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渴望有人来回答我,我能怪罪的人只有张小京,我只能用大声的责问来摆脱内心的不甘。其实是我太没有耐性了,我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耐心我就会明白,杰斯为什么会这样了。我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了,很快。只是,尽管我知道了真相,我还是慢慢才确定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慢慢,很慢,非常慢。
不给别人机会就是不给自己机会。杰斯不能给我机会。如果他给了我机会,我就还是“他的”女人,那他怎么可能名正言顺地甩掉我呢?他不能给我机会啊!我是不是和张小京有了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杰斯需要在我的生活发现另一个男人的踪迹,那么他甩掉我将会显得多么合情合理啊!不能给我解释的机会!如果我当真清白的话,那他要不要原谅我呢?不原谅我就显得他太不通情理,原谅我又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干脆不给机会!如果我是一个快要和别人结婚的男人,又有一个甩不掉的旧女友,我也会和杰斯一样。
有人说,爱一个人一年,需要三年才能忘记他。我爱了杰斯七年,我就要用21年来忘记他吗?那样,我的一生也快过完了。我可以忘记他吗?难道,忘记了,我就真的可以快乐了吗?
后来,我也终于明白张小京这时为什么不回答我了。就像后来的那一刻,面对他绝望伤心的眼睛时,他也问了我那么多“为什么”,我也同样保持沉默。因为我们都无法回答,也无须回答。
“明白”有时比“不明白”还要伤人,沉默是比回答更好的解释。
这次托张小京的福医生给我开了一个月的病假,而我只在家休息了一天,转天就拖着残疾的脚去上班了。这大概就是老安所谓的有“敬业精神”,可我知道我其实只是舍不得报社给的那点钱。在家休息只能拿到几百元钱的基本工资,先别管生活费,汽车贷款的钱从哪儿来?
听到我受伤的消息以后(我本来不打算告诉果果的,但因为需要她的合作还是说了),果果表现出来的关心让我觉得还是有个朋友好,不禁飘飘然起来。当然,果果还是维持了她惯常的那种一惊一乍连损带骂的作风,不过我知道她的心意。
如我所料,接到电话的两个小时后果果来敲我的门了。我那时已经挣扎着在卫生间厨房里跋涉了一圈,适应了走路一腿长一腿短的状态。见到我,果果送上来一句:“还行,不是很严重,还能动嘛!”
她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大塑料袋,我知道是孝敬我老人家的,也没跟她见外,送她一个万分妩媚的白眼算作回报,从里面掏出“旺旺”小牛奶就喝,一瘸一拐地往卧室里走。果果在我后面叫道:“你还真不客气啊!哎,你走得了吗?我扶你吧!”
我躺在床上,享受着一个自作孽的病人应该享受的一切。果果把从超市买来的薯片、果冻、乐芙球、雪米饼、巧克力、大M豆、酸黄瓜、棒棒糖、小熊饼干这些学龄前儿童食品一一摆在我面前,妄图感动我这个正在大嚼夹心米果的食品处理机。接下来,她失望了,踢开拖鞋爬到床上和我一起吃。我告诉她少吃一点,因为我现在行动不便,这些食品都是我的战备物资。她的意图是想把我踢到床下去,但看在我是一个病人的面子上,她决定暂时放我一马。谁让我是弱势群体呢?
“你除了智商比较偏低,我没看出来你还有什么地方‘弱’。”果果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说。
我总是感叹我的朋友为什么全都表现得如此之真诚,很多时候他们的坦白令我无地自容。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写一些含混晦涩的文字,用大量的隐喻堆积一篇篇自鸣得意又狗屁不通的东西,还故作高傲高深状,大有你看不懂就是你智商太低的意味。除了关于和杰斯的爱情之外,我那些文字垃圾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友谊”了。很大程度上,我认为“友谊”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坦诚。果果已经做到了,而且经常超水平发挥!
我对果果说:“我有大麻烦了!”
果果正在大嚼“干脆面”,听到“麻烦”二字,马上停止咀嚼。
“你怀孕了?”她问。
“你想什么呢?我倒想,谁给我机会?你以为我是圣母玛利亚?”
现在我需要我的果果帮我解决对我来说比怀孕还要大的麻烦,那关系到我的后半生,我不能失去杰斯。我想,我已经无须再向果果重申我为什么不能失去杰斯了,而她也已经懒得骂我BT了。她答应给杰斯打电话,“但他接不接我电话就不关我的事了。”果果说。
这是她对我的妥协。这是我对生活的妥协。
我们突然变得不想说话了,房间里只能听见厨房水管滴滴答答的漏水声。水管已经坏了快一个月了,只需换一个小小的橡皮圈就能修好。这工作很简单,我做起来也得心应手,可这种事是不是应该由男人来做呢?我知道我的生活中需要一个男人,我知道就算再过一万年杰斯也不可能变成我需要的那种男人。可是……算了,全他妈的算了吧。
“什么声音?”果果问。
“水管漏水。”
“我叫James来给你修吧!”
“他会吗?那么点的小孩儿会干这活儿吗?”
“他不会你可以教他啊!哎,干吗总管我们James叫‘小孩儿’啊?我们都19了!”
“我们”,多么亲切的一个词儿啊!我什么时候也可以这样自信地把自己和杰斯并称为“我们”?可是,才19岁还不算是“小孩儿”吗?
“您老贵庚了?”我坏坏地问。
“少废话啊!给你修就不错了!要是等你那个杰斯……”
果果突然闭嘴了,没有把话说完。她是我的好朋友,她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也不能拿杰斯和任何人比,她知道这样的比较会让我难受。我已经很难受了,真的很难受了,真的。
“给杰斯打电话的时候,别忘了找个公用电话。”我对果果说。
礼拜一,买卖稀,直到下午4点果果才开张。一件可怜的T-shirt,她从香港女人街淘回来的,成本10元港币。可因为看那个买衣服的女孩实在讨厌,果果把价格喊到一百八,愿意买就买,不愿意买就走。果果有一套自己的相面理论,凭她多年的销售经验,她断定那个女孩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果果还特别讨厌刚才那个女孩的口气:“就这么一件破衣服哪值一百八?”果果听了这个气啊,不值你别买不就得了,废什么话!女孩果真扭头就走,还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果果平生最看不起她们这种人,因为她觉得她们的钱全都来路不正,所以总是把刀磨得快快的,来一个宰一个,不宰白不宰。可她们是哪一种人呢?果果也说不清。她们就是那样一种人――穿着时尚(且暴露)、长发飘飘(沾着浓烈烟味和劣质香水气息)、夜晚出行(通常二三人结伴)、浓妆艳抹(必有或真或假的浓密睫毛)、手持香烟(不可或缺的道具)、能一眼看穿男人的钱包里有多少钱(这是基本功)……果果讨厌她们。
岂止是讨厌?简直是深恶痛绝!WHY?因为夜色中的果果也是这么一副打扮,她经常被坏男人当成那种“坏”女人来骚扰。所以她讨厌,所以她深恶痛绝,所以面对她们的时候,她决不手软!
果果正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手机响了,是James,他晚上才出去跑出租,现在刚醒,声音中带着令果果气愤的睡意蒙??。他问果果是不是在店里,还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想吃什么。果果的气正没地方撒,可怜的James撞到枪口上了。
“你怎么成天光想着吃呢?吃那么多也没见你长肉,真是白痴!”果果说。
James啪地把电话挂了。果果对着手机运了半天气,忽然觉得还是南北说得对――James就是个小孩儿!要是某某呢?他肯定不会这样对我!
某某是个不确定的人,模糊的人,男性。此时果果把历届男友的优点集中在这个不确定的某某身上,从而得出James“不好”的结论。这是没来由的,但足以把果果气得想哭。她真想给南北打一个电话,向南北历数一下James的种种不是,发泄一下。但是,“南北”这个名字一跳出来,果果突然想起她还有一件事没帮南北办呢!于是果果拿着手机走出自己的时装店,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要了一包香烟,然后应南北的要求抄起红色的公用电话照着手机上显示的数字按号码――用公用电话给杰斯打电话。电话通了,这让果果稍稍有点意外,她还没太想好该怎么说呢,不过她是那种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
电话一直响着没人接,果果有点不耐烦了,眼睛盯着自己小店的招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精灵诱惑”,白底黑字,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倒霉名字?哦,对了,是南北给起的。她说“精灵”这个词儿就是为女人造的,有那么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魔法,又有那么一点人的七情六欲,最人格化的神。哪个女人不是精灵呢?至少每个女人都应该是爱她的男人眼中的精灵――能让人着魔的女人,魅惑人的美丽女巫。南北脑袋一热冒出这么一个名字,还隆重地写成文章见报了,自己居然也就附和她跟她一块同流合污了?
电话不通继续打,果果带着神圣的使命感,用手指的运动来赌南北的未来。刚才那个女孩又去推果果的店门了,这对果果来讲是一个胜利――诱惑确实成功了。
果果带着急切的微笑正要挂上电话,一个男人却略有迟疑地站在她的店门口,果果也迟疑地停了下来。那个女孩已经进去了半个身子,却又退回来拉这个男人。男人不太情愿的手被女孩拽住,半个侧脸扔给果果。那个男人是杰斯?!果果嗖地一下蹲下身子藏起来,仿佛是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两个人全进到店里去了,果果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到店里。今天帮果果看店的小维维休息,店里没有人,万一丢了东西怎么办?那种专抢别人老公的女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果果站起身来,骂自己无聊。该背着人的应该是杰斯啊!自己怕什么,凭什么不敢进去呢?是啊,是因为南北。见到了他,果果就不好意思对南北隐瞒,让南北继续白痴一样地以为那个杰斯是个什么好鸟。南北毕竟是果果的朋友,骗她,还是为这样的一个男人骗她,值得吗?
那件T-shirt最终以380元成交。女孩质问果果刚才明明说的是180,现在怎么就涨了200元?果果瞟了一眼她身边的杰斯,面无表情地说:“刚才你听错了。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能那么便宜?买不起就别试!”
女孩不是什么“善茬儿”,看得出,她正在寻找一句更恶毒更能刺激人神经的话来回敬果果。但是和她一起进来的杰斯却迅速掏出钱来付了账。女孩笑了一下,虽然脸上还带着责怪男人花“冤枉钱”的样子,但笑容却是不打折扣的甜蜜。她扭身去试衣间换衣服,果果看着杰斯,杰斯回避她的目光,果果迅速用手机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没有铃声响起,也没有高频率振动的声音,果果骂了一句“他妈的”。杰斯把电话调成“无振无响”了!绝对不是关机,不然刚才怎么能打通呢?够绝的!真够隐蔽的啊!既不让老婆疑心,又不会让情人察觉,跟冯小刚学的吧?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老因为电话的事被James抓住小辫子,太不值了。
他们走了。女孩欢天喜地的。果果捏着手里四张崭新的百元票子,心里感叹不知道这又是南北哪篇文章的稿费。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这笔钱换一种方式还给南北呢?南北已经过得很难了,日子过成那样,都是为了这个该死的杰斯,用她的辛苦钱来取悦别的女人的混蛋杰斯!可这毕竟也是自己的血汗钱啊,她开这个小店容易吗?风里来雨里去的,不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吗?流动资金、房租、电费、管理费、清洁费、小维维的工资……谁来可怜她呢?这也是她的辛苦所得,干吗要还给南北?
摩挲着口袋里的钱,果果甚至开始问自己,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诉南北?要不要告诉南北杰斯这个“不要脸的”,竟带着一个穿得跟鸡似的女孩来她的店里买衣服!
但是,要说吗?有时候,谎言是比实话更善良的东西。
假装看影碟时按了快进键,把时间调到“以后”某个不太确定的傍晚。夕阳盛开在幽静的小街上,两旁充满欧洲风情的小洋楼被镀上一层泛着金光的苹果红,南北和张小京两个人心情无比明媚地手拉着手散步。他们的手是拉在一起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两只手今生今世将永远拉在一起。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失去了一切又得到了一些之后,彼此的手是应该紧握着的。两道斜斜的人影插进路边杨树的树影里,他们之间的空隙被摇曳的微风填满了。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偶尔相视一笑,那是一个无须言语的时刻。
走着走着,他们溜达到了交叉路口,高大的建筑物霍地一下从地面上冒出来,汽车喇叭声刺进南北的耳朵,这些只吞石油的家伙让她莫名地烦躁起来。毫无疑问,他们是要过马路的,这是比呼吸被工业文明蹂躏过的空气还要令南北气恼的事情。然而,张小京替她解决了这个烦恼。汽车从她的左边开过来,他就站到她的左边;汽车从右边开过来,他就站到她的右边。他总是挡在车来的方向,她有了一点小小的感动。
是的,她又想起了以前,她的记忆力总是那么好,她是那么地害怕过马路。小时候一辆载满货物的运输车抢红灯,她也骑着自行车横穿马路,那车就擦着她的自行车尾灯开过,尾灯都被撞碎了,她差那么一丁丁点儿就要被汽车撞飞了。于是过马路成了她最大的人生难题,任何人在她身边她都会死死地拉住那人,寻求一种心理上的保护。可是杰斯没能给她这种安全感,她最希望从他身上获得安全感的那个男人却没能给她。
“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她由衷地对张小京说,眼睛里含着眼泪。那是发自肺腑的感动,因为联想到了他为她所做过的一切,以及一些让她伤心欲绝的往事。而他却被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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