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虚了,谦虚了。”明相拍拍他的肩膀,转头来瞅瞅景善若。
景善若注意到明相视线,便带着疑问回望。
明相道:“景夫人,公子爷将鳞片赠予了你……你可有表示?”
“啊?”
景善若不明其话意。
明相捻了捻指尖,道:“凡人间不是有俗话说,礼尚往来?”
“咳咳咳!”景善若立刻被噎住了。
她瞧着明相,明相两眼闪亮亮地,略伸出一只手,就差没说“你随便给点啥好不好”了。
呆在旁边的曲山长更觉尴尬,赶紧拉住药王司人的袖子,道:“外边或许还有伤者!你我出去查看一番再说!”
他属下并未感到气氛诡异,便道:“山长,你先坐好,待学生包扎妥当才能走动。”
“到外边包扎是一样的!”曲山长不管那么多,拽着人就逃。
对方没法子,只得拎了用具,跟着自家上司逃难似地溜走。
明相充满期待地望着景善若。
景善若也好想逃。
她为难地说:“公子之鳞,论贵重,无物可比……这……”
“景夫人,若是只论价值相当,那是任何东西都配不上公子所赠之物。可这回礼,讲究的乃是情意啊!”明相认认真真地分辩道,“公子将之赠予夫人,本就不图回报,只是老夫惯来世俗,免不了替公子讨个回礼。”
景善若真想将龙鳞退还给龙公子了。
可是,要是真的这样干,龙公子必然颜面大失,或许动怒。更要紧的是,他心中也许会难受的。
景善若再看明相的脸,见其殷切的目光,便不忍拒绝了。
她想了想,道:“我实在没有礼信可回,若是老人家与公子不嫌弃,时常佩戴的玉饰可好?”
“好好好!”明相欢喜得眼眯成了一条线。
景善若便解下腰间的玉佩,看了看。
其实她颈项上还挂着一块暖玉,是自幼戴上的,谁来也不让取,连越百川也只准摸上一摸而已。但这玉意义重大,与价值高低无关,不可轻易送人。
折中考虑,她还是决定将佩于裙外的一块玉送出去。此为景府中原有的首饰,不知来历,论及纹样寓意,她都挺喜欢,所以常佩着。
解了系绳,她将玉佩拿在手中,迟疑片刻。
明相伸手来接,也是抑制不住心中激动,道:“景夫人,老夫是真心欢喜,惟愿夫人与公子爷皆安好平顺,老夫便满足了。”说着,竟然隐隐有了泪光。
景善若见状,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地将玉佩递了出去。
接过回礼,明相乐了开花,连连道好,别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稍微冷静一些,他才又抹着泪开口,说自个儿是看着龙公子从一颗蛋长到现在这般大小的,公子对此等大事自个儿有主见,他这老头子是又欢喜又担忧……
“担忧?”
景善若诧异地问了一声。
明相便道:“景夫人你也见着了,那归墟龙潭之人,并不乐见公子爷与外族往来,更不必提……”
景善若难为情地别开视线。
明相明白她的心思,呵呵地笑道:“莫说景夫人与公子爷眼下清清白白,便是往后真能得幸携手,恐怕也入不了几位龙王爷的眼,定要受其阻扰。”
“原来如此……”景善若一听,立刻就萌生怯意。
那可一条条的都是龙啊,随便一根指头,都能要了她的命。
别说她现在是碍于情面,半推半就地答应回礼,便是当真看中了龙公子许多好处,愿意与其结为伉俪——这龙族的阻挠,她可是绝对承受不起的啊!
明相见她神色有变,赶紧替她宽心:“景夫人,瞧老夫这张嘴!只知道说不好的了,你别往心里去!归墟里毕竟还是狱王爷掌权,咱且不提这事,但谁敢动蓬莱洲,便是与公子爷为敌!要知道公子爷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教公子爷得着了出手的理由,便是一百个狱王爷,那也同样得认栽!”
景善若暗道:龙公子确实不吃素,但我是吃素的啊!
明相却来劲了,又压低嗓门,悄悄对景善若道:“说起来,公子爷要是真能与狱王爷战上一场,那归墟八成便要易主!到时候,谁还敢说闲话?”
景善若笑笑,转头不语。
明相捧起茶杯,深觉自己实在年岁大了,不仅办事不力,甚至也看不来脸色了——若能重来一回,他是怎样都不会将自个儿的担忧说明白的。
不成,他得换个话题。
“景夫人,近几日,老夫恰好有事前往中原,便往溱北走了趟。”
景善若一听,立刻抬起头来:“老人家是指——”
明相乐呵呵道:“不仅找见了景夫人的娘家,还见了令堂一面。”
“真的?”景善若急急道,“景家众人都还好么?”
“好得很啊!有个叫景莅的后生,老夫记得是夫人的兄长?升官啦,名下还添了田产!”明相笑说,“景家如今有几门远房亲戚投着,老夫拜访时候,人都出来见了见,有老有小,挺热闹的,不怕景老夫人寂寞!连老夫见了,也羡慕得紧!”
景善若闻言,欣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是大好。”
明相又道:“不瞒景夫人,老夫前去拜访,是扮作一游仙,装神弄鬼一番。借神鬼之口,替景夫人报了个平安。”
“多谢老人家。”景善若喜出望外。
明相更为尴尬地挠挠头:“不谢,老夫以此为契,问到了夫人的生辰八字与幼名、祖上等等,回到归墟,就赶紧制出庚帖同公子爷合了合。”
景善若一愣,旋即羞红了脸。
“老人家!你怎么可以……”她掩面。
明相干笑两声,道:“老夫一试之下,方知景夫人与我家公子爷,那是天造地设的佳偶啊!这不就赶紧、那啥来了?”
“老人家!”景善若起身,嗔道,“我不与你说了!”转身便走。
明相抱着茶杯,乐呵呵地看她夺门而逃,整个心里都是甜甜暖暖的。
“嗳,办妥这桩大事,老夫便是死也无憾……鼎王公若是有灵,当能原谅老臣了吧……”
孩子们啊,出海去!
某日。
道童一脸严肃地问仙草童子:“小草,你整日整日都粘着景夫人啊。如果她嫁进了归墟龙潭,你是打算跟着去呢,还是留在蓬莱洲?”
仙草愣住了,他呆呆地转首,望向虎妖童子。后者一脸无所谓地表示不关他事。
“景夫人要嫁人?”
“你才知道啊?”道童道。
仙草童子终于反应过来,他惊呼一声,趿着鞋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虎妖瞥着道童,后者笑笑,继续玩算筮占卜。
景善若正在书房里写字,她预备给府里的亭台楼阁一一起名,写几块匾额挂起来,如此,总比门楣上面都光秃秃的好看许多。
提笔正要开写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门扇一响。
反应迅速,景善若立即将手中的笔往笔枕上一搁,砚台移往高处,镇纸拿来压住纸张,然后离开案桌,迎往屏风前。
仙草推开门,闷头往里冲。
景善若绕出屏风外,正好接住他。
“小草,做什么呢?”景善若问着,刚想教训仙草要懂礼节,突然发现对方眼中全是泪水,“怎么了,摔着磕着了么?”
仙草童子望着景善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呜哇啊啊——景夫人不可以嫁人!”
“嗄?”
景善若愣住了。
“怎么了这是……”她掏出手帕来,替仙草童子擦眼泪。
后者哭着说:“他们说你要嫁走了,不管景府了!”
景善若立刻敛眉道:“他们?谁们?”
仙草童子本想直接说出道童来,可他觉着景夫人的神情……好像在生气?这个时候出卖道童,貌似不太好……
他咬住下唇不吭声。
景善若替他擦着脸,道:“小草,谁人说的?讲话传言,皆是应该有所担当。若自个儿说的话,自个儿不能负责,那你也不必听信于他。”
“不、不是的……我……”仙草童子支吾半晌,方忐忑道,“景夫人,你当真要嫁人了么?”
景善若叹了一声,说:“我自己都还没决定,风声怎么都跑你耳中去了。”
“那是真的了?”仙草童子急了,拽着景善若的衣袖,“景夫人,你不可以走啊!你走了,我跟谁学字去?小仙留在景府,是景夫人你答应照管的啊,如今怎么可以说要嫁人就嫁掉了呢?”
景善若瞧他焦急的模样,苦笑着刮他一下鼻尖,道:“小草啊,你就急着要我嫁出去啊?就算我成亲了,景府也不归别人的,依旧是你的家啊?”
“不一样!”仙草童子直摇头。
“……傻孩子。”景善若摸摸他的脑袋,道,“好吧,景夫人答应你,就算我成亲了,也是不会离开景府的。放心罢。”
“真的?”
仙草童子再三确认,然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黑眼珠转了转,拉着景善若的衣角,好奇地问:“景夫人,你不会搬出去住的话……那是不是说,你夫君会住进景府来啊?”
“……”景善若好笑又好气,责怪仙草童子道,“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作甚?”
“不是啦!人家问问而已嘛……”仙草眨巴着眼睛,“呐,到底会不会住进来呢?他要住在哪里?”
还说想得不多?连怎么安顿对方都考虑起来了。
景善若摇摇头,不搭理仙草童子,心想他是一时兴起,过会儿便会忘记此事。
谁知,仙草童子非但没忘,还越演越烈,追着她问:“景夫人,为什么都说你会嫁进归墟去啊?难道不是大神仙与景夫人更般配的么?啊!难道说大神仙是住在归墟里面的?”
景善若听了,只觉哭笑不得,真想将仙草童子的嘴巴捂住,不准他再唧唧呱呱问个不停了。
“景夫人,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仙草童子凑近了,神秘兮兮地说,“是要嫁给大神仙,对不对?”
景善若道:“小草,你别瞎猜。我原本还在犹豫的,要是被你这么一吵嚷,不嫁变成了嫁,嫁变成了不嫁,往后过得不开心,那便是你的过错喔!”
仙草童子一听,赶紧捂住嘴,不再吱声。
——总算治住了。
景善若暗里吐吐舌头,招仙草童子过去,看她写匾额。
但是仙草心不在焉,虽然口头上不提,但心底,仍是绕来绕去都记挂着此事的。
待景善若写完一副,将字样放到一旁晾干时候,仙草童子还是忍不住了。
他趴在书案上,认真道:“景夫人,往后要是过得不开心,咱把大神仙赶出去不就得了?”
景善若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当真深信,我就必须得嫁那‘大神仙’了?”
“那是自然啊!”仙草童子说,“我可是看到过,大神仙半夜还上景夫人寝房去呢……若景夫人不喜欢大神仙,怎么可能放他进去,对不对?”
“如此说来,我最中意的,可就是小草你了。”景善若取笑道,“你瞧,你半夜怕黑上我那儿去睡的时候,我可从没不让你进门过。不止如此,小草你白天黑夜,什么时候不是自由进出的啊?”
仙草童子听了,不由愣住。
景善若另取了一张纸,铺平在案桌上,提笔蘸墨,却见仙草还在发呆。
“小草?”
“啊!”仙草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睁大眼瞧着景善若,犹豫片刻,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景夫人,你可以再等几年么?我、我长大之后会对夫人负责的!”
说完,他的脸已经跟抹过胭脂一样了。
“……你说什么?”景善若也瞪大眼。
“我、我说——”仙草童子张了张嘴,努力半晌,还是没勇气将那话再说一遍。他突然攥起拳头,哇啊啊一声大叫,扭头,飞快地逃出去了。
景善若掂着笔杆,呵呵呵地笑起来。
※※※
日子说平静也平静,说暗潮汹涌吧……修者们时不时传讯说浪头上有海将出现,窥视蓬莱洲,貌似也不是假话。
金翅鹤又来了一两次,皆是替仙草童子送信的。
这回后者可不会再将信函给别人看了,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一面写信一面笑,一面读信一面变幻百种表情,到底有什么缘由。
好奇也没用,仙草童子把仙豆芽写来的信当宝贝般地藏着。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放在枕头下面的,但大伙也都尊重他的隐私,不去偷窥。(道童:我倒想看,可是小虎不让啊!)
不知过了多久,玄洲那边来了三艘大船,说是接景府众人前去出席仙都少主的百晬庆宴。
“不知不觉,仙豆芽兄长降世也有一百日了。”道童感慨道,“时光飞逝啊……”
虎妖趴在船舷上,悻悻然提醒道:“是啊,我等也有一百几十日的岁数了,真是光阴如梭哩!”
道童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那是你,贫道可过有数十年的人寿呢!”
“我还做过百千年的大妖怪呢,你有什么好比?”虎妖一点也不服小。
两人互瞪一番,突然道:“奇怪了,那个真正年纪小的,怎么一直在舱里不出来?”
此时景善若与阿梅皆是在仙草童子的舱房内的,两人正着急呢。
“小草,来喝点水。”景善若扶起仙草,想让他先喝些甜滋滋的井水,看能不能减轻晕舟之症。
没错,仙草童子晕船了。
他刚一上船,就觉着不对劲,似乎身体不适应这样的颠簸来着。
可是,为了见仙豆芽兄长,他必须忍耐晕船的痛苦。而且不仅这一次,往后若有机会再去玄洲,自然仍是得选水路的。
仙草童子面色时而苍白,时而蜡黄,总之,没有正常过。
阿梅急得不行,煮了些汤水,请景善若务必要让仙草吃一点点东西,哪怕是强行灌下去的也好。
仙草童子这回格外懂事,但凡喂给他吃的东西,他都乖乖吞下去。
可是,他毕竟对抗不了航海的折磨,强咽下去的汤水,总是要不了多久,就又被抽搐的肠胃给倒了出来。
到这几天,仙草吐得几乎人都瘦了一大圈,看得景善若好心疼。
可她也只能抱着他小声安抚,期待他早早入睡,少受折腾。
“唉,阿梅,待回了景府,我应当学些医术的。”景善若愧疚道。
“少夫人,你莫要自责了,是方丈洲的人固执,不愿意搭乘仙家的船,不愿意到仙家的玄洲岛上去。”阿梅忿忿道,“不然,船上至少也有懂医术的人在啊!”
玄洲派来接他们的人是要多没常识啊,若非众人抗议,他们甚至连仙童不吃普通饭菜都不知道!
“阿梅,众修者已帮助我们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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