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乞丐,道爷
大理国北,有个香川县。县城西边有条河。当地人称之为小香川。
这日傍晚十分,县城里来了个乞丐。
他一身褴褛破青褐,左边腋窝下夹着一根半人长,拇指粗细的打狗棒,趿拉着一双漏出七八根脚趾的破布鞋。脸上,手上,脖子上,还有身上腿上青褐破烂的地方,凡是表露在外面的地方上,其泥巴不知几寸厚。头顶杂草枯叶中,偶尔露出的一堆黄白之物,也不知是什么动物鸟兽的粪便。众人都是远远地便捂住口鼻,避着他走。
这乞丐许是脑子有毛病,逢人便问:“你知道杨柳山吗?”无人回答他,他也不觉气馁,只是摇着头,似魔怔了一般,继续边走边问着:“你知道杨柳山吗?”
声音沙哑,也不知是不是饿的。
乞丐一路上,畅通无阻,他的前面好像有凶神开路一般,走到哪里,那里的人们便匆忙地主动让开,生怕被他盯上。
行至一座酒楼前,他停住了脚步。似乎被里面飘散出来的酒菜香气勾住了魂一样,竟径直地迈过三道台阶,站在了酒楼大门下。伸头向里面探去。
酒楼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发现了门口的乞丐,眼中生出一丝厌恶之色。但是,看见他的脏样子,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无奈地跑到后厨,拿了两个凉透的馒头,远远地扔在乞丐脚边,喊道:“喂,拿了馒头就滚吧。别逼老子动手打你啊!”
心里郁闷地感叹道,这个样子,让老子打你,老子都不知道往哪里下手了!小二也怕脏啊!
那乞丐低头看了眼馒头,弯腰捡了起来,用脏成仿佛在泥巴里浸过的棉布一样的衣袖,擦了擦,也不管变成浑黄色的馒头上带着几个黑色指印,便紧紧塞进怀里放好,还用手拍了拍衣服。
他抬头向那小二问道:“你知道杨柳山吗?”
小二抄起一把扫帚,举起大吼道:“滚!”
乞丐深深地看了小二一眼,摇着头,呢喃着:“鼻梁现青筋……眼神泛恶光……大凶大凶……”
乞丐转身时,楼上霹雳咣当一阵大响,随后,一个灰袍老头从楼上沿着楼梯滑了下来。
确实是滑。这老头仰面躺在楼梯上,一阶一阶,咚咚咚地滑了下来!
老头不知年龄多大了,头发和山羊胡全白了,一脸的褶子,像小溪的流水一样。牙齿倒还算齐全,却又灰又黄,像喝了一碗墨水,又吃了一嘴的灰土。
穿着一件旧道袍,也不知穿了多少年,洗了多少水,颜色掉的差不多了。不过,除了胸口打了两块补丁,倒也还算干净。
那老头滑至一楼地上,翻身站起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好像没事人一样,指着站在楼上的两个小二,怒斥道:“你们太欺负人了!胡道爷免费给你们算命,换一桌酒肉都不行?不行就不行吧,干嘛动手打人啊?”
两个小二被他逗得都乐了。其中一个笑着骂道:“赶快滚蛋!早知道你就是一神棍,来店里骗吃骗喝的,我连门也不给你进!”
“嘿!”那老头反而不乐意了,卷起袖子,露出两截枯瘦的小手臂,还口道:“说谁是神棍呢?别侮辱胡道爷的职业啊!”
小二见他还敢无理取闹,装作一副发火的样子,抬腿欲追下楼去。
那老头吓得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待跑到门外台阶下,又站住脚步,指着那个追他的小二,说道:“胡道爷给你算了,你今日面呈厄相,最好破财消灾!”
那小二实在是被老头气得无可奈何了。叱责道:“我呸!什么狗屁胡道爷。我看是胡诌八道才对!”
胡道爷仿佛被人触了逆鳞般,霎时暴跳如雷,气汹汹地骂起来:“你这孙子嗨,说谁是胡诌八道呢?胡道爷我诅咒你三日内家财散尽,外债缠身!你不知尊老,将来必定儿女不孝,孤独终老!”
骂完后转身就逃,却不想和那停在后面的乞丐面对面撞个正着。顿时,扬起一波尘土。呛得胡道爷直咳嗽。
“咳……你这小子……咦?你是女娃子?”
胡道爷打量了几眼乞丐,又摇了摇头,道:“不对,观你喉结,看你十指,你还是个男子身!我说你小子,没事干嘛学女人在胸口揣俩大馒头?”
乞丐面无表情地盯着胡道爷问道:“你知道杨柳山吗?”
胡道爷瞪着他说道:“屁的杨柳山,胡道爷不知道。你还没回答胡道爷干嘛揣俩馒头呢!”
“撞了不疼!”乞丐瞥他一眼,淡淡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嘿……”胡道爷被这乞丐气乐了。忍俊不禁道:“你小子比道爷还有个性啊!小子,别走,听道爷我说道说道……”
……
城中贫民区一道胡同内。
胡道爷蹲在墙根,眼巴巴地盯着乞丐手里的馒头。时不时咽口唾沫。
当肚子不知道第几次发出一阵“咕咕咕……”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子……不不,小兄弟,分我一个馒头好吗?你也知道,老道一天没吃东西了……”
乞丐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个馒头,却没有递给胡道爷,而是问了句:“你知道杨柳山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胡道爷快被气疯了。
“道爷我都回答你几百次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乞丐便不再言语,将馒头递给了胡道爷。
胡道爷接过馒头,也不嫌脏,掰开一半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没嚼几下,便“咕喽”一声咽了下去,又去塞另一半。
一个拳手大的馒头,便被他如狂风扫落叶般,两三下送进腹中。
他掀开衣袍下摆,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拔下葫芦嘴,顿时一股酒香逸散而出。闻这酒香,比那些高档酒楼里卖的,被人誉为仙人才能喝到的酒,不知要浓郁了多少倍。
胡道爷仰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刚想盖上,又看见那乞丐正盯着自己手中葫芦,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一脸肉疼地将葫芦递向乞丐,试探地问道:“你想喝吗?”
见那乞丐摇了摇头,他连忙收回葫芦,塞上嘴后又挂回腰间。嘴里说道:“别说道爷不能有福同享啊!是你自己不喝的!”
那乞丐这时开口,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胡道爷急忙打断,带着一丝乞求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杨柳山啊……别问老道了!”
那乞丐愣了一下,低下头,苦叹道:“好吧,我不问。”
胡道爷这才呼出一口气,心里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二人一时沉默。一个低着头,双手抱膝,一动不动。一个倚躺在一堆杂物边上,两眼望黑空,嘴里喃喃地数着——十七,十八,十九……
许久后,那乞丐抬起头问道:“他鼻孔朝天,嘴长暴牙,的确是天生破财相。但是,为什么不尊重你就会孤独终老呢?”
胡道爷闻言愣了愣神,才明白他问的是那个驱赶他的酒楼小二。
“你想啊,所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自己都不知道尊敬老人,将来他的子女会孝敬他吗?而且,人活一生,或为名,或求财。若没了财物,谁会真心对他亲近呢?你都说他天生破财相……”
说到这里,胡道爷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子紧紧地凝视着乞丐。
这番细看才发现,这乞丐一张被泥土遮住的脸上,露出的那双幽深的双眸却如这黑夜的繁星一般,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胡道爷一把抓住乞丐的腕子,送出一缕神识探入他的体内。在经脉游走后,探到他的丹田处,竟发现,在他的丹田内飘荡着淡淡的元力之气。
“你是修真者?”
乞丐闻言一愣,问道:“什么是修真者?”
胡道爷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那里平静如夜空,看不出一丝撒谎的样子。
胡道爷知道他确实没有对自己隐瞒什么,低声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不知修真者,却明明已是道者境初期修为了……”
“那你体内的元力之气是如何修炼出来的?”
乞丐思索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是我肚子里的那团气吗?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在边境的一个山洞里捡了一本破书,叫什么‘相论’的,我没事读了几遍,肚子里就莫名地多了一股气。从那以后肚子不再容易饿了,挨揍也不觉得疼了而且伤好得也快多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道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家苦苦修炼数年才能成功闻道进入道者境,这小乞丐随便读了几遍书就成了?而且还是一本所谓的“破书”!
胡道爷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摇摇头,郁闷地问道:“你小子……真是上天宠儿啊!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没有说话,抓起打狗棒,在地上划拉了两个字……
胡道爷借着淡淡月光,从右向左,勉强认出,“莫……莫瓜犬……莫瓜犬?瓜狗子啊?哈哈……”
见乞丐诧异地看着自己,老脸一红,道:“那个……瓜狗子,跟胡道爷走吧。胡道爷带你回山,教你长生术,好吗?”
“是杨柳山吗?”
胡道爷大怒,道:“你不是说了不再问了吗?”
“嗯。我不问。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
胡道爷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胡……胡道爷!以后你叫我胡道爷就行……”
“胡什么道爷呢?”
“胡……叫我胡老头吧……”
“名字呢?”
“胡……你小子有完没完?我说了,叫我胡老头!胡老头!胡老头……”
“哦……你真不知道杨柳山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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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柳弗宗
在大理国东北。
有一座山。从空中俯瞰,山呈凹字型,整体南北走向,却在南北两端又垂直向东,延伸百里。就好像一扇面向东方打开的大门,谓之卯山。
卯山上下长满了葱郁的树木。
大周国九大门派之一的柳弗宗就坐落在卯山的凹处。其宗,南北西三面环山,东面是一片广袤的柳树林,无数棵柳树形成一座天然的守门大阵,也因这大阵而常年不枯。
秋末的一天,柳树林里,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其中穿行着。
老的头发胡须皆白成银霜,如耄耋之龄。少的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乞丐衣。
二人正是胡道爷和他的徒弟莫瓜狗。
“瓜狗子,待进了山,见过宗主,道爷给你找身衣裳换上。”说道这里,他打量了一番瓜狗子,接着说道:“别说,你小子洗刷干净了,倒也生得人模狗样的!以后多勾引几个小姑娘做道侣哈,要是加把劲,和柳家那丫头勾搭上了,那道爷也能跟着享福了!道爷真心看好你啊!”
……
在林中迈步走着,口中滔滔不绝。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哪有半点身为师长该有的仪容。
那莫瓜狗似乎只当他的耳边吹过了一阵阵的风,没有接他的话茬。问道:“这里就是杨柳山吗?”
胡道爷犹如被点中要穴,气势为之一顿,挠了挠头,尴尬地嘿嘿笑道:“这里就是杨柳山了。不过,我们都叫柳弗山,当地人也叫它卯山。你要找的那个杨柳真人,就住在山中。我们叫他杨柳仙人。”
“跟紧道爷,当心迷了路……”
穿过柳树林,展现眼前的是一副水墨画。
淡淡的薄雾,如一卷轻纱,朦朦胧胧地飘荡在天地之间。两排垂柳间,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两旁,各色的奇花争相绽放,离着老远就能嗅到空气中飘着沁人心神肺腑的花香。
秋风拂过,齐膝高的郁郁青草,如秋风中荡起了青波的湖面。虽为衬托花,却又为这仙境增添了一片绿色的韵味。
花草地的那一头,一道银带,泛着点点碎碎的七彩光芒,蜿蜒地落在地上。
走在垂柳下,鼻心充斥着青草与百花的芳香,心静了,人醉了。周身雾气缭绕,如行步在云中,似乎忘却了时间,抛开了杂念,远离了世俗……
走得近了,一条不宽的小河横在眼前,河水清澈见底,流淌时银光闪闪……
桥上有座一步宽的木桥,木桥这一头立着一块三尺左右高的木板,上面刻着三个篆体字——柳弗宗。
柳弗宗立宗时间也算久远,有一千多年了。勉强跻身于大周国九大修真门派,却是那垫底的一个。
柳弗宗太过隐世,不怎么开门收徒,是它实力弱的一个原因。其宗内修为高深者太少,修炼资源也少得可怜,难以收到资质甚高的弟子,又是一个重要原因。
柳弗宗宗主,柳茁,修行二百多年,如今不过是仙人境后期,也是宗内唯一的一个仙人境后期者。只有大长老田不巧,在十多年前刚刚突破进入仙人境初期。
其他的十多位宗内长老,都已困在凤者境后期数十年了。
至于八百多名弟子,大多数修为仅为道者境,三十余名内门弟子是知者境修为,七名核心弟子仅是凤者境初期。
整个柳弗宗,卧在山谷中,凡人的一个小县城那么大。
走过小木桥,桥头长着一颗老柳树。枯黄皲裂的树身弯成三道,上面挂着一口青铜古钟。
古钟两尺多高,直径一尺多,上面布满红斑绿锈。上面铸着三个金色铭文——迎客钟。
胡道爷说,走到迎客钟,便是真正踏入一门修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