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的声音在黑暗幽深的坑道中回响,如同一段古老的咒语般透过皮囊直接敲击在孟溪月的灵魂深处。
头,突然撕裂般的痛了起来,那些已经缠绕了她十余年的噩梦,在这个漆黑狭窄的密道中活生生地重现起来。
红的火,红的血,满面血污的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她嘶吼:“上弦,快逃!逃回我们的族里,再也不要离开……”
剩下的话语,结束在刺穿她胸口的长剑上。一个黑巾遮面的男人松开了剑柄,将她的尸体紧紧抱在怀中。片刻的呆怔之后,突然仰头声嘶力竭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月苓兮,我得不到你,别的男人也休想得到你!你是我的,是我的!”
“娘——”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孟溪月心如刀绞,与那个被护在侍卫怀里即将突围而去的小女孩一起,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仿佛水波荡漾一般,那残忍的场景随着这一声嘶吼开始摇曳,一圈圈涟漪荡开,眼前情景重新恢复成了那幽深的密道。她的身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滑坐在了地上。
后背有温暖的感觉绵绵而至,那是月卓安在用内力护住她已经狂乱的心脉。月九儿蹲在她的面前,不耐烦的神色之间却夹杂了掩饰不住的担忧。“喂,你怎么了?忽然之间疯了似的,吓了我们一跳。”
“……上弦,我叫月上弦。”孟溪月目光空洞,泪水如珍珠般串串滑落。先是无声地啜泣,很快便失声恸哭起来。
原来这个梦,从来就不只是一个噩梦。那是她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事情,是被埋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上弦,不只是一件乐器,同时也是她的娘亲,赐予她的名字。
从出生起便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处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在众人的呵护宠爱中成长。那一曲长歌,伴随了她成长的脚步。那些誓死守护她们的人们,是赤诚忠心的月奴。只有她的父亲,却从来未曾见过。
这个男人的名字,是一个禁忌。无论她问哪一个人,都会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浓浓的厌恶和不屑。有一次问得急了,苓兮终于潸然泪下。抱着年幼的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上弦,你记住。你身上的巫女之印,是福亦是祸。你现在还小,娘舍不得离开你。等你满了十五,就回到族里去吧。哪怕终身不知道爱情的滋味,也好过像娘这般痛得心如死灰。”
那是孟溪月第一次看到苓兮哭泣,那哀伤的泪颜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从那时起,她便再也不曾提起这件事。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平静的过着,直到她七岁那年,接二连三的不速之客开始闯了进来。
最初是一个迷路的男子,带着他受伤的仆人。虽然已经记不清楚他的相貌,却对那贵气儒雅的谈吐有些印象。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村子以外的人,只可惜没看几眼便被苓兮匆匆带走。只知道后来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苓兮终于还是破例让月奴采了草药医治了那受伤的仆人。他们离开之后,村子里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那一场惨绝人寰的祸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后的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
亲眼目睹了苓兮的惨死,她伤痛过度当场昏厥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孟楚生的女儿,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从此有了慈爱的爹爹和温柔的姐姐。
曾经理所当然的幸福生活,现在想来却疑点重重。为什么苓兮明明是死于歹人之手,孟楚生却一口咬定是生病而死?从尊贵神秘的巫月族巫女到卑贱孤苦的流浪商女,这之间天差地别的距离又是从何而来?若孟楚生真的是那个禁忌中的男人,他和苓兮之间到底发生过怎样的故事?若他不是,那他又会是谁?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涌了出来,让孟溪月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原本以为恢复了记忆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谁知竟然如同蚕蛹一般,虽然抓到了丝线的一端,却依旧无法看清里面裹着的谜团。
手,再一次被温暖覆住。月卓安依旧是温柔地笑着,用指尖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别怕,我会保护你。
短短几个字,却神奇的让孟溪月烦乱的心安定了下来。抬眸淡淡一笑,接受了他的这一番心意。正想要说些什么,走在前面的月九儿忽然停下了脚步,歪着头静静聆听了片刻,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竹哨高高低低地吹了几声。
很快,头顶上隐约传来同样的哨声,接着轰隆一响,密道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出口。
扯着垂下来的绳索,三个人先后出了密道。见孟溪月出来,洞口守着的几个巫月族人纷纷下跪叩拜:“参见巫女。”
“快快请起。”被这个阵势弄得有些无措,孟溪月急忙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
几个人站起之后垂首肃立不语,当先一人迈前一步向着孟溪月再次俯身行礼恭谨道:“巫月一族护卫不周,请巫女勿怪。我们已经备下舒适的马车,这就护送巫女归族。”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孟溪月摇摇头,有些歉意地拒绝道:“我要先去找一个人,然后再和他商量是否回巫月去。”
没想到孟溪月会拒绝,那几个人的脸上顿时浮现起失望的神情。为首那人直起了腰,脸上恭谨之色已经有些淡了。
“巫女想找何人,尽可以安排我们去做。族人正在翘首以盼,请巫女尽快回族。”
“你们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我现在真的不能回去。”因为感激他们的冒死相救,所以孟溪月虽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却也没有计较,仍是耐着性子歉意地解释着:“我还有很多事必须处理,等到完结之后一定会回去的。”
一生只为一人
见孟溪月铁了心要离开,那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突然移动身形,将她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拉开架势,向着孟溪月沉声道:“既然巫女执意不肯回去,就休怪我们无礼了!”
说完之后低喝一声,纵身向着她扑了上来。
孟溪月见势不妙,黑眸一冷摆出架势准备还击。突然眼前人影一闪,已经被月卓安护在身后。只听得掌风碰撞之声响起,那人已经被震退了出去。
“月卓安,我们知道你是月奴,可是忠心归忠心,难道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巫女重蹈上一代的覆辙吗?”
月卓安的身手之高,巫月族尽人皆知。见他出手护住孟溪月,几个人的瞳孔便是一缩。其中一人脸色阴沉,忍不住开口呵斥铌。
无视他们的怒气冲冲,月卓安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只是那锵然出鞘的长剑,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他的态度。
“你!”为首那人气得身子发抖,同样拔出弯刀指着月卓安恨声道:“你这是要和二十年前的那些月奴一样,只为了巫女一个任性的要求,便准备致族人于不顾吗?既然如此,休怪我们无情了!”
上一任巫女月苓兮失踪,他们足足寻了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救出了孟溪月,他们可不想再次失去这个机会。惜月王族日渐强大,他们已经没有多少二十年可以等待。带回巫女找到传说中的宝藏对抗惜月,这是巫月一族长老们已经达成的共识。即使是为此而忤逆巫女,他们也在所不惜梵。
巫月一族生性骁勇,又常年一起生活配合默契。听到为首之人的暗示,立刻各执兵刃冲向月卓安,满眼杀机凌凌,下手之间毫不留情。一时间寒芒烁烁,将几个人尽数笼罩其中。
眼见月卓安陷入危险之中,孟溪月毫不迟疑便要冲过去帮忙。身子方动便被月九儿扯住,拉着她向着反方向跑去。
“九儿,你放开我!”孟溪月急声叫着,挣扎着想要甩开她的手。
“他们打不过卓安哥的,你别过去添乱了!”月九儿对月卓安的身手相当有信心,更是知道他心里担心的是什么。所以非但没有上去帮忙,反而死死拉着孟溪月飞也似地朝着不远处停着的马匹跑去。
见月九儿说得信誓旦旦,孟溪月多少安心了些。横下心来翻身上马,扫视了一眼战局之后咬着牙策马离去。
“驾!”
“糟糕,巫女逃走了!”见孟溪月想要离开,缠斗中的几个人顿时急红了眼。其中二人匆匆退出战圈想要追上去,眼前虚影一闪已经被月卓安重新封死了去路。
见月九儿带着孟溪月远去,他淡淡地笑了。当视线重新凝在几个人身上的时候,已经变得如同月辉般漠然。心无旁骛之后,他转守为攻,长剑银蛇般吞吐,招式蓦地凌厉了起来。不到十余个回合,剑锋上已经染上了嫣红的血。
几个人相顾而视,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没想到一段时间未见,月卓安的武功越发诡异出众。眼见孟溪月已经没了踪影,索性不再恋战。唿哨一声齐齐退后,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放任他们逃走,月卓安没有趁胜追击,收剑入鞘跃上马背,向着孟溪月离去的方向追去。
惊心动魄的一夜,就这样结束在寂静的旷野之中。当朝霞漫天的时候,月卓安终于追上了先行离开的孟溪月。
见月卓安平安无事,孟溪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策马并行在他的身边,她的心里只有感激。
“对不起,让你为了我与族人为敌。卓安,谢谢你……”太多的情绪瘀滞在胸口,一时半刻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虽然知道他不在乎这一声感谢,她却还是发自内心地说了出来。
月卓安依旧温柔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握成拳摆在自己的胸口。
这是孟溪月第二次看到这个姿势,她不解地转头望向月九儿。
“那是月奴对主人的敬礼,意思是说这一条命都是你的。”虽然早就知道月卓安眼里只有巫女,可是看到他那温柔的笑容,月九儿还是忍不住暗恼在心。拨着马头强行挤到两个人中间,朝着孟溪月问道:“我说,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啊?”
“我想先回大漠。”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去找拓跋苍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孟溪月准备偷偷潜回大漠去找孟楚生。除了想让他帮忙寻人之外,还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听他解释清楚。
“回大漠?”月九儿惊叫一声,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那里现在正打得热闹,你去未免太危险了。”
“打得热闹?是哪个国家入侵了?形势如何?我爹他是否安好?”孟溪月一怔,急忙追问道。她被辛涯关在朔王府,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知情。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放心好了,孟楚生好得很呢。他被封为了伐南大将军,打着勤王的旗号从边城起兵,又联合了几个蛮夷外族,保着那个闲王一路杀向了都城,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有个结果了。”知道孟溪月着急,月九儿这次也没卖关子,一边赶路,一边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她。
闲王?拓跋苍?!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听得孟溪月惊喜交加。
本以为拓跋苍已是凶多吉少,纵然不死在辛涯手里,也会被拓跋涵处处刁难伺机斩草除根,哪知道有此变故,他竟然和孟楚生联手进攻都城争夺皇位。原来爹爹当初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不顾一切要恢复皇长子的地位!
“九儿,我要去找拓跋苍。这一路太过危险,你还是……”
“我还是如何?自己逃命然后给你们独处的时间吗?哼,你做梦!我会紧紧跟着卓安哥,你休想甩掉我。”孟溪月话未说完,便被月九儿不悦地打断。赌气似的一甩缰绳,当先一步朝着大漠的方向疾驰而去。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通,孟溪月苦笑着轻叹了一声,双腿夹紧马腹,在月卓安的护送下向着大漠进发。一路风餐露宿,还要防止流寇的袭击,等到三个人终于抵达大漠都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城外十里,旌旗猎猎。星罗棋布的营帐和仗剑持矛的士兵,将巍峨的都城遥遥围住。正午的烈日洒下炫目的光辉,越发加重了那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
远远眺望着那被护在最中央的中军大帐,孟溪月的手脚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亟不可待地策马奔下山坡,箭一般地冲到了军营前。
“站住,什么人?”箭楼上瞭望的士兵早已经发现了孟溪月,见她径直而来急忙搭箭喝道。
“我是孟楚生孟将军的女儿孟溪月,烦请军爷通报一声。”孟溪月无惧那雪亮的箭尖,纵身下马向着那士兵抱拳扬声道。
孟将军的女儿?
虽然没有见过孟溪月,但是孟楚生的名字这个士兵再熟悉不过。迟疑了一下,低声嘱咐旁边的人盯住孟溪月几人,自己则下了箭楼,匆匆找副将通报去了。
此时,在中军大帐内,拓跋苍、孟楚生、魏忠文以及几个外族将领正围在地形图旁拟定接下来的战术。
“哈哈,皇上此计甚妙,末将这就安排下去,明日卯时便开始攻城!”听了拓跋苍的计划,魏忠文等几人抚掌大笑,纷纷夸赞他的谋略高超。随即纷纷告退,依次退出了帐外。
离开了拓跋苍的视线,几个人脸上的恭敬之意迅速褪去,斜眼瞥了一眼大帐,均是不屑地扬起了唇角。
几个月的征战之后,他们对拓跋苍的能耐已经摸得一清二楚。虽然他自幼熟读兵法,可惜都是些纸上谈兵,放到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来,他所谓的计策完全华而不实毫无用处。若非是他们阳奉阴违地排兵布阵,恐怕早就被拓跋涵打得溃不成军了。
“呸,真是窝囊。老子身经百战,却要跟着这么一个废物打天下。要不是他还有利用价值,老子真想一刀结果了他。”走到无人处,魏忠文终于忍不出啐了一口唾沫。正想要再抱怨几句,却被孟楚生突然冷了的脸色吓得噤声。
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孟楚生这才皱着眉压低了声音责备道:“都已经忍了这么久了,又何必在意多忍几日?等到我们打下都城杀了拓跋涵,那拓跋苍还不是任由你处置?到时候荣华富贵信手拈来,你就不会觉得窝囊了。”
被荣华富贵四个字说得眼前一亮,魏忠文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暗暗发狠咬了咬牙,他朝着孟楚生狰狞地笑道:“咱们可得盯紧了,别让他到时候趁乱溜了。斩草不除根,徒留祸患。”
久别重逢
“魏老弟尽管放心,我早有准备。”孟楚生亦是冷冷一笑,视线若无其事地从魏忠文身上扫过。为了以防万一,他早已经在拓跋苍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即使他到时候侥幸逃走,很快也会毒发身亡。
当然,会有很多人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