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景善若连忙从被窝中钻出,匆匆抓了衣物,一面披一面往外跑。
等她跟客栈中众人逃出去,大伙儿在客栈外边站定一看,都呆愣住了。
阴云破了个洞,洞中透下月光,直照地面--
地面上有啥?
离客栈几十丈远的马道被横着砸断,野地里出现了一个巨坑,坑里横着一条龙!那龙身可真是长啊,众人往后看去,直到被林子遮挡住,也没看见尾巴!
胆小的人就尖叫起来了,慌慌张张往后逃,也有逃回客栈里缩着的。
--龙公子?
景善若立刻认出了它那有特点的鼻子:公子怎么在附近?
……而且怎么又掉下来了(喂)……
这回龙公子可没有奄奄一息,只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龙身子一绞,骤然腾空而起,直扑入云层中去。天空再次电闪雷鸣。
公子也没落后
客栈前面一片兵荒马乱,惊叫呼喊声中还夹杂着小儿哭嚷,更有人推了车出来,慌慌张张地摸黑逃命去了。
景善若被人撞了几下,脚背也踩得生疼,急忙借着电光朝客栈里跑。她匆匆从半开的店门挤进去,就手左拐,躲在屋角处。
外边惊雷声不绝于耳,但龙吟声已然停息。
景善若不知自己是怎样捱到天色浅明的,只知道,等她觉得好像外面已经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冷得全身僵硬、一点知觉也没有了,再往后,大概就连冻带吓地睡着了吧。等睁开眼时,日光已经斜射入堂内了。
她挣扎着动了动,发觉全身刺痛,四肢冰凉得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了。
客栈里的伙计跑了一个,还剩下几人跟掌柜一起修补昨夜弄坏的门窗,见景善若缩在角落,便给她弄了碗热汤来,让她暖暖身子。
半晌,景善若才算缓过来,扶着墙慢慢回客房去。
当时逃命情急,离开时房门是敞开着的,眼下清点一番发现什么都没丢,还算运气不坏了。
她这样想着,便收拾包袱,去找同路的那户逃难人家--结果得知对方连夜逃了,房钱都没结,掌柜的只能自认倒霉。
少了结伴同行的人,景善若也没办法,只得盘算着独自上路。
可因昨夜的反常天象,马道上积了厚厚的雪,无论是牛车或行人,都走得无比艰难。若不是给龙吓着了,没有谁会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赶路的。
“再过两天,等雪融了些,或许便好走了。”掌柜的跟她好声好气地说,“遇到大雪时候,咱客栈里住人留个十天八天的也常见,小娘子孤身一人赶路诸多不便,不如再缓缓呢?”
景善若颔首:“也是,若再遇见同路的,也好结伴走……烦请掌柜的帮忙留意一下了。”
“好说好说!”
她到门口处,看看龙公子砸出的那道沟壑,再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双眼所及之处没有“丘陵间的古怪犄角”之类的可疑物,这才回房间去取暖兼歇息。
不知龙公子昨夜在干嘛,不过应该与她无关……吧?
她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到屋内气氛有点不一样,准确地说,是“气味”不一样。
这种清雅柔和的香气是……
景善若转头,见室内与方才并无两样,只是自己挽上去的床帐不知何时被放下来了,床铺内朦朦胧胧地……隐约能见着有人影卧在其中。
“公、公子?”景善若试探地唤了声。
帐内无动静。
总不能是被褥的影子吧?
景善若心里嘀咕着,小心地上前一步。
帐内传出慢条斯理的人声:“停步。”
景善若一听,立刻松了口气:“啊,果然是公子你来了。昨夜……”
“免提此事。”公子昱轻声喝止。
随着他的言语,床帐微动,清风从帐内拂出。风气中带着丝丝暖意,原本冰凉的屋内顿时暖和了起来。
既然公子不让提,景善若也就不问了。
她只是欣慰道:“曾忧虑百川不知公子善意,出关那日与公子大打出手,而今见得两人都安好如初,我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哼。”公子昱冷然道,“若非埋伏帮手偷袭,临渊道君哪能从我这里讨到便宜?昆仑之时,有人居中调停,又以神仙颜面作保,我才暂且与他罢休而已。”
“原来如此……”景善若点头。这么说来,越百川与龙公子是暂时休战中了?
龙公子没有继续搭腔。
于是冷场。
景善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问道:“公子这趟出来,是要往何处去(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啊,找我干嘛)呢?或者……公子尚未回海里去过?”
“嗯。”公子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啊?”他这样回答,景善若便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龙公子突然出现在头顶上就已经不寻常,更何况还现身在她房间的床上?
龙公子继续道:“是归途中感知溱漓江泛滥成灾,又记起竹簪女冠曾言,夫人你居于江岸处。”
--咦,这么说的意思是,关心她么?
景善若脸上一红,低下头。
龙公子道:“冬日水患之事,本非我所辖,且临时纠察已来不及,便自己先行过来寻人了。”
“啊,善若怎好让公子记挂……”景善若更感赧然,不知不觉连自称也变了个样。
此时,公子昱坦然解释道:“既是水祸,自然与龙族相关。我已承诺不将仇怨连累越百川妻室,一言九鼎,绝不相背!”
……他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景善若茫然抬头。
龙公子严肃地说:“为免授仙家话柄,我定要护景夫人周全。”
“嗄?”景善若吃惊地瞪大了眼。
在她惊诧之间,龙公子已经起身,释出香风将床帐向两侧掀开。他撑着床沿站起来,方离开床铺半步,身后的木床便连同围板一道粉身碎骨,落于地面的时候完全成为了一堆细末。
龙公子并未回头看一眼,只是缓慢地朝景善若走来。
景善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见龙公子用“人”的形象步行来着?明明是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的轻缓举动,为何却令人感到不可轻视的压迫感?难道这就是小动物在巨兽跟前的本能感受?
“随我来。”公子昱向她伸出手。
景善若迟疑地看着他:“公子……要带我去哪里?”
龙公子面无表情道:“昨日寻夫人而来,却‘巧遇’临渊道君,与之‘商议’,此仙无心保护夫人安全,却不允许我将夫人安置于归墟内,双方一言不合,便再起了干戈。”
“……”
龙公子居然跟越百川商量这个,还打起来了?难道这就是昨天龙公子摔下来又冲上去的真相?景善若窘然,难怪他一开始不好意思说来着。
“临渊道君的经书尚在夫人手上,觊觎之徒数不胜数,若不小心提防,所谓保护夫人周全,只是空话。”龙公子道,“夫人,你应随我去一处安全之所,暂避风头。”
“安全之所?”
公子昱颔首:“除归墟之外,海上另有数座浮岛。各岛不与人间相通,不属仙境亦不属龙族地界,正合夫人安居之处。”
“不与人间相通?”她还想回娘家去看看家人呢……
唉,算了,带着道经,躲哪里都有危险,要是回家给爹娘兄弟带去了祸事,那她可得悔死。既然龙公子提供这个好去处,她自然应当领情的,否则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一旦错过,想翻悔也来不及了。
景善若想到这层,便点头道:“嗯,有劳公子带路。”说着,将手放入龙公子掌中。
略一闭目,转眼之间她就又在龙爪子里了,探出头朝下看看,方才所在的客栈已经远得只剩指甲盖大小。
“啊呀,我也没付房钱……”她轻声道。
龙公子自然不管她这么多,因又怕她冻着,便再把她放在鬃毛间,待她抓稳就急速飞上了云间。
景善若一手揽住龙角的根部,坐在龙鬃里,格外舒适。待龙公子猛然停下的时候,她差点没给惯性甩了出去。
“公子?”
爬起来一看,原来是前方出现了一只同样庞大的海龟。
这龟看起来眼熟啊,好像是……跟明相和朱砂他们一块儿的?
景善若正想着,就见那龟壳顶上的小暗格打开了,朱砂从里面爬了出来。
朱砂冲着龙公子招手,奋力喊道:“公子爷!这边!”像是生怕龙公子没注意到她一般,一面喊,一面拼命蹦跳。
--若是没留意着他们,龙公子又怎会突然停下呢?
只是它现在确实没有搭理朱砂,或者说,故意不理会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等海龟呼哧呼哧划拉着四肢,吃力地接近了巨龙之后,龙公子才将龙头转过去,盯着海龟以及朱砂。
景善若也探出头,好奇地望着对面的人。
朱砂喊道:“公子爷,不好了!趁你不在宫里,那群海将军造反啦!它们直截闯进宫,说嗅到凡人的气味,一定要把人搜出来!拦也拦不住!”
龙公子一听,顿时竖起头部,怒气冲冲地回应了几声龙啸。
坐着的地方突然动弹,景善若吓了一跳,赶紧抓稳龙角。她听不懂龙公子的话,但朱砂的话,要听懂可没什么困难--搜捕凡人?那不是要抓阿梅的意思么?
此时朱砂跟龙公子回话说:“公子爷,真的!海将军就一个劲儿地往各殿里钻,把好些宝贝都掀了踩了!简直就是抄家啊!”
龙公子更是恼火,身子扭了几扭,周身散发出墨汁一般黢黑的气流来。
“公子爷,朱砂怕得很,赶紧把阿梅拉到小伙儿身上藏起来。海将军一走,咱就立马出来寻公子爷你了啊!”朱砂说完,哇哇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得了!海里什么虾兵蟹将都敢欺负公子爷了!”
龙公子呼地一声猛然下沉,景善若急忙牢牢抱住龙角。
降到能见着海水的时候,她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碧绿的小岛,此岛瑞光四溢,祥云升腾,海鸟盘旋其上,正是一派仙境景象。
还没等仔细瞧瞧,她忽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龙公子放到了岛上。转头看的时候,那条巨龙嗖地一声飞远了,只留下层层黑云弥漫天空之中。
片刻之后,海龟吃力地游到岛边,朱砂拉了阿梅,两人一块儿下地。
“景夫人请先在此稍候几日吧!”朱砂飞快地说,“公子爷回去惩罚那些不长眼色的海将了,待事情办完,自然再来接夫人的!”言毕,她将阿梅往景善若面前一推,焦急地跳回海龟身上,催促海龟赶紧往回游。
“少夫人!”阿梅煞白着脸,一得了自由,她就立刻扑过来,拉住景善若的衣角不放手了,“刚好多怪物在宫里翻箱倒柜!还说要吃我!太可怕了!呜呜呜!”
仙岛蓬莱
“没事了,没事了,莫怕。”
景善若轻声安抚阿梅,转头望着自己身处的这座岛。
刚远远瞧着这岛屿还挺小的,待人在其上了,才发现四面都望不见海,入目皆是连绵丘陵。
阿梅抱住景善若的手臂就不放了,眨巴着眼睛问:“少夫人,你这些天是去哪里了啊?”
“……回家了一趟。”景善若答道。
“原来是回府里去了,阿梅问过好几次,朱砂就是不肯说!”
阿梅得了答案,又绕着景善若转,问:“少夫人,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啊?难道说景少爷说的是真话?”
“啊?”景善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景少爷?
阿梅怯生生地提醒她:“景少爷跟少夫人说,越家向少夫人娘家讨回了聘礼……少夫人你还要把阿梅退回越家去呢,忘记了?”
景善若这才恍然:“喔……你我遇见的家兄是猿猴妖怪假扮的,它的胡言乱语,怎么可以当真呢?自然是没有这回事的了。”
“真的?”阿梅喜出望外,开心道,“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回越家去啊?”
景善若笑笑,没跟她讲大水淹了县城的情况,只说:“你又没生着翅膀,也不会造船,给困在这么座仙岛上,就算再想回家,好歹也得等龙公子镇压了海将才行吧?”
“……是啊。”阿梅听了,失望地耷拉下脑袋。
景善若又安慰她一阵,两人皆觉着有些渴,于是随意寻了个方向,慢慢往前走。若能寻着山泉或者小湖,那自然再好不过,或者退一步,找着山洞林窝什么的,可以避避也不错——谁知道这岛上有没有野兽呢?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边矮林子里传来沙沙声响。
景善若立刻拽住阿梅,示意不要往那处去。
然而阿梅却好奇。她左看右看,觉着就算有个什么活物,那定然也没多大的体格,指不定谁吓着谁呢!于是随手拣了石子儿,朝林里草丛抖动的地方丢。
只听“咿呀”一声响,像鸟鸣又像小动物尖叫,不待两人反应过来,草丛里就钻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惊恐万状地朝别处冲。
“啊!”景善若抬手,却来不及阻止那物。
只见其慌不择路,直直撞在了树桩子上,当场翻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景善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个疾奔而出的未名物还不是上下一整块儿的(喂这是什么话!)。就趴在地上的那两团东西而言,一边是穿着小衣小裳的小人儿,大概就一两寸长,另外一边躺着的则是匹鞍鞯完备的枣红小马,其大小长短,跟那小人恰好相适。
阿梅揉揉眼睛,仔细看清楚,然后大叫着扑了过去:“哇啊,是肉芝!这个好宝贵的!吃了能长生不老!”她说完,便一手抓了小人,一手握起小马,急急忙忙奔回景善若身边。
肉芝之事,因越家有请戏班子唱大戏的习惯,这是一出戏里提过,故而景善若也有听说。
“难道这便是戏词中唱的……”她接过晕厥的小人,惊讶道,“啊,这不是活生生的人身模样么?”
阿梅道:“少夫人别只顾着看其长相了,快快吃下吧!”
说着,她就张口去咬那马儿。
“等——”景善若想叫住她,但哪里有阿梅的动作快呢?
谁知道,那小马经过猛烈一撞竟然没死,被阿梅两排牙齿咬住,顿时痛得醒了过来,当下是奋力挣扎,嘶鸣连连!
虽然已经有半个马身在阿梅嘴里,但它这样死命抵抗,也吓了阿梅一跳,她急忙把马儿吐了出来,摊在手掌上看。
只见那马腹部已经被咬得裂开了大口子,内中处处丝连,更流出青褐色的汁液来。即使如此,小马依旧在挣动,四蹄蹭在阿梅手心,却无力站起,只能哀鸣。
“啊……”阿梅看了,显出懊悔之色,抬眼无助地望向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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