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不语,径自走到桌角,将那包药拎起来便向外走。走到门口处停顿一下,转头道“不要对旁人说我来过这里,也别说是我拿走了这药。”
婆子们连连点头,自是从命。
于是曹植踮着脚,沿着后门便去往了街道。亳州萧条,到了晚间更是没什么人,家家户户关门用晚饭,便是一天的终结。曹植四下望了望,总算是看到一个药铺还没有关门。
那老大夫瞧见曹植这一身华服便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倒也有礼道“公子有何事?”
曹植将药包放到老大夫面前,细细拆开道“麻烦老先生帮我看一下,这药是治什么病症的?”
油纸包着的药慢慢打开,老大夫略看一眼便道“是流产所用之药,红花的量不足,想来用药之人该是怀孕不久。”
曹植笑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神色不明道“老夫行医半生,若是连这最简单的药理都不明白,可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公子你……”
老大夫话未完,曹植已然迅速离开,脚步飞快沿着原路返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身华服走在路上格外扎眼,老大夫将药仔细包好,放在一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曹植却是心口扎了一千根针一般,老大夫说的没错,那药定是流产之用。
郭嬛不是生病了,而是怀孕了。孩子自不必说,定是他的。曹植一脚踹开早已关好的后门,怒气冲冲而入。厨房里丫鬟婆子都在用饭,听到动静团团出来,却只看见曹植径直向着前院去了,而院门却是被踢掉了一半。
饭席上,曹操瞥一眼不悦问道“子建哪里去了?从下午回来便不见踪影,越来越每个样子。”
卞氏拉上曹操的袖子,低声解释道“子建就是因为午时受了风,身子不舒服,我方才派大夫去给他抓了几副药,现在该是休息了。”
曹操嗯了一声,暂且相信了这个说法。四下望去,发现曹丕身侧只坐了洛真和嘉树辞燕,面上的脸色稍缓,关切问道“郭嬛又是怎么了?”
郭嬛一向讨好曹操,颇得他的欢心。如今与曹植一对比,似乎曹操对这个儿媳妇的喜爱更甚。曹丕自是知道郭嬛的手段,那世间罕见的两顶黑玉冠,曹操珍爱之至,自然对郭嬛也偏爱一些。
洛真悠然起身答道“郭夫人身体不适,在房间里小憩,饭食我已经吩咐厨房另备一些送去了,父亲不必担心。”
曹操点了点头,这才动了筷子,席上将嘉树招致身边,爷孙两个竟是格外亲密。曹丕淡淡笑了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曹植脚步匆匆奔向前院,拉住一个丫鬟便问“郭夫人可在席上?”
那丫鬟正端着盘子从屋子里出来,一把被曹植扯到一边,吓得惊魂未定,结巴道“郭夫人身体有恙……在房间里歇息……”
曹植转身便往郭嬛房间去,那丫鬟则整理了盘子,汤汁溅了一身,满是狼狈。
大约她搞不懂一向温文尔雅又恬淡的三公子,怎的忽然间疯魔了一般。曹植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天外,看着自己被俗世的情感主宰,完全丢掉了自己清高的模样。
亳州故居没有曹府那么大,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便到了郭嬛的房间前面。
郭嬛情绪一直很低落,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夜的露水情缘,自己肚子里就有了一个生命。可是历史上郭嬛是没有孕育一个子嗣的,这个孩子又怎么留的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郭嬛侧卧在软榻上,闭眼小憩。洛真说派人给她将饭食送来,想来该是到了,便吩咐道“饭菜放在桌子上就好,你先出去吧。”
可是那人似乎开了门便静静立着,没什么动作,郭嬛这才睁开眼。
暗淡的天色里,那个人的身影笼罩上一层模糊的黑色,可郭嬛却将他望的真真切切,似乎他的模样早便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与你说清楚了么?若是叫别人看见……”
“你怀孕了?”曹植淡淡开口,语气却是尖锐的让人无法逃避。
郭嬛片刻的怔忪,她开口便是笑了“我没有。即便是有,也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曹植缓步向前,郭嬛瞬间起身站起身来,两人面对而视,谁也不肯显露出一点气势上的弊端。曹植轻声笑道“当真与我没有关系?难道你的第一次不是给了我?你敢说你郭嬛现在心和身体都不是我的?”
郭嬛眼中微动,低眸不语。曹植的气势也渐渐收敛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心爱的人,他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重了,双手向前不自觉的伸了伸,再下一步就要将郭嬛揽进怀里。
“孩子留下来,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
曹植淡淡的语气让人安心,郭嬛依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曹植得手腾在半空,将要落到郭嬛肩膀上的时候,才听见郭嬛冷冷的语气。
“不过是一夜情而已,你倒是当真了,呵呵。”郭嬛抬头,眼里尽是嘲笑的意味,曹植的手僵硬的落下,面上僵硬的笑容看起来很怪异。
“一夜情?你总结的倒是贴切,原来,你把我的真心当做一文不值,原来,我以为的两情相悦,只是我自以为的幻象……”
郭嬛倒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淡漠疏离的笑意,和那张清冷的面容似是绝配。朱唇微启,吐出的却是利剑。
“原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便快些走吧,不要叫旁人看见了嚼舌根,这个孩子我会处理掉的,劳烦你挂心了。”
曹植干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脚步像是拖着,一步一个颤抖的身形,被暮色淡化了光晕。门四敞大开着,郭嬛走过去将它轻轻合上,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沉淀下来变成晦涩。
手指渐渐划上小腹,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该来到这个世间的。而自己也是不应该爱上曹植的。
但是,命运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便是,你所有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经历的,早晚会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你生命中。
亳州之行,原本不过是一个月之期,却因为曹操头疾突发而延长了半月余,这半月里,郭嬛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这个孩子,像是来了月事一样,拖了七八天便佯装如常,健步如飞。尽管这样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可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曹操的头疾上,唯独洛真饭时问一句“妹妹,怎的你的脸色这么白?可是没有休息好?”
腹痛阵阵,郭嬛身上尽是冷汗,却是笑道“水土不服罢了,待回到邺城,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曹丕点了点头,望向郭嬛的眼中尽是深意。“此次再回邺城,也便没那么多闲杂之事了。”
尽管拖了半月之期,亳州的大夫对待曹操的头疾皆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卞氏干脆下令火速赶回邺城,并传信给邺城的人,寻得天下名医,候在曹府。
曹操此次病重,牵动的不止邺城里的势力,远在许都天子脚下也是搅乱了几方权利掌控者。拥汉派的老臣巴不得曹操一命呜呼,天收了这个逆臣贼子。曹植一方的人也希望曹操出点不测,此时曹植势力方正盛,平心而论,若是曹植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当真是胜于曹丕的。
一路颠簸,总算回了邺城,郭嬛闭屋不出,只见晴茗进进出出,送药送饭。洛真有些担心,领着嘉树和辞燕,迈进了郭嬛的屋门。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郭嬛莫名的消瘦了大半,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洛真直觉有些不妙,看向晴茗手中的药,厉声问道“你家夫人究竟怎么了?”
晴茗慌忙跪下,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满襟。
“夫人害了急症,上次月事便拖了许多天,大夫说,恐怕夫人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话半真半假,假的是前面晴茗隐瞒的真相,真的却是大夫所说的这句。郭嬛没有好好做小月子,又一路颠簸,伤了根基,怀孕该是成了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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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双獭祭鱼鸿雁归
郭嬛那么喜欢小孩子,可是大夫却说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洛真知道郭嬛心里定是难过的无以复加,偏偏她是那种什么委屈和苦楚都和着血自己吞进肚子里的人。
床榻上郭嬛蹙眉睡着,梦境里是大片的泥泞,走起路来格外的艰难。偏偏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晴茗将洛真来探望过她的事禀明,郭嬛微微笑了笑“倒是有心了。”
此时曹操病危在即,人们开始进行夺嫡大位的预演,郭嬛自是不会去给曹丕添乱。反观洛真却是悠闲无比,似乎一触即发的局势之变丝毫没有被她放在心上,或者,便是曹丕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郭嬛更相信后面这种揣测。
洛真一直以为自己身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她便不作为,却不知她的出现便已经是一个变数。郭嬛则是在关键时刻矫正历史的变数,譬如曹丕和曹植关系破裂,譬如曹丕夺嫡势在必得,譬如洛真终将要被打入冷宫。
思及此,郭嬛开口问道“魏公如何了?”
晴茗四下看了看,小心的凑到窗前“听说是情况不太妙,卞夫人似乎在寻求一些偏方,要给魏公续命呢……”
古时丹方术士一向为宫廷和枭雄所趋,那些看似续命的丹方实际上都是重金属制成的剧毒之物,郭嬛不知道曹操若是真服用了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卞氏的主意许下,曹操却是不认。
缠绵病榻许久,曹操的精神大不如前,强制止痛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不过是饮鸩止渴。曹丕和曹植轮番伺候,心里都各自一番计较。
洛真也感觉到了曹丕近来越加频繁的出去赴宴,甚至一向不喜酒醉的他也时常醉醺醺的回来。嘴里念叨着闲言碎语,叫人听不真切。洛真无奈,此时她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唯独照顾好他的起居。
郭嬛休养了几日便开始帮着曹丕四处游走,加之郭永也到了邺城看望曹操,曹丕这边的势力隐隐壮大了起来。曹操不肯服下卞氏为他准备的丹药,在长时间的休养之后竟然开始渐渐好转,卞氏将这一消息尽快通知了曹丕。
曹操疑心重,只要此时他稍一调查,便知曹丕和曹植哪方势力更甚,恐怕此后便生了戒心。所以卞氏的消息便是救命稻草,她选择让谁知道,谁便占了先机。
万花楼里,曹丕望着筵席中的众人,随意挥了挥手“你们不妨去子建帐中走一圈,声势越大越好。”
众人不解,却是惟命是从。唯独居于曹丕左侧的一人,捋着胡须露出会心的笑容。旁人见他笑了,便知其中必有秘辛,显然是不方便透露,唯恐有心之人听去,泄露天机。
曹植见着这些本就是曹丕势力的人纷纷来看望自己,心生纳罕,却是以礼相待。若有人是真心归属,也可拉拢。只是曹植大约想不到,此时他拉拢的人心,是他日后失败的第一步。
曹操将书简帅到桌案上,眼眶乌青,眸子却是炯炯有神。他怒喝道“子建这是这么容不下我?巴不得我早死么?他一向放浪形骸,我当他是文子气太重,偏爱与他,原来竟是根本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到眼里,在我病重之时,私结党羽!”
卞氏转瞬之间便知道那书简上大致内容如何了,不由得松一口气,看来子桓动作很快,倒是好手段。可抬眸便换了委屈的嘴脸,向着曹操解释道“子建年幼,做事不稳重,此次授予封号,一时骄纵罢了,怎么会是趁着你病重私结党羽呢?”
卞氏将桌案整理整齐,徐徐道“你一向欣赏子建的才华,自然知道他生性单纯,没那么多心思。且你卧床这些时日,子桓子建轮番照顾,没有半点差池。”
曹操闻言,再想到子建昔日行径,渐渐消了怒气,揉着眉心道“罢了,不去想他们了。蜀中刘备,江东孙权,这三分之势已成定局,我唯恐有生之年不能统一南北。”
卞氏一双素手轻轻按上曹操的额角,力度适中的按压着,温润的声音让曹操心神舒畅。
“魏公已是名扬天下,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享受天伦之乐,过一过普通人家的生活了?”
卞氏缓缓说着,说的曹操也是情动,握住卞氏的手,眸中不再凛冽,反倒难得的温柔。“辛苦你了,这么多年将曹府管理的风平浪静,你说得对,过些时日便将嘉树和灵均接过来明照榭,看着孙儿们长大,也是平生之趣。”
卞氏点头,悄然将桌案上的书简退的远远的,免得勾起曹操的怒火。她虽然是想要帮助曹丕,却也不能眼见着曹植受罚,或是更重的惩戒。如今左右平衡,还要照顾曹操,卞氏着实心累。
曹操病愈,第一条命令便是命曹植赶往封地‘临淄’,没有诏令不得轻易返还。曹植也便知道了为何会忽然群臣来到他帐下,不过是迷惑曹操的视线罢了。可惜他想明白的晚了,曹操对他的信任渐渐瓦解,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在铜雀台上做,让曹操大为赞赏的曹植了。
这也是第一次,曹植同意了郭嬛的说法,他的手段和心智与曹丕相比都太幼稚。自己唯独仰仗的便是才华,可终究抵不过玲珑心。曹植接令,回了落英院。
卞氏亲自来接灵均去明照榭,谢娇有些不舍得,却身份卑微连说话的资格都不够。只得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黯然神伤。
卞氏亦是担心曹植心态,细细叮嘱临行要带的东西,和路上注意的事。曹植却一点没听进去,贸然出声问道“母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