞飞,再陪爷爷……在花园走走吧。”
云飞飞只见云渊往日里如刺猬般的须发,今日特别的垂顺,似给熨斗熨过一般,软软的趴在头部和下巴上,却让平常粗犷结实的面孔,显出几分柔和甚至萧索来。额际眼角,有很多深深浅浅的皱纹,悄然伸展着,让云飞飞忽然想起,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爷爷……”云飞飞伤感地叫着,依旧忍不住带了些惯常的撒娇。
她从小没有父母,却并不孤单,因为永远有爷爷粗壮有力的身躯守护着她,如同一面那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但今日,爷爷的背影,也显得单薄了。云飞飞逃开的这些日子,他必然一面承受司马澄施予的压力,一面想念着自己的孙女。
云渊如小时候一般,搀起紫萝的手,慢慢出了厅,台阶而下。阶下,是大丛的牡丹,姚黄魏紫,已谢了一大片落红,犹有在花枝乱颤的,竭力抓住春天的尾巴,展现最后的妖娆。
“你真的喜欢那个叶三公子么?”在无人的小亭坐下,云渊眯起眼睛,目光从远远的天际收回,落到孙女脸庞,却是平生少有的慈祥。
云飞飞见祖父郑重其事地问自己,不由红了脸,却很快地点点头。
想爱就爱,想说就说,若是矫揉造作,就不是云飞飞了。
云渊笑了,眉角的鱼尾纹顿时卷曲成无数软软的弧度。他小心地望着云飞飞神情,又问道:“可你以前,不是一直对那个秦枫很着迷么?”
云飞飞想了一想,才回答:“我以前喜欢秦枫,觉得见着他便会快乐,如果他死了,我大概也会很伤心。可现在,我若见不着叶子,我看什么都有叶子的影子,如果他死了,我想我一定活不了。”
………
第三十一章 缚凤(一)
她忽然很兴奋地抬头,嘻嘻笑道:“爷爷,你知道么?叶子说,我们便是死也要在一起。我知道他心里对我,和我心里对他,都是一样的。我们是死都不会分开的”
云渊“啊”了一声,一时无语。
云飞飞提起叶翔,却是开了心,柔声道:“这几天叶子不和我在一起,可我每夜梦起来全是他。想他必然也像我,所以夜夜入我的梦。”
“你啊,这个傻孩子!”云渊不由叹息,然后自语般到:“其实,我以前也见过那个叶三公子。那般清逸的一个翩翩少年,样样出色,根本不若凡尘中人,莫说司马澄,连我瞧见他那风华出众的模样,都不由感慨上天造人不公,竟让这少年完美如斯。”
云飞飞听见云渊称赞叶翔,不由欢喜,忽然却听出一丝言外之意,纳闷道:“爷爷的意思是……司马澄妒忌叶子?”
“谁会不妒忌啊!”云渊慈爱望着孙女儿微笑:“论家世,论地位,论武功,论才识,甚至论长相,这天底下有几个人及得叶三公子?若是寻常人,也只得远远看着,心里羡慕也就罢了。可若是司马澄……他从小那般遭遇,心头对叶翔的嫉恨只怕远非一年半载了。”
云飞飞还想问司马澄从小是何等遭遇,以至后来对叶翔竟要下那等毒手,又听云渊讲道:“你喜欢他,只怕也是异数吧! 便如你爹娘一般,算是命中注定了。”
“我爹娘?”云飞飞大是惊讶,她父亲去世得早,极少听到家人提及二人之事,此时忽听提及,不由奇怪。
云渊笑道:“当年啊,你父母也是和你一样的个性儿,天不怕地不怕,敢爱敢恨,不知怎的遇上你爹,从此就不舍得分开,可你母亲出身草莽,我和你祖母觉得她若为妾也没什么,若娶为正室,就不太合适了,就将这意思宛转和你母亲说了。谁知他当夜就把你父亲给拐跑了,等我们找到时,你都那么长了。”
云渊眉眼具笑,用手比划着襁褓的长度,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美丽少女,不由眼中亮晶晶的。
云飞飞嗳了一声,道:“我都不记得了。”
云渊叹道:“傻孩子,你又哪里记得?你父亲随我出征,战死南方边境时,你才三岁多一点,你那母亲,哎,好大的气性,亲自赶到前线,见到你父亲最后一面,就悬了梁。”
云飞飞听得呆住了,不觉间便是泪花闪动。她轻轻道:“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夫复何求?”
“飞飞……”云渊望着云飞飞那少有的温柔神情,站在暮色渐沉的落寞花园中,叹息。
晚风飘,樱花落,一地残红,映了残阳似血,优美而凄厉,似将那一年的花开不及,宛然低诉。
“爷爷……”云飞飞委屈地轻唤一声,已哽住。
“走吧,孩子。”云渊转过身,高大的身影,也有了一丝凄凉:“眼看天下战乱又起,皇帝现在正要用人,便是走了你,也未必会拿云家怎样。去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他的身影被树影渐渐挡住时,云飞飞似听到了模糊地呓语:“我好悔,当初便不该找了你爹娘回来,那么你一家三口,一定还在山林之中,简单开心地生活着吧……快快乐乐……”
云飞飞怔了怔,这话,那么柔软温存,不像是在沙场滚爬了几十年的老将所说,倒像是垂暮老人最后的追悔和叮咛,一时疑心听错了,忙向前追了几步细细听来,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她知道,爷爷已经说了,让她走,让她找叶翔,让她和叶翔生同衾,死同穴,一生在无求。
那种简单的向往,光是想着,便让她微笑起来。
叶子,你在想我吗?
叶子,你在等我吗?
我来了。
那一夜,云飞飞和两个月前一样潇洒离家。
这一次,她没有丁香的陪伴,却有着祖父的祝福。
她想,她是幸福的。
所以,她笑着抬头时,连月亮也是圆圆的,仿佛在欢喜笑着一般。
这时,月亮上忽然有一遍阴影划过,那大团的黑影,似乎就从月亮上下来,兜头兜脸向她倾下。
竟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迅捷裹住她,越缚越紧。
“放开我!放开我!”云飞飞大叫,抬眼时,月亮已被密密的银网,撕碎成片片,就如圆圆的明镜,骤然给撞击出了很多道交叉的裂纹。
有人在轻笑:“凭你如此顽劣,能逃得过皇上的天罗地网吗?”
是慕容飞的声音吗?
到底,到底逃不过司马澄的手心吗?
很怪异的香气,忽然从身侧飘来,顿时,星星月亮,全都不见了。
“司马澄,为什么下地狱的不是你……”很迷蒙很含糊的恶骂一声,云飞飞的世界一片纯然的漆黑,如同那不见底的深沉夜空。
“这姑娘的确很漂亮啊!”
“嗨,能踏进这个门的女孩子,有几个不漂亮的?”
“这倒也是,最出挑的,就属咱们的皇后娘娘啦!这整个后宫比起来,谁及得上?”
“嗯……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和这位云婉嫔,都是叶三公子的心上人呢?”
“叶三公子?他不是……:”
“嘘……”
周围的一切忽然静谧,云飞飞感觉到自己被从水里捞了起来,披了上薄而轻软的细绸寝衣。
………
第三十一章 缚凤(二)
身体上,犹有着沐浴后的天然鲜花香味,而寝衣又开始散出很芳郁的檀香,熏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婉嫔娘娘醒了!婉嫔娘娘醒了!”有人忙乱地叫着,带了虚伪的惊喜。
云飞飞抬起头,先看到了垂了金丝流苏的大红帐幔,铺了田田的翠绿荷叶,绣了大朵的粉色荷花,那样艳艳的地招摇着,先就不由叹气了。她自认在家居装扮上是个没品味的,没想到居然有更没有品味的,好好的房间,弄上那个花哨的帐幔,真土到爪哇国去了。
等她看到几个满脸笑容言不由衷恭喜她晋封的宫女,真的想再晕过去。
难道这是皇宫?
这么土的皇宫?
还有,那么会嚼舌头的宫女?
但愿是一场梦啊,一场梦,梦醒来,还在紫竹楼,立于一帘杏花天影下,看叶翔独坐幽篁,弹一曲《阳春白雪》,素衣随风,飘然出尘。
可惜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还是可厌的红红绿绿晃荡在眼前。
“这是哪里?”云飞飞只得问那几个假笑着的宫女。
“回婉嫔娘娘,是莲珠宫。”其中一个宫女回答,笑得谄媚。
“我怎么来的?”云飞飞知道自己一定中了什么迷香,硬生生给抓了过来,但是在很想知道,司马澄和他的爪牙是怎样向人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的。
宫女回答:“婉嫔娘娘身份高贵,自然是宫车接进来的。只是娘娘身子弱,才一时紧张,晕倒在车上了。”
“是啊!”另外的宫女也不甘寂寞,七嘴八舌道:“是慕容飞大人亲自护送娘娘到宫中来的呢!皇上一回宫,就让人布置了这莲珠宫,预备给娘娘住着。难为皇上这片心啊,看来娘娘的好日子近了呢!说不准,今夜便会架幸莲珠宫吧!呃……”
那宫女一脸的得意,说了一半,却没能说下去。云飞飞立起身来,一眼看到红木莲纹桌上有几碟点心,随手拈起一只小拳头大的桂花糕,塞到那宫女嘴中,成功地封住了她的嘴。
“娘……娘娘!”其他宫女已看出云飞飞脸色不善,不知该叫娘还是娘娘了。
云飞飞看着自己那大红的细绸寝衣,一阵反胃,抬头道:“有没有别的更换衣服?我原来穿的衣服呢?我的包裹呢?”
宫女们张目结舌,却不敢再小看这横眉冷对的漂亮女子,吃吃回禀:“不……不知道,姑娘来时,便没见衣服带来。”
呜呜,云飞飞真的想哭了。爷爷为了她平安找到叶翔,除了干粮金银,还特地为她准备了不少防身之物,都是可以瞬间制敌的法宝。如果能找到那些宝贝,只怕还能设法从这高手如云的皇宫逃出去!
“立刻帮我找件素淡些的衣衫来!立刻!”云飞飞看着呆若木鸡的一群宫女,心头火起,拎起一张沉重的红木椅子,“啪”地一声,已摔了出去,砸在纱窗之上,“咣啷”一声,已把窗户砸破,硬梆梆掉在大红地毯上。
但总算宫女们有了反应,迅速跑过去,从衣箱里抱出大堆五颜六色的衣裳来,一路绫罗拖曳,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到云飞飞身边,将以上扔在床上,战战兢兢回道:“娘娘,这里都是您的衣裳,请娘娘挑选!”
云飞飞翻了一翻,全是艳丽得不堪的衣裳,不觉沮丧道:“这衣服是谁叫准备的?就没素净些的吗?”
宫女答道:“没有。曹公公吩咐了,婉嫔娘娘生性活泼,喜艳色,叫多备这些颜色的衣服呢!”
云飞飞立刻明白了,这些恶俗之极的衣裳,敢情是弘明殿太监曹公公的好主意!她冷笑道:“啊?他的眼光还真别具一格!这么个怪胎,估计下辈子还只能是长不了胡子的男人把?”
宫女们想笑,终于不敢。谁不知弘明殿试皇帝主政之地,弘明殿的主事太监则是皇帝最信用的红人才能当上?谁若嘲笑了他,有那么一丝半丝的风声传出去,她们这群小小的宫女,还活不活了?
而眼前这个婉嫔娘娘,是不是活得腻了?还是仗了皇帝的宠爱,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云飞飞恨恨地骂着,在那堆衣裳中挑拣着,终于发现了一件合适衣裳。
上襦下裙,连同内衬小衣,均是干净利落的雪白色,只在裙角袖口处缀了几朵青色的兰花,便显出几分雅致来。
想起叶翔也喜欢素色的衣裳,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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