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婷妈这次来,是因为一起纠纷。她家院子内放了一棵砍了一年多的树不见了,她找到邻寨王麻子家,发现王麻子院子里有一棵和她家那棵一模一样的。但王麻子一口咬定是他自家的,还说这树是从土地坳砍来而非王婷家所有。
但王婷妈清楚地记得,她家门前那棵树有一块疤,还被这块疤绊倒过一次,膝盖上磕砍的那块伤疤印子至今还在。但王麻子说,他家的那棵树也有一块疤,还说哪棵树把树丫剃了没有疤。王婷妈觉得冤便跑到城里来了,心想她女婿在领导身边工作,要他出出面可能能解决问题。
“确实看清了不?那棵树一定是咱们的?”
“天地良心,我发誓:那棵树确实是我的!”王婷妈拍着胸脯说。
“万一看错呢?”丁山反问。
“不可能,那树都放到我们家门前一年多了,青苔都有了。”
“问题是人家那也可能砍了一年多,也同样有青苔。”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见王婷妈说得有理,丁山便给王婷妈所在的青溪乡党委张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其实,一个新闻专干在一个县级市算不上什么官,只是他们的名字天天在报上亮相,知名度大一些。再说,上级有记者来了,他和领导们一起陪同,给人“见官大三级”的感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张书记十分热情,表态一定马上落实丁记者的指示。在郎壳子人们都是这样称呼丁山。
其实,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一棵树值不了几个钱,往大的算,也就几十元钱。但农村人讲的是争那一口气,老话讲“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有人还风言风雨地讲:你女婿在领导身边工作……只要领导一句话……村上有人等着看笑话。
丁山要的也是面子。他是一个没有过门的女婿。千万不能让未来的岳母娘小瞧。他给张书记打完电话后,还是不放心,觉得还得亲自去一趟,而且得要弄个车去才行,坐班车去没面子,别人看不起,看不起问题就得不到解决,也没有威信;没有威信同样的还是得不到解决。
丁山给城关镇派出所所长打电话。“所长,我会给您写一篇人物通讯,肯定会发在《西都日报》上。你放心好了。”挂下电话,丁山相信,这个面子所长一定会给的。果然,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比亚迪轿车,将丁山及王婷妈一起送到了青溪乡政府。
丁山将电话打给张书记。“哎呀,是丁记者呀,我正在外面,有事呀。您的事儿,我已安排派出所的同志正在办理之中,有结果马上通知你。”
“张书记我正在镇政府的院子里”。
“是嘛。哦哦,那我马上回去,先让秘书安排您的午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在准丈母娘面前丢脸(6)
“不必了,我也有事儿,查书记在开会,我要去采访”,其实,查书记还在西都市开会,根本没有找丁山。丁山这么说,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打完电话,他便找到了派出所。派出所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在看电视,见丁山去,也不打招呼问有什么事。丁山不得不主动问:“你们所长呢?”
年轻人摇摇头,然后继续看他的电视。
“你们所长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
“这是个人的隐私,怎么能够随便告诉你?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上班哪有这个态度?”丁山的火立刻喷发而出。
“你没说什么事;到我们派出所来吵什么?”
看丁山和派出所的人吵起来了,王婷妈出来调停:“是这样的,我是……”
丁山见岳母娘在述说案情的经过,便自个儿出去溜达。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觉得差不多了,便返回派出所。正巧看到年轻人在说:“你说的标的太小,不足以立案调查。再说,你这是一个纠纷,要找司法员!”
丁山想发作,想扎实地教训年轻人一顿。但觉得一个小萝卜头,对他发作也没什么用。这事怎么归司法管呢?这只是有了破案线索的一起盗窃案。如果排除王麻子这边不提,就只报告丢了一棵树派出所也应该查啊。至于标的多少?《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规定得清楚,不够刑事也应该够治安案件。老百姓的事都是大事啊!
丁山便又给张书记打了一个电话。把到派出所的经过给说了一遍。张书记说,“那小子是临时请来守电话的,什么都不晓得,你甭答理他。”
事情并没有像丁山想象得那么简单。通过派出所的调查,王麻子家确实砍过一棵树。有多人证实,他家院子里放有一棵被砍了的树,已经一年多了,至于树上有没有一块疤别人没有看清楚。王婷妈的指认证据不能成立。王麻子还指认了他是从什么山上哪个地方砍来的,而原树兜都还在。虽然,王婷妈也指认了原树砍来的树兜。如果要请上级有关部门鉴定,要一笔鉴定费,可这笔鉴定费远远超过树本身的价值。
王麻子声称,我自家的树,放到这一年多了,哪个说是他的,他自己出钱鉴定,不管我的事。如果鉴定出来是别人的,我不但双倍赔树,还出鉴定费。
听王麻子说得这么自信,王婷妈有些胆怯了。但事情闹到这地步,不好就这样收场,还得继续搞下去啊!王婷妈一咬牙:“我出鉴定费!”
“算了吧,一棵树值不得几个钱,何必费心劳力!”张书记劝道。
“书记啊,不行哩!”王麻子跳出来说话了:“要对我的名誉损失赔偿咧!”
“对你的名誉造成什么损失了?为什么要对你赔偿?”见王麻子得意忘形的样子,张书记教训道。
“我们烧三柱香到庙上去赌咒,如果我偷了人家的树,我全家断子绝孙。如果哪个冤枉我,他家断子绝孙!”
“你要去赌咒你去赌就是,关我什么事?”张书记说。
“你们不管就全部不要管,由我们自己解决。你们要管就管到底,解决好!”王麻子突然说出这句话,细想觉得像有些道理。
张书记喊来王婷妈那个村的支书和王麻子那个村的支书交待一番后,说道:“这事就由两位书记处理了,我不再过问。”停了一下,张书记又说道:“丁记者,一棵树就那么几个钱,难得费神!扶贫济困,哪里不送几个钱!算了!”
在准丈母娘面前丢脸(7)
“你们说有事就有事,说算了就算了!有这么轻松的?”王麻子仍然不依不绕。
说完王麻子跑回家找来三柱香一块纸,喊王婷妈:“走啊,庙上去当着土地爷说个明白。”
王婷妈觉得不去就理亏了,也跟着拿了香纸往庙上去。因为他们都是王姓,共一个祠堂庙宇。王麻子最先跪在那发誓:“如果我偷了别人的树,我断子绝孙!下辈子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听完王麻子的发誓,王婷妈改口了:“如果我的树不丢,我断子绝孙!下辈子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你不是讲我偷你的树吗?怎么不敢说了?”王麻子神气起来:“说啊,你只要说我冤枉了王麻子,我断子绝孙!下辈子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你偷的,狗日的王麻子——”王婷妈激动起来,用身体去撞王麻子。在场的村干部马上将王婷妈拉住,这才平息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打骂。
晚上,王婷接到她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抱怨丁山无用。还说是领导身边的人,这点事就办不到。丁山虽没有听到具体怎么说,但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因为他隐隐约约地听到“市委、有卵用、领导身边”几个比较敏感的词汇。再说,王婷接电话时,一个人走到窗台边,不想让丁山听到。只听王婷不停地叫“妈,我怎么说你呢……”。
丁山越想越气,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反面闹得十分难看,觉得很没面子。便根据事情的经过写了一则消息,眉题是:“不重调查研究,不用事实说话。”主题是:“×村用封建迷信调解民事纠纷。”稿子先在《西都日报》刊发,紧接着在省日报也刊发了。
其实,白部长并没有看到这则报道,是宣传部的办公室张主任看到的。张主任不会写稿,但毕竟在宣传部工作多年,知道作为一名市委宣传部新闻专干,该写什么样的稿子,不该写什么样的稿子。这样的报道,作为市委宣传部的干事是不应该去写的。张主任知道白部长每天下午都要到办公室来看当天的报纸,就故意用红笔将这则报道圈上,并将报纸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下午,白部长来看报,第一眼就看到了这篇报道,立刻叫来了他。
在白部长的办公室,白部长很平静:“你来了一个多月了,干得很不错啊!”白部长喝了一口茶后,说道:“作为市委宣传部的新闻专干,应该知道你的职责所在!批评报道是可以写,但要正确引导,用正确的舆论引导人吗!”白部长说到这,丁山才知道白部长为什么要找他谈话。
丁山马上承认错误:“是的部长,我明白了,今后一定注意。再不犯这样的错误!”
白部长还想继续说下去。听丁山这么一讲,便不好再说什么。
走出白部长的办公室,丁山很不是滋味。一切的原由起于那场纠纷,纠纷没有调处好,反而使岳母娘丢了丑,岳母娘丢丑也是自己丢丑。心想写这么一条报道,批评一下乡里和村里的做法,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遭到领导的批评。
回到家,丁山把事情的经过说给王婷听。王婷颇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这就叫文人,书生。人不能总指望讲理。就拿那些烂崽们说罢,跟他们讲理能不收保护费吗?和警察讲理,每次都是烂崽们刚走派出所的就来了。”王婷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楞:“要用这个!”丁山明白她的意思,指的是花钱。
“一棵树值几个钱?再花钱值得吗?”
“既然值不得几个钱又何必去费神呢?”
“你妈她……”
“那天我在电话里说了她,不要什么都逞能。能忍就忍,不到万不得已那一步,不要去告状!你们彭部长不是爱写打油诗吗?有一句打油诗不是叫什么‘让他三尺又何妨?’”
丁山说那是清朝康熙年间的文华殿大学士张英写的诗:“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见丁山不再说什么,王婷又自个儿说道:“这年头最管用的是钱!”
通过这次事件以后,丁山对新闻专干这个职务的兴趣大为减弱。心想“新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如果自己当了官,这个事情不就解决了吗?看来还是要当官才行!如果以新闻专干这个平台为基础,跃上当官这条路也不是不可能的,你看,好多当官的不都是从做文字工作开始的。”想到这,丁山信心又来了。摊开稿纸马上就写上一个标题:郎壳子市加强党的作风建设见成效。
世上最可怜的母亲(1)
吃晚饭的时候,王婷妈像往常一样倒二两米酒摆在里头火铺敬祖宗。这是王婷妈的习惯,每天晚上要喝一杯。不是她想喝酒,而是为了男人的安全,她在祈祷。敬了祖宗的酒必须要喝了才灵。就这样,时间久了,王婷妈喝酒就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杯。她喝酒的动作很富有个性,不是像男子汉那种一只手拿酒杯,一只手拿筷子很饿像的搞法。而是将军要出马一样,先是把筷子平整地放在碗上,然后双手再稳稳地端起酒杯,眯着眼睛喝一口,然后,“哈——”地一声长叹,像是十分难受的。然后再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菜。当王婷妈喝完一口酒正要吃菜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请找王婷!”是一位陌生人的声音。
“有什么事,我去喊她!”王婷妈放下筷子准备去喊王婷。王婷这两天刚好回到家。
“我是八台河煤矿……”听到这话,王婷妈有些发愣了。
王婷爸是春耕后去八台河煤矿的,在井下挖煤,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还可以,每天最少净收入有五十多块钱,两个月时间不到就寄了两千五百块钱回来。前不久王婷爸打电话回来,说这个月的煤层好,收入可能有三千多。王婷妈边走出门边喊王婷。王婷端着碗在院子里和邻居拉家常。这段时间,电视上经常报道我国许多地方发生煤矿事故——她不敢再往下想,丈夫的运气不可能这么差。
王婷接了电话,电话那头说要王婷这边的家属迅速赶到八台河煤矿去,说是有事,越快越好。王婷接完电话,打了爸爸留给她的电话,那边没人接。“把你婶婶叫来,一起商量一下!”王婷妈打了一个嗝,对王婷说道:“丁山又不在,你一个人怎么去,总得有个伴陪你去。这里到八台河有一千多里路程。”
叔叔也在外面打工,只有婶婶在家。婶婶来了,手里还端着碗。“我看这个情况比较复杂。”王婷妈说:“说不坏的,这几个晚上我都在做梦,梦见小孩子,那是小人啊,不会有什么好事。还有,村头大树上那猫头鹰每天都在叫个不停。那是在催人命啊!”
围绕矿上打来这个电话,王婷妈与婶婶又讨论了一会儿。看着母亲不知所措的样子,王婷说:“不可能有什么事的,父亲这个人做事都是稳稳当当的!”
停了一会儿,王婷妈说道:“她婶陪婷婷去,婷婷你也是在外面跑的人,什么事攸着点,不能太老实了。我不能去,去了顺子没有人带。”顺子是王婷的弟弟,还在上小学三年级。
“我打电话要丁山作好准备,我和他去算了!”王婷说。
“多个人多个伴吧!”王婷妈说。
这一夜王婷没有合过眼,老想着最近两三个月来发生在身边的事,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像今天白天,大白马跑去与大花马*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不好的兆头。像妈所说的猫姑雀晚上叫的事,她觉得不是最近才叫的,好像一直以来都在叫。梦自己是天天在做,乱七八糟的,醒来都忘记了。不像妈记得那么清楚。想着想着,她感觉到有些怕起来,是一种莫明的怕。她把灯打开,发现父亲站在那,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发现是空的。这时,她更加害怕了,一身冷汗涔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