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想?这么些年,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沫儿,哀家和沫儿没有这一世母女缘分啊,”孙丽华沉声道,字字句句都带着酸楚,“记得当年怀你的时候,先帝还是大兴的叛军,刀枪剑影里过日子,哀家跟着先帝东征西站,今儿在济州扎营,说不定明儿又要撤回建宁,日日都在马车上颠簸,真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自然是万分辛苦,有两次还差点保不住你,现在想来还觉得后怕,当时先帝心疼哀家,几次想让哀家和所有的妻妾一道撤到江南,踏踏实实地等着你出世,但是哀家又怎么肯?”
“但是哀家怎么能答应呢?哀家不过是贱民出身,父亲是区区木匠,娘亲只是个卖香女,能得先皇恩宠已属天恩,哀家如何不懂得珍惜?且哀家这样的身份,又怎么能和其他的那些子女人比?他们身后都是显赫的世家大族,所以即便她们不争宠爱,先皇也轻易不能怠慢了她们,打一开始她们就注定了这一世的雍容华贵。”
“但是哀家却不同,哀家只有先帝的宠爱,再无依靠,一旦失了先帝的宠爱,哀家哪里还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所以哀家绝对不能离开先帝,一刻都不能,所以哀家就只能咬着牙挺了下来。”
“说起来,卓远,为娘对不住你,为了固宠,为娘选择了随军,所以怀你的时候,让你吃了许多的苦,后来还早产了两个月,生下来的时候,卓远你还不如只猫儿大呢,你半天哭不出声,所有人都当你是活不过来了,为娘却不信,下狠心拍你的后背,每一巴掌拍在你身上,为娘心里却在滴血啊,后来你到底才回过气哭出声,为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跟针扎似的,所以你自由体弱多病,难将养,都是为娘的错。欢”
“但是卓远,也是因为有了你,为娘这个贱民出身的女子才能一跃坐上了嫔位,终于在后宫立了足。”
“卓远,你是庇佑为娘的活菩萨啊。”
“后来入了宫,为娘就一直想着再生一位公主,可以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怀一次孕,再生一次孩儿,再享受一次做母亲的骄傲,后来倒真的怀上了,为娘欢喜得很,十月怀胎,那是为娘最幸福的时候,但是啊,娘的沐儿,刚刚三个月就……”
孙丽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靠在成卓远的怀里沉默着。
多少年了,一想到婴孩儿粉雕玉琢的模样,她还会疼痛难忍。
成卓远并不得宠,但是成靖之对沐儿却是疼爱有加,沐儿诞下之后,成靖之日日都朝孙丽华处坐坐,少不得要抱一抱沐儿,也是那个时候,孙丽华才知道这个男人原来也是会温柔的,也会有这样一副慈父的模样。
因为成靖之的喜爱,沐儿刚落地三日就有了“思颜”的封号,满月后,孙丽华也由嫔妃升到妃位,这样的恩赐,在天池皇宫,绝无仅有。
只是沐儿走的太急,太早。
也太诡异。
……
成卓远轻轻抚摩着孙丽华的后背,柔声安慰:“母后,别难过了,您还有儿子呢。”
孙丽华轻轻地点着头:“我不难过,我只是遗憾,要是知道沐儿走的那么急,我必定不假手于人,我会日日夜夜都抱着她,让她记得为娘的模样,下一世好还做为娘的女儿。”
顿了顿,成卓远道:“母后,不如唤云妃过来一道用膳吧?”
这个时候,陈巧云是孙丽华的慰藉和寄托,成卓远自然知道,他更加知道的是,这肯定是陈巧云在宫中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所以,就让她多陪陪母后吧。
即便陈巧云的身份永远都不会大白于天下,但是至少他知道,那是他的妹妹,是孙丽华的沐儿,在这个时候,孙丽华需要沐儿。
即便她永远不会知道。
孙丽华忙点头应声道:“也好,本宫正想见那丫头呢。”
~~~~~~~~
慈瑞宫。
陈巧云
tang过来的时候,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成卓远和孙丽华都已经落座,只等着她。
“臣妾见过万岁爷,见过太后。“陈巧云进来,忙得躬身行礼。
孙丽华瞧着她走进来,忙得欢喜得招手:“云儿,快过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是,多谢太后,”陈巧云谢恩坐到了孙丽华面前,一边从彩英手里接了阳春面送到孙丽华和成卓远面前,一边好含笑道,“太后、万岁爷请用,云儿借花献佛,恭祝太后福如东海,万岁爷万岁金安。”
“阖宫上下,就属云儿最孝顺,”孙丽华喜得摸了摸陈巧云的白皙的手,一边看向成卓远,含笑道,“云儿比皇上可孝顺多了。”
成卓远勾了勾唇道:“是啊,儿子不孝,成日地惹母后生气,但是母后的身边有云儿像公主似的侍奉母后,儿子心里也是心安。”
陈巧云忙得躬身道:“万岁爷谬赞,臣妾担待不起。”
“你担得起,”成卓远看向陈巧云,一边夹了一筷子的枸杞豆芽送到陈巧云面前的青花瓷盘中,一边沉声道,“朕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陈巧云瞪着面前的那一筷子的枸杞豆芽,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进宫多年,她连和成卓远一道用膳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更别提成卓远这样的体贴举动,陈巧云半天才将目光从枸杞豆芽上挪了过去,但是一接触到成卓远深沉的目光,陈巧云不由得就低下头,整张脸都蓦地涨红了起来。
孙丽华瞧着这两人这般情景,自是喜不自禁,她从前用尽手段,都没能让陈巧云得宠,今时今日,瞧着成卓远的模样,似是忽然开窍了似的。
也是,慕容微雪即便再得宠,如今怀着身孕,想来成卓远也是憋得厉害,到底是个男人,又是万岁爷,哪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孙丽华吃了口面条,然后一边慢条斯理道:“云儿既是孝顺,万岁爷也当给予封赏才是,如今又是新春,正好也图个好彩头,万岁爷意下如何?”
“母后说的极是,儿子记下了。”成卓远出乎意料的认同,让孙丽华和陈巧云都是一惊。
陈巧云忙得离席,双膝跪地对成卓远道:“臣妾一于社稷无功,二于龙脉无助,不敢承受太后、万岁爷如此恩赏。”
“别动不动就跪着,一家人吃饭,哪用得着这些子繁文缛节?”成卓远起身,亲手扶了陈巧云起身,一边又道,“云儿入宫三年,很是妥帖,又代思颜公主承欢太后膝下,朕很是欣慰,自然心中也是感激,再多的封赏朕也都舍得给。”
成卓远的话,让孙丽华和陈巧云都是一震,成卓远话里话外都是没当陈巧云是皇妃的意思,她们两人如何听不懂?
孙丽华原本欢喜的一张脸,这时候蓦地沉了下来,轻轻地放下了青瓷碗,看向成卓远:“皇上所言何意?哀家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成卓远不语,只是闷着头吃饭,半天才放下碗筷,沉声道:“母后,咱们一家子安安稳稳吃顿饭不好吗?非要这个时候和儿子斟字酌句吗?”
陈巧云忙得给孙丽华舀了一勺子的银鱼炖蛋,一边道:“太后快尝尝,云儿刚刚尝了尝,今儿炖蛋味道很是不错呢,必定是彩英姑姑的手艺。”
孙丽华顿了顿才又拿起了碗筷,只是面色却再不如刚才那般温和。
【还是那家网吧~还是不会开机的某猫~~还是那个乐于助人的小鲜肉~~~明天再不来丢人了~~~o(╯□╰)o~】
☆、肃杀: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9
孙丽华顿了顿才又拿起了碗筷,只是面色却再不如刚才那般温和。
一顿饭,沉寂无言,成卓远用完膳,放下碗筷,从彩英手中取了锦帕擦拭了嘴唇,一边又接过了彩英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对孙丽华道:“往年母后都是开春才去上山礼佛,只是今年开春比往年早,不知母后可有了打算了吗?”
孙丽华自搬到慈瑞宫之后,就不大管后宫的事儿,专心礼佛,且每年都要抽出五六个月的时间去五台山礼佛清修,前几年都是陈巧云伴着的,陈巧云这丫头很是伶俐贴心,所以孙丽华也喜欢带在身边,只是如今陈巧云身份有变,自是不好再跟着去了。
孙丽华也放下了碗筷,抿了口茶,然后对成卓远说:“这事儿哀家也想过了,今年哀家想早些上山,不如出了正月就启程过去吧,今年开春早,哀家也想早点儿过去,且现在过去,等到回宫的时候,也正好能赶上皇贵妃生子,也不耽误事儿了。”
“不错,时间的确刚好,到底是母后思虑周全,”成卓远点点头,一边又道,“这一次母后要带谁去五台山?可都想好了吗?”
孙丽华拢了拢茶盖,一边道:“自然是彩英了,不然还有谁呢?欢”
“则么?母后今年不打算带云儿了?”成卓远挑眉问道,“这几年都是云儿陪着母后上山的,朕听闻云儿伺候得很是妥帖,朕怕母后会不习惯呢,不如母后今年也带着云儿吧?”
陈巧云眼皮一跳,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后宫从来都不缺礼佛的女人,这些子女人有像孙丽华这样历经世事的,也有看尽红尘的,却从来没有像陈巧云这样还没承宠就被万岁爷催着上山清修礼佛的。
孙丽华的脸不由得又沉了下来,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沉声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云儿是郡主,代沫儿承欢哀家膝下,哀家带着郡主在身边自然没话说,如今云儿是皇上的嫔妃,是需要在宫中侍奉皇上的女人,哀家若是再带出宫去,岂不让人说长道短?即便皇上不在乎,也要给云儿留点脸才是,她堂堂天池皇妃,不在宫中侍奉君上,却跟着哀家这个老太婆上山清修,这算是什么事儿?”
“怎么?太后这是在为云儿叫屈吗?云儿真的觉得委屈?”成卓远不答话,目光却转向陈巧云,一边缓声道,“跟着太后上山清修,云儿心里会觉得委屈吗?”
陈巧云忙得起身道:“万岁爷和太后看重臣妾,臣妾一点儿都不委屈,臣妾也很希望能陪太后上山。”
“既如此,那云儿今年仍旧陪太后上山清修吧,一直都是你侍奉太后,朕很是放心,”成卓远抿了口茶,一边又转向孙丽华,“不过母后能否割爱,让彩英姑姑留下来?”
孙丽华没个好脸,沉声问道:“硬是把云儿推给哀家,现在又向哀家讨要彩英,皇上这又是为何?”
“忠嘉王府修缮好了,却还缺一个管事儿的老人,朕想着彩英最是妥帖稳当,且彩英如今的年纪也大了,跟在太后身边也近二十年了,如今也是时候放出宫了,”成卓远缓声道,一边又道,“母后以为如何?”
孙丽华看向成卓远,心中自是不爽,彩英跟着她近二十年,自是用惯了的,哪里舍得放出宫去?
只是成卓远却偏偏选了彩英去忠嘉王府,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的,孙丽华虽不过问前朝政事,但心里多少也明白,有彩英这么一个心腹在忠嘉王府,成卓远和她也是一份安心。
慕容王府迟早要除,孙丽华一早就知道成卓远的打算。
当下,孙丽华缓声道:“万岁爷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挖哀家身边的人,哀家又有什么话说?只要彩英愿意,哀家也没有二话。”
“既是如此,那儿子这里就先谢过母后了,朕下午就吩咐内务府给太后挑了好的丫头送过来,太后身边,自然少不了妥帖的人伺候着,”成卓远含笑道,一边又看向陈巧云,“既如此,那朕就先回去了,云儿就多陪陪太后,朕怕是要后天才能再过来。”
孙丽华心知成卓远晚上必定要陪着慕容微雪的,明日又要行祭天大礼,自是抽不开身的,不过想着今儿晚上却不能和儿子共度除夕,孙丽华到底还是吃味儿的。
当下,孙丽华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皇上倒是越发体贴了,皇贵妃真是好手段。”
成卓远勾了勾唇笑道:“皇贵妃如今起不了床,太后也凤体不安,出不了宫,儿子也是左右为难,所以这大早上儿子就忙得过来和太后用膳,晚上再去养心殿,要不是今年情况特殊,儿子自然是要陪着太后的,太后也该谅解儿子才是,再者,皇贵妃肚子里不还怀着太后的孙子吗?太后要是疼孙子,可就要先疼皇贵妃才是。”
“是,哀家是皇上的娘亲,又是皇嗣的祖母,所以自然会体谅,”孙丽华脸色好了些,但嘴上却仍是不饶人,“且哀家又不是外人,用不着皇上这么左右为难。”
成卓远知道孙丽华的脾气,也没有再分辨什么,又陪着孙丽华说了一会儿子的话,这才起身离开。
~~~~~~~~~
慈瑞宫。
成卓远走后,孙丽华的脸不由得就沉了下来,看向陈巧云,冷声道:“云儿,你这般自暴自弃,着实让哀家失望,瞧你如今这般模样,倒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是,云儿知错,”陈巧云垂着头,白皙的手指,抚摩着青花瓷杯,半晌又幽幽道,“只是太后也瞧得清楚,万岁爷心中并无云儿,云儿再怎么耍手段又如何?终归走不进万岁爷的心里去,又何必作践自己,恶心旁人呢。”
孙丽华蓦地狠狠将茶杯放到桌上,冷喝道:“你若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当初就不当进宫,只当在家待着!老老实实嫁个人家、相夫教子也就罢了!如今你既是进了宫,竟还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你这就是找死!你让哀家说你什么好?!”
陈巧云充耳不闻,半晌才轻声道:“是呢,云儿当初为何要进宫?如今越发想不明白了。”
孙丽华冷着一张脸,再说不出话,半晌才道:“这一次随哀家上山也好,你好生静下来想想,你究竟是要等着枯死宫中,还是要像慕容微雪一般,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宠妃,哀家也懒得再说你了。”
陈巧云捧着茶杯,眉眼里都是波澜不兴,半天才道:“太后,臣妾知道您是为了臣妾着想,但是太后,万事最忌强求,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以前臣妾不懂,现在却也开始懂事儿了,既是懂了就再不能错下去了。”
孙丽华的一张脸越发冷凝,沉声道:“自从踏入后宫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断了这念想。”
“太后如今不也是一心向佛吗?太后不也是盼着能清心寡欲吗?”陈巧云淡声道,“云儿不过早些年迈太后的后尘罢了,太后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