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笫间的事情姑且不说,这家伙连她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甚至和什么人说话都要管上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要趁它迅速发展之前立即扑灭。
辛湄抱着硕大的食盒,领着桃果果,骑着秋月,潇洒又利索地飞离皇陵云雾阵。
她要出门逛逛,谁也不许拦。
秋月在挽澜镇附近找了一圈,快午时的时候,才在附近山头某悬崖边瞅见了一位准备跳崖的清秀少年。少年身后站了密密麻麻一圈看热闹的镇民,热情的小贩在人群中时不时叫一声“五香豆腐干”之类的话招揽生意。
桃果果吓坏了,从秋月背上连滚带爬跳下来:“他他他真准备跳崖啊!”
辛湄安慰他:“不要紧,你过去,把翅膀给他看,一切误会都解决了。”
……好馊的主意。
桃果果羞愤地朝人群中狠狠吹了一口气,带着妖力的风卷起飞沙走石,风中还隐约传出鬼哭声……装鬼吓人是他老本行了。看热闹的镇民纷纷捂住眼蹲下去,他瞅个空挡,一把攫住崖边发愣的少年,气急败坏地钻进林中。
辛湄在后面鼓励他:“不要怕,把翅膀给他看,还不行就把衣服脱了让他看个够!”
桃果果只留给她一个绝望而悲摧的眼神。
具体他二人在林中说了什么,目前已不可考,辛湄在林外等了良久,其间吃了两颗肉月饼,一只三鲜包子,这些年见惯风月与恩怨情仇的秋月分外淡定地打着瞌睡,直到那位清秀少年先从林中漫步而出。
他脚步显得那么虚无和飘渺,秀气的脸庞上,神情是那么迷惘而无助,简直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鹿,令人心生怜爱。
“……你没事吧?”辛湄小心翼翼问他。
少年缓缓摇头,面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红晕,喃喃:“原来…原来世上真的有长着翅膀的鸟人!老天多么不公平呀!给了他翅膀,偏又给他绝顶的美貌!既然给了绝顶美貌,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女儿身呢?!”
桃果果?绝顶的美貌?辛湄充满疑惑地探头朝林中望,某位罪魁祸首正黑着脸剥树皮,圆圆脸圆圆眼睛,怎么也和绝顶的美貌扯不上关系啊?
“我不会放弃的!”少年突然回头,指向林中发傻的桃果果,义正言辞,“你既然是妖怪,一定可以使用什么我不懂的法术!其实你是个女人吧?!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今天说的!明天午时,你我还在这个地方见,把话说清楚!你不来我就跳崖!”
说罢捂着脸狂奔而去。
桃果果绝望地流下两行泪水。
辛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努力搞定他,我走了。”
“你、你要去哪儿?”桃果果使劲攥住她的袖子,无助的圆眼睛饱含泪水地看着她,“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辛湄掰开他的手,语重心长,“用你的男人气魄征服他,成天哭哭啼啼,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女孩子。”
“你真的忍心抛下我一个人?”他眼里的泪水更多了。
“忍心。”
辛湄点头,拍拍秋月的脑袋,它顺从地飞了起来。
“努力啊!”
她好心地挥手道别,把抱着脑袋大叫的桃果果丢在原地,往崇灵谷方向飞去。
随后便是遇到娶了老婆的张大虎,被告之甄洪生闭关了,这辈子也不会出来。再然后,她就来眉山居,被好心又热情的眉山君留下作客。
波澜壮阔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隔日眉山君起个大早,十万火急地往厨房方向奔跑,果然刚进门便闻到一股菜肉粥的诱人香气,他心上的姑娘挽着袖子,抓了一根汤勺搅拌锅里的粥,浑身上下充满了圣洁的白光,回头对他温柔的笑。
“眉山大人,你脸色很不好,还是适当吃一点肉吧。我做的是菜肉粥,并不油腻。”
书上有个成语是怎么说的?心花怒放?眉山君这会儿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心花怒放,像有几千万只花骨朵在胸口蠢蠢欲动,齐齐叫嚣着春天的到来,哪怕下一刻有人叫他上天做天神,他也不会去了。
“我看这里没什么小菜,只好热了几个包子,就着菜肉粥吃也不错。”
她盛好粥,再递过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
喝一口粥,再咬一口包子,什么叫幸福?这就叫绝顶的幸福!眉山君流下欣慰的泪水,开始正式思考昨晚那个梦,其实收她做弟子真是个不错的想法,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日夜相处长相厮守……
“眉山大人,味道怎么样?”
他忙不迭点头:“人间美味!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你喜欢就好。”她笑了。
胸口的几千万花骨朵瞬间变成破茧的蝴蝶,沙沙扇动翅膀,在胸膛里翩跹翻飞,弄得他心里又痒又麻又酥又软,忍不住清清嗓子,尽量一本正经地问她:“小湄啊,我看你面相,是个有仙缘的。你、那个,要不要跟我修行啊?”
辛湄塞了满嘴包子惊愕地望着他:“跟着你学怎么收集八卦吗?”
“不…不是……”冷静冷静,“修行啊,就是做仙人。”
辛湄更愕然:“做八卦仙人?”
“不是……”
眉山君哽咽了,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真的是一个只会收集八卦的八卦仙人啊……
正绞尽脑汁考虑怎么给她解释清楚,忽听大门处响起阵阵清脆的敲鼓声,那是安置在大门处的小皮鼓,专门给来访者用的。这些天外面情势不大好,听说天原国正对琼国虎视眈眈,勾结了琼国内部的农民兵,打算来个里应外合,所以来求他搜集天原国和琼国隐秘事宜的人特别多。
眉山君不耐烦地挥手,唤来灵鬼,打算吩咐下去今天一概不见客,却不防辛湄先一步起身了。
“眉山大人,你忙你的,我自己在眉山居里逛逛,这里风景不错。”
她伸着懒腰往外走,眉山君左右为难,只得小心跟上去,斟酌着问:“你、呃……不要我陪你玩陪你说话?”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那些俗人,我只想陪着你啊啊!
可这话太唐突,不好说给她听。
眉山君用充满暗示的眼神渴望地看着她,期盼她能看懂。
她一点都没看懂,利落干脆地闪人了。
眉山君木然转身,对着灵鬼们怒吼:“给我准备一车烈酒!今天来的人喝不完这一车,我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已经走远的辛湄听见他说喝酒,回头招了招手:“眉山大人,喝酒伤身。”
他急忙笑着点头,伸长脖子直看她消失在竹林尽头,这才依依不舍地去正厅接客了。
眉山君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幸福过,辛湄那一句“喝酒伤身”一直流淌在耳畔,喜得他酒量大开,一早上足喝了几十坛子。午饭时间吩咐灵鬼把大厅里的醉鬼们剥光了丢出去,这才兴冲冲地往厨房奔,他心爱的那个姑娘哟,早已备下美味佳肴,温柔地等待着他。
要是每一天都能这样过,他宁可做个凡人,和她一起生老病死…不,生老病死还是算了吧,要做就做神仙眷侣,红颜绚丽,沧海桑田永恒不变。
那天的来访者有幸见到了传闻中冷傲嗜酒的眉山君的另一面……他一面喝酒一面傻笑,脸上像要蹦出桃花似的,对所有来访者都异常和蔼,有问必答,将先前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然后,傍晚,久违的傅九云领着一个美貌姑娘来了。
番外: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完)
眉山君对傅九云和那位姑娘的事情略微了解一些,对老友的这段感情,他是不以为然的。当然,傅九云也对他和辛湄的事情不以为然,趁着那位姑娘还在洗温泉,两人很是互相讥讽一番。
“有什么事趁早说,今晚你就是搬出一百车醉生梦死,老子也不陪你喝。”
眉山君心不在焉,很想马上把他俩打发走。
傅九云望着他只是笑,笑得他浑身发毛忍不住暴跳:“你笑什么?!”
傅九云淡道:“我笑某个快要变成猪头的窝囊仙人。”
“你你你说什么……”
“战鬼夫人在你家?”
“你你你怎么知道……”
“原来真的在。”傅九云继续笑,“不怕战鬼将军把你打成猪头?”
眉山君绿着脸逞强:“他敢!这里是我的地盘!”
傅九云点点头,懒得搭理他:“那你努力,我去外面接覃川。东西准备好,回头你输了酒量不许耍赖。”
“你才输!”他一气急只会跳脚,忽又一愣,“覃川?那姑娘改名了?”
傅九云没有回答,方才笑吟吟的神色黯然了一瞬,转身走了。
以前他提起这姑娘,总是笑颜逐开的,及至大燕国亡,傅九云足有整整两年没露出过一丝笑意,前段时间和他喝酒聊天,言谈中依稀感觉到那姑娘又有消息了,笑意才重新回到他眼底,可方才,他的神情真令人不舒服。
还是小湄好啊……眉山君长叹一声,那个叫覃川的姑娘太能折腾人了,一般人消受不起。
那天晚上傅九云估计是大享了一番艳福,眉山君喝醒酒茶的时候,听见灵鬼们在外面窃窃私语:“……那叫一个销魂,窗外的芭蕉精都羞得跑走了。不愧是九云大人,咱们主子跟他差了足有十万八千里,人来这里都住了两天,连个手都没摸上。”
他红着脸跑过去斥责:“都闭嘴!我乃堂堂正人君子,少拿那个糜烂的登徒子和我比!”
新来的灵鬼们吓得跑走了,唯有那时常抠鼻孔的老灵鬼翻个白眼:“你明明是不敢。”
“话说从以前我就觉得了,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别人是你主子……”
“少岔开话题。”
“我和小湄是纯洁的交往!”
“其实就是你单恋人家,人家只把你当空气。”
眉山君气急败坏冲出去:“都说了是纯洁的……”
“自欺欺人。”
眉山君含着眼泪跑了:“你等着!今晚就叫你看看我的手段!”
灵鬼们从树丛里探出脑袋,带着敬佩与后怕,抬头望向那只大胆的前辈:“……前辈你也太直白了,好歹要给主子留些面子。”
前辈灵鬼弹了弹鼻屎,发出一声用心良苦的喟叹:“玉不琢不足以成器,我激他,都是为了他好啊。你们看,他不就行动了么?”
眉山君的行动冲劲只维持到了辛湄的客房外,她还没睡觉,开着窗户坐在旁边,手里把玩着一只有些老旧的人偶,人偶甲胄铮亮,手里还捏着一根威风凛凛的长刀,很是精致。
见他站在外面,辛湄笑眯眯对冲他招手:“眉山大人,你找我玩?”
眉山君瞬间就软下去了,浑身像泡在春水里似的,脚不沾地飘过去,声音发抖:“今晚…今晚花好月圆……小湄,我们聊聊…呃,要不要聊聊人生理想什么的?”
花好月圆?辛湄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外面还下着小雨,他衣服都湿了半幅,花和月连个影子也没有。
“外面下雨,眉山大人进来吧。”
她大大方方打开门,将这位有些失魂落魄的落汤鸡仙人迎进来,搬了张凳子给他,顺便还好心倒了一杯热茶。
眉山君呷一口茶,小心翼翼抬眼看她。
烛火刚好一跳,她半垂着脸,秀丽的睫毛微微颤抖,目不转睛看着手里的人偶,神情柔和。双颊依旧丰盈洁白,眉眼依旧灵动含笑,和他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辛湄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出入。
可他又觉得她其实还是变了许多。
十六岁的辛湄是随意自在的,也是鲁莽粗疏的,还带着孩子的稚气,这种蕴含真正女人的柔情神采是不会在她脸上出现的。她手中那个人偶虽然服饰光鲜,但明显已经旧了,五官都被摩挲得看不出来,油彩更掉了大半。可她偏偏就是那么喜欢,甚至看得入迷,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还笑,笑得眉毛乱动。
眉山君想起一直被他贴身存放的辛湄小像,他曾为傅九云对女人细腻而深刻的理解而膜拜,画中的辛湄分明比曾经的她大了两三岁,五官一模一样,神采却截然不同,充满了自信和女人的温柔,就和现在的她一样……不,现在的她比画上的还要光彩照人。
他很明白,这种光彩是什么人带给她的。
反正不是他。
眉山君失落地垮了双肩。
“眉山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不是想找我玩吗?”
辛湄终于回过神,抬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总觉得如果自己继续窝囊下去,会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眉山,鼓起你的勇气!就像当年成仙渡雷劫一样!挺起胸膛熬着,什么都会过去的。
眉山君清清嗓子,难得在她面前凝神静气,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小湄……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先了解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才好对症下药。
辛湄想了想:“比我祖爷爷还老的仙人。”
“……”
两行凄楚的眼泪滑下他的脸庞。
原来如此,他懂了。祖爷爷……
什么都不用再问,也不用再说。他怅然起身,打算回房修补一下自己破碎的心。
“眉山大人,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辛湄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像阴霾中的一丝阳光,又给了他一丁点儿希望。眉山君颤巍巍地回过头,哽咽着问:“你、你终于看出来了?”
辛湄点头:“会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赵官人说,这就是发_春了。”
好吧,比起发_春,他更喜欢春天来了这四个字,只不过,他的春天来得太慢,冬天实在太漫长。
“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眉山君低声问。
辛湄神秘一笑:“是狐仙大人吧?”
“……”
谁……谁来救救他?他的心……碎裂的心好像又碎了一次。
“你们是仙人,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眼光。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觉得你们很配。你放心,我支持你,虽然我这辈子是看不到狐仙大人了,但你们都是仙人,下次他出关,你要记得把心意大胆表达出来……咦?眉山大人?眉山大人?”
怎么说着说着他人就不见了?辛湄疑惑地四处张望,难道他是在害羞?
眉山君正在雨水中狂奔,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从颊边滚落。
“天雷啊——!”他跪倒在池塘里,张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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