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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一)
是的,他们不能永远被司马澄压抑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连同他们的部署,一起成了不敢公然露面的老鼠。
叶翔脸上越发苦涩:“其实,我已经倦了,找回那片天空,我便不想再用任何人,任何事,来困扼住自己。你呢?”
他最后那句,却问白天曜的。
白天曜看着一行大雁从空中列队飞过,不留痕迹,许久才道:“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先对付了司马澄再说吧。——李天靖那里,你和我一起去一次比较妥当。那些朝臣,大多很信任你,却从不信任我。或许,是因为我来自漠北吧?”
不是因为你来自漠北,而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野心。
叶翔叹息,终究不好直言出口,只道:“好,我们一起去。只是我希望此间事了,清容和你,能有个完美的结果。”
“完美的结果······”白天曜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叹息着。
经历那么多的惨痛纠葛,他与李清容之间,还可能有完美的存在么?
叶翔眸中闪过隐忧,终只是轻轻叹息,无奈叹息。
虽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天下比较太多事,已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何况,人心难测,到底是变却了故人心,还是故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
但他想,至少云飞飞的心不会变,他的心也不会变,他们可以快乐,简单的快乐着。
而李天靖那么大年纪了,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也再就心如铁石了。
他心中唯一的一块柔软,留给了心爱的外孙女紫萝公主。
她所有的简单的快乐,也来自紫萝公主。
他会反了司马澄,为他的外孙女报仇么?
荒郊,北周大营,主帅帐篷。
“我很抱歉,因为我连累了紫萝。”
憔悴而不是风采清华的叶翔向老人疲惫致歉。
而李天靖看来比他还要疲惫。
“我累了。”
李天靖缓缓转过身,是没有听到那个足以令任何老人哀伤到直不起腰来的消息。
“你不打算为你的外孙女报仇么?她死的很惨。”
白天曜有些残忍地说:“她眼睛一直睁着,无法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为那么狠的一剑刺死他。那一剑很深,后心入,前胸出。”
李天靖背脊有轻微的颤抖,但还是道:“我老了,也累了,报仇么,也力不能及了。只怨这孩子,命苦······”
白天曜见他说得直白,心下大是失望。正准备再行劝说时,只听李天靖道:“这天下,有你们年轻人,我不干预了。本部人马,一路追击也累了,可能要在这里扎营休息半个月了。”
白天曜的眼睛立刻亮了。
朝廷大乱之时,若得中流砥柱的太尉置身事外,对于北周朝廷的打击,也可以是致命的。
而叶翔却微有黯然,走近李天靖道:“对不起,李老将军,终是我们,让你为难。”
李天靖侧过身,背影萧索孤单,浊泪浮动,终究不再说一个字。
叶翔叹息一声,与白天曜同施一礼,悄悄退出营外。
此刻黑夜如倾,以叶翔、白天曜的武功,只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不一时便脱了大营范围,白天曜似心情很好,笑道::“三弟,你的武功是又恢复了不少。”
叶翔想起紫萝在迷倒自己后给自己服用的软玉参心丸,黯然道:“我发现,我总是在欠别人······”
白天曜负手笑道:“三弟,如果这天下是咱们的,咱们大有机会去一一还清夙债,好好地补偿我们曾经亏欠过的人。”
叶翔冷眼看他,轻轻吐着气,然后道:“我们下面呢?去司马震的营寨?”
白天曜道:“那是自然。只要李天靖不再追击他,他一定会打回京城。”
叶翔唇边泛着了然的苦笑:“你早意料到了今日,所以一早就和小谢妃有联系?”
白天曜最好的打算,是李天靖也对北周朝廷倒戈相向。与司马震同心协力把司马澄拉下皇帝宝座;如果李天靖不肯,单司马震与铁血军、开天盟联手,也是件好事。
“小谢妃是个得力的帮手。”白天曜道:“有她在,我对宫里要放心许多。云飞飞现在应该也在她的掌握之中吧?她比清容要聪明多了,应该会护着她。”
“她比清容还聪明?”也想盯住白天曜,是要看透他的内心。
白天曜自知失言,尴尬一笑,道:“清容······是和你一般的性情中人,虽是聪明异常,可遇事不冷静,不像小谢妃,一步三算,步步为营,人想算计到她,可不容易。”
既然人家不容易算计到她,他为何会从好好的宁王妃,变成自己侄子的贵妃娘娘?
叶翔正微觉蹊跷之时,白天曜已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来,道:“这是我和小谢妃要来的,我相信那本来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司马震,看了之后既便有李天靖追着,也会拼命去救她。”
叶翔看着那“郎君亲启”的娟秀字迹,便是看到了一个受尽委屈泪眼婆娑等待救赎的苦命女子。那信中所言,想来更会动人心魄催人泪下了。
可她在等着司马震去救她么?
叶翔已懒得过问了。
他只要想着,云飞飞还在宫里等着他去相救,就够了。
前面的路,他非得走下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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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二)
皇宫。
又是一夜寂寞。
云飞飞伸了伸懒腰,从毛毡中爬起,悄悄向外张望。
星子满天,一颗颗如琉璃般晶莹闪烁。
依稀记得那许多的夜晚,也曾在叶翔的陪伴下,露宿荒野山林,却从不觉得寂寞。
而如今,叶子又在哪里呢?
他也在数着星星,想着他的飞飞呢?
若是见到,一定好好问问他,有没有想她?
如果没想她,立刻要打他一百个爆栗才好。
经了这么几日,她身上的创口大多结痂平复,却不敢换上干净衣裳。司马澄果然又曾来瞧过她两次,甚至是在小谢妃不知情的状况下悄悄来的。云飞飞只穿着脏衣服昏睡,那整洁已久的司马澄到底懒得去碰她了,两次都是捏了鼻子悄悄折回去找小谢妃,即便小谢偶有怨意也不理会。
“婉嫔娘娘!”
小舍儿又端了清粥小菜来,笑咪咪地叫她。
云飞飞伸手在小舍儿头在敲一下,恶狠狠地道:“说了多少遍了?叫我云姑娘,别叫我婉嫔娘娘!司马澄那个恶心人,想的封号也这么恶心!哼!
也许婉嫔这个封号并没那么恶心,但司马澄想出的主意,在云飞飞眼里已没一个不恶心了。
“是,婉嫔娘娘!”
小舍儿回答一声,将粥舀好送至她跟前,而云飞飞已懒得再去说服她了。小舍儿这么憨厚敦实的丫头,和丁香相差了简直有十万八千里。
若是丁香在这里,大概早就千伶百俐地顺了她的话音,把司马澄的祖宗十八代给骂遍了。
云飞飞一边喝着粥,一边从碟子里一片一片挟着泡菜,计算着叶翔离开她的日子。
玉露宫里匆匆一见,转眼又是七八天,边紫萝的丧事都差不多结束了。
听说,司马澄向外宣扬的,是紫萝公主因救皇帝而为刺客所伤,不治身亡。因此皇帝给予的封赏极是丰厚,谥号赠了一长串,极尽哀荣,可惜又如何改变得了紫萝公主死不瞑目的事实?
正想时,忽然间眼前一亮,忙回头看时,却是小舍儿取了件干净暂时的淡粉轻罗长裳,正在空中比划着,暗色折梅花纹如流水般隐在轻罗纹理中浮动,极是曼妙,顿时有种饥渴的感觉,直恨不得抢了过来,穿在自己身上才好。
天知道,她邋遢了这么久,早就浑身痒痒,至后来连习惯了,连痒痒的感觉也没了,便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做乞丐的潜质?若是叶子见她这么状如疯子的脏样,会不会认不出她来?
再一想,应该了认得出。叶子当日在大街上那么又蠢又脏,自己又何曾厌弃他?
于是,云飞飞咧开嘴笑了一笑,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喝完,道:“那是你的衣服么?拿来给我摸摸好不好?”
为了护着自己,脏就脏吧,但为了自己的好美之心,摸摸也不妨吧?
谁知小舍儿立刻道:“不好。”
云飞飞怔了一怔,只听小舍儿又道:“贵妃娘娘说,等婉嫔娘娘吃了夜宵,便带婉嫔娘娘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云飞飞顿时抓住自己的衣襟,道:“为什么要换?”
现在的那身脏衣,已被她看成护身符一般了,如何肯脱下。
小舍儿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问道:“云婉嫔,你真的打算,穿这身衣裳去见叶三公子么?”
云飞飞一窒,问:“你说什么?”
这里,她忽然听到了惊呼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她忙跳到窗边,向外凝视。
一道烽烟,正从某处城墙蜿蜒而上。
这代表的是京城有战事,向内外告急?
那么,是谁有这个胆子,居然向北周皇廷挑战?
云飞飞立刻扳住小舍儿的肩,问道:“是不是叶子来了?是不是他们?”
小舍儿“嘘”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吃吃笑道:“你去不去洗澡?”
云飞飞忽然觉得小舍儿一点儿也不敦厚,甚至比丁香还狡猾许多。
她一把拽过衣裳来,瞪着眼道:“在哪洗澡?快带我去!”
“是,婉嫔娘娘!”
小舍儿忍着笑,在前领路。
而云飞飞在后已在咬牙切齿:“不许叫我婉嫔娘娘!叫我云姑娘,云大小姐!”
“是,婉嫔娘……啊!”
小舍儿的应诺还没到头,就化成了惨叫,一个狠狠的爆栗,绝不容情地敲到了她的头上。
她身后,云飞飞搓着手,耀武扬威地瞪着她。
叶子快来了,云飞飞的爪牙也该磨尖了。
不然,再来个李清容、紫萝将他的魂给勾走了,却如何是好?
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并且将是云飞飞一个人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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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喊杀震天。
京城守军和江阳侯司马震的军队厮杀正酣。
司马澄冷冷立于城头,看向江阳侯重亲竖了宁王大旗,在城下招展盛放。
“司马澄,自作孽,不可活!受死吧!”
司马震双目尽赤,长戟挥舞,已经花白的头发从盔甲中飘出几缕,炫耀着他的劳苦功高。
京城守军心气沮丧,彼此相问:“李老将军呢?我们北周的李老将军呢?”
李天靖在距城五百里处扎营休息,已有五日之久。司马澄明知其原因,虽是再三遣人解释慰问,终究无用。他便知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紫萝死于已手之事已经传到他耳边;无论心下是不是还有几分怀疑揣测,但在此时,按兵不动显然是最高妙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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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三)
他原地休息而已,并未谋反,依旧保持了对北周朝廷的忠诚,保持了自己忠贞的名誉。
等休息完了,他大可看情况再行出击,以手下的大军维护他想要的北周皇廷。
至于皇廷中的主人,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司马澄,他便没意见。
司马澄发现司马震异动后,曾立刻派人通知京畿八部现时的统帅定武侯出兵,阻止司马震入京。
定武侯得了司马澄擢拔,倒也答应得快。可惜当天晚上便遭遇刺客。
一剑穿心,血都不曾流出一滴。
当日见识过开天盟主绝技的高手们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叶三公子的杰作。
叶三公子、白天曜显然和司马震联上了手,并且义不容辞当了他的开路先锋,为他先一步扫清障碍。
于是,京畿八部的人马,这些李天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居然缄默地保持了一致,按兵不动,由着司马震一路凯歌,收集着反对司马澄的部队,队伍越聚越庞大,攻向京城。
司马澄默然看着如蚁般攻城的大军,双拳越握越紧。
他知道,除了司马震,叶翔和白天曜必然也在一旁窥伺,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要纵爪而出,撕裂他的胸膛,扼紧他的咽喉。
他忽然间想起了当日三人并辔而行的风流倜傥。
一人出手,二人相帮。天下虽大,尽在囊中。
终于,三人的天下,一人收于囊中。以为傲视天下,依旧被天下倨傲而视。
“司马震的大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叶翔带了开天盟众高手,立于城外高地,青衫猎猎拂动。
“让他和司马澄慢慢打吧。”
白天曜不经意地冷笑,身后扎营的,是铁血军的大部人马。
从栖凤山到京城,铁血军战亡人数并不少,但跟在白天曜身后的铁血军却越来越多。叶翔便知道,他正用蚂蚁搬树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将漠北的兵搬入京城。
更可能,这项工作,白天曜早几年便已开始做了,各地各处,都和开天盟般,水滴大海般在市井之中隐藏了大量的人马,只待振臂一呼,便可提戈上阵。
叶翔佩服白天曜的韧性,却终于忍不住问:“白大哥,你真的只打算把清容她们救出来,除掉司马澄便算了么?”
现在的情势,司马震手下兵马,已有数万之多,纵然开天盟、铁血军联手,不过两三千人而已,又怎生与十余倍于己的宁王大军相较?
司马震本便是皇叔之尊,又素有威望,如今掌握兵权,司马澄一死,这天下,舍他其谁?
白天曜,已决定要美人,不要天下了?
白天曜有轻微的噫叹声传出,淡漠的笑纹勉强飘出:“三弟,你认为,我该是要天下,还是要美人?”
叶翔不答他这个问题,却道遥望天际流云,微笑:“我不要天下,不要美人,只要云飞飞。”
白天曜苦笑道:“我发现你比当年还要英雄气短。”
叶翔悠悠道:“人生百年,倏忽而逝,我们竭尽心力所能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