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了勾唇,十指丹寇夺人眼球,她摩挲着玉如意,一边含笑道:“你们没想到吧,今时今日在这昭阳殿,你们却要对本宫行叩拜大礼。”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女子,诚惶诚恐,哆哆嗦嗦颤抖的厉害,她真的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所以她一直没有叫她们起来,一杯茶从热放到冷,她就好整以暇地一直看着那起子女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样的日子,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呢。
只是孙丽华也没享受多久,从她封后,到成靖之驾崩,也不过短短数月。
新皇登基,孙丽华又从昭阳宫搬到了慈瑞宫,按照规矩,有些东西是世代留在昭阳殿,是不可带走的,就比如说那盏屏风,但是她偏就带了走,如今她的儿子是皇帝,谁敢对她说半个不字?她非但带走了,而且还将它摆在慈瑞宫最显眼的位置,日日或近或远地看着,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出奇得好。
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何,她却觉得那屏风上的牡丹红的太过刺眼。
“彩英,去把屏风给合上。”孙丽华靠在软枕上道,神色有些疲累。
“是,奴婢遵命。”彩英心中称奇,这屏风历来是孙丽华的最爱之物,今日却要下令将屏风合上,真是奇了。
“皇上驾到!”
彩英刚刚合上了屏风,就听见外面太监的声音传来,彩英忙得走到孙丽华面前,喜道:“太后,太后,万岁爷来了,太后刚才还担心万岁爷赌气,但是这世上母子哪有记仇的?这不,万岁爷这就来了吗?太后,也别再难过了。”
孙丽华也是蓦地心头一喜,忙得坐了起来,对彩英道:“赶紧去给皇上备茶,茶要新到的枫露茶,水要新启开的三年的梅花上的雪水。”
“是,奴婢遵命,”彩英含笑躬身退下,赶着成卓远进来,忙得行礼道,“奴婢见过万岁爷。”
“起来吧,”成卓远挥了挥手,径直走进大殿,然后双手负后,沉声道,“殿中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来。”
彩英和孙丽华都是一怔,瞧着成卓远的神色不大好呢。
彩英和赵如海等一前一后退了出去,赵如海还将房门给掩上了。
彩英指着房里,小声问道:“万岁爷今儿是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谁知道呢?我也正纳闷呢,都大半天了。”赵如海也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万岁爷原是要在豪亲王府和豪亲王对饮来着,但是也不等酒菜上桌,就阴着脸出来了,更不顾皇贵妃还熟睡,抱着皇贵妃就回了宫,将皇贵妃放在了养心殿,然后就径直来了慈瑞宫,且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只是沉着个脸,弄得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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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只剩下孙丽华和成卓远。
孙丽华瞧着成卓远阴着一张脸,一步步走向自己,孙丽华心里突突地跳,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儿子的这般模样。
“皇上,”孙丽华轻声开头,“你是不是有话要对哀家说?”
“沐儿究竟是怎么死的?”成卓远沉声问道,说这话的时候,成卓远牙都咬的酸了,“真的是死于风寒?”
成卓沐是成卓远之妹,思颜公主。
冷不丁地提到了早逝的
爱女,孙丽华先是一怔,随即鼻子就是一阵酸楚,孙丽华哽咽着道:“是,当时沐儿浑身烧的滚烫,太医也束手无策,最后……最后不治而死。”
成卓远的眼神更深了:“母后,当时你是亲眼看着沐儿死的吗?”
“卓远!”孙丽华蓦地尖厉地叫出来,泪眼模糊中看着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儿子,“都过去这些年了,今时今日,你又何苦来戳为娘的痛处?为什么?!”
“母后,”成卓远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再一次问道,“朕再问你一次,当时你是亲眼看着沐儿死的?”
孙丽华蓦地停住了眼泪,冷然看着成卓远:“是,我亲眼看着沐儿断气,亲眼看着彩英给沐儿换上了衣服,也是亲眼看着彩英将沐儿的尸身放进了棺材,万岁爷,这样行了吧?够了吧?”
“母后,最近一阵子都不要召云妃来慈瑞宫。”顿了顿,成卓远沉声道。
孙丽华嗤笑道:“怎么?一个被儿子嫌弃的娘亲,现在就配一个人清清静静待着等死、连个说话的人都不能见了吗?”
成卓远皱眉:“母后,你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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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极: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27
成卓远皱眉:“母后,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皇上问得好!”孙丽华的声音蓦地太高,尖厉刺耳,“皇上你说哀家何出此言?都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这可是连庄户人家都晓得的道理,但万岁爷却不知!所以今时今日,哀家的儿子竟嫌弃起了哀家!你说哀家还能说什么?哀家如今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求了,不过求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多来看看哀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皇上,但是皇上一出口就是直朝哀家的心窝里面戳!”
成卓远看着孙丽华泪水纵横的脸,即便保养得再好,到底也是近四十的人了,再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角的细纹,而此时,那眼泪就混着脸上的脂粉肆意滑下。
真是一张沧桑凄楚的脸。
而那里面的沧桑凄楚,他又都心知肚明。
因为了解,所以不忍多看,成卓远扭过头去,沉声道:“朕知道母后心里委屈,但是事关重大,所以有些事情朕现在的确不能说,母后只需记得一句,这世间若只有一个人能够对母后真心相待的话,那人就必定是朕。溽”
成卓远伸手将孙丽华蓬乱的鬓发轻轻理到耳后,然后转身大步走出。
孙丽华看着成卓远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孙丽华一下子瘫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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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殿。
陈巧云正在暖阁中发呆,自从省亲回宫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比起从前的活泼,现在更多了许多沉默寡言,连纤云殿的宫人整日也都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喘,耳畔除了从初雪殿传来的一声一声的“叮咚”的修缮宫殿的声音,就再听不到别的了。
成卓远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院落有些凄凉,除了青石路两侧的一排冬青,其他的花树都是光秃秃的,似乎是陈巧云的授意,院中的落叶倒也未曾打扫,成卓远瞧着不由得蹙了蹙眉,然后就踩着一地的落叶走进了大殿。
“万岁爷怎么忽然来了?”陈巧云披着一张羊绒毯子,忙得从暖阁进了大殿,因为不知道成卓远会来的缘故,陈巧云今日并未如何打扮,不过是一个最简单家常的堕马髻,也未戴任何珠翠首饰,就素素净净地站在成卓远的面前,原本就年纪不大,这时候就显得更加稚嫩了。
话音一落,陈巧云这才发现自己的言语有失,忙得退下小毯子,然后福了福身行礼,恭恭敬敬道:“臣妾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
成卓远打量着面前的陈巧云,不知怎的,他只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这张脸……
“起来吧。”成卓远缓声道。
“是,多谢万岁爷。”陈巧云平身,小心翼翼地站着,一双眼睛不安地瞄着成卓远长袍的下摆,成卓远今儿怎么来了纤云殿?
“抬起头来。”成卓远沉声道。
“是。”陈巧云有些惊诧,迟疑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头,不安地与成卓远对视一眼,然后忙得又移开了视线,一双手,抓着锦帕,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今天的万岁爷,有些奇怪呢,从前从不在自己身上浪费一星半点儿的功夫,如今倒亲自来了一趟纤云殿。
陈巧云的心七上八下的悬着,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几日省亲时候陈九儒提点过的让自己抓住时机承恩的话,一时间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成卓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陈巧云,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陈巧云的眉眼上。
陈巧云的眉眼……
与母后有六七分的相像呢。
记得陈巧云刚入宫的时候,孙丽华还曾经感慨过,说云儿与自己有些相像,所以看着云儿就当是看见了自己的沐儿,也因此才起了留陈巧云在宫中侍候的心思。
成卓远的心不由得有些沉。
目光朝上缓缓移动,落在了堕马髻上。
这堕马髻……
他在清园见过。
那个叫林月清颜的女人,眉眼如画,一袭凤袍,就躺在那张寒玉床上,他记得清楚,那女人就是梳得这堕马髻。
这么一想,成卓远心头又是一条,陈巧云与林月清颜还真是有些相像,尤其是眉眼。
所以……
陈巧云与自己的眉眼也是十分相像的。
只是,怎么从前他就没有发现?
是了,从前父皇不是最喜欢沐儿的吗?沐儿刚刚诞下,父皇就忙得赐了沐儿“思颜”的封号,不但如此,父皇不是一下朝就要回宫抱一抱沐儿的吗?
曾经,他还为此深深地厌恶、嫉妒尚在襁褓中的沐儿。
为什么他们兄妹的眉眼如此相像,但是父皇却偏生只宠爱沐儿一个,却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
“云儿,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你的母亲呢?”成卓远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声音也有些发抖,成卓远忙得转身坐了下,抿了抿唇,对陈巧云道,“你也坐吧,别总是杵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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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p>“是,臣妾遵命,”陈巧云坐在成卓远的对面,盯着成卓远手上的扳指,然后轻声道,“启禀万岁爷,臣妾的母亲,早在十四年前就过世了,因为知道的不多,所以臣妾也不好多说什么。”
成卓远眉毛一挑:“哦?这倒奇了,云儿今年不就刚好十四岁吗?”
“正是如此,”陈巧云咬了咬唇,顿了顿,又沉声道,“当年,臣妾母亲是为了诞下臣妾才丧命的,臣妾听说,当时因为胎位不正,所以母亲生臣妾的时候极其凶险,足足花了一昼夜的功夫,后来好容易生下了臣妾,但是母亲却也因血崩离世了。”
“难怪你不愿多说,今日也是朕唐突了,”成卓远道,顿了顿,又接着问,“只是,这些都是陈太傅告诉你的?”
陈巧云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暗淡,缓声道:“不是,父亲从来都不会在臣妾面前提起母亲,也不许臣妾提起,从前小时候臣妾也曾问起,父亲每每就大声斥责,还用家法惩罚臣妾,后来臣妾便就不敢再提了,长大之后臣妾才隐隐觉得,大约是父亲心里放不下母亲的缘故。”
“所以臣妾从来都没有过过一次生辰,因为臣妾的生辰,就是母亲的忌日,每每那天,父亲必定是要到母后的牌位前大哭一场的,全府上下也都要到母亲的灵位前一一上香的。”
“父亲对母亲真是一往情深,都十几年过去了,父亲始终对母亲念念不忘,所以父亲也一直没有续弦。”
说到这里陈巧云有些微微的哽咽,瞧着成卓远面色深沉,顿了顿,陈巧云哑着声问道:“万岁爷今儿怎么忽然问起臣妾母亲之事?”
“只是好奇,才随口一问,”成卓远勾了勾唇,对陈巧云笑了笑,然后走过去,从椅子上拿起陈巧云刚刚放下的小羊绒毯子,亲自给陈巧云披上,一边轻声道,“如今天儿一日冷过一日了,你且注意身子,好生歇着吧,过些时日,朕再来看你。”
“多谢万岁爷。”陈巧云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忙得躬身谢恩。
“你且好生歇着吧,不用送出来了。”成卓远拍了拍陈巧云的肩,然后大步走出。
陈巧云看着成卓远渐行渐远,一颗心却越跳越快。
万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从前对她始终是不冷不热的,今儿倒多了许多人情味儿了呢。
陈巧云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却又想不明白,只好坐在椅子上发呆。
哎!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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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
绿玉茶楼。
绿玉茶楼本是宋祁玉一手开起来的,但是因为宋祁玉要四海云游,所以便就将这绿玉茶楼,全盘交给了慕容王府打理,慕容王府素来财大气粗,倒也不稀得挣这几个茶钱,但是因为宋祁玉与慕容肃是故交,又因宋祁玉有恩与慕容王府,所以慕容肃二话没说,就让慕容福将这绿玉茶楼接手了过来,至于茶楼的盈余,慕容王府分文不收,也尽数给宋祁玉留着。
慕容肃今日原本是与陈九儒约好了压在绿玉茶楼见个面的,但是因为得知了慕容微雪有孕的消息,自然大喜过望,又即刻给儿子去了封信,所以等到慕容肃来到绿玉茶楼的时候,陈九儒已经喝完了一杯茶了。
慕容肃忙笑着进了房间,一边坐下,一边亲手把盏给陈九儒斟茶,陪笑道:“今儿一早府上就出了点事儿,所以出门才晚了些,让太傅久等,失敬!失敬!”
陈九儒也是一脸笑意,缓声道:“慕容王府家大业大,不比老夫闲云野鹤一个人,慕容王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慕容肃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不由得感慨道:“这隔江春色当真是好茶,所以本王即便再怎么公务繁忙,也每每会抽点时间在这绿玉茶楼里面消遣,从前有宋祁玉宋先生陪着说话谈天,倒也是人生快事,如今宋公子离京,又有陈太傅作陪,也是本王的福气。”
“也是托王爷的福,今儿老夫也喝上了一次,当真是好茶,只是从前却未曾耳闻,”陈九儒抿了一口,然后又勾了勾唇道,“江北的红梅花上的雪水,加上江南的竹叶青,这隔江春色当真是名副其实。”
“谁说不是呢?也是宋先生这样的见过大世面的才烹得出这样的好茶,”慕容肃含笑道,“都道是大隐隐于市,这隔江春色便就如宋先生其人一般,都不愿博什么虚名头的。”
陈九儒笑得更深了:“说到这大世面,难道王爷就没见过吗?从皇朝更迭,到白氏一族覆亡,又到了如今匈奴人和天池和亲,这桩桩件件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啊。”
慕容肃的眉毛一动,一边放下茶杯,一边沉声道:“照这么说的话,那太傅见过的市面可也不比本王少啊,单单是太傅这一次云游四海,本王可就望尘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