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伺候着的小丫鬟脾气倒是很好,露出浅浅笑容来,回答道:“这位夫人,我们家大少爷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了,金姨看起来年轻漂亮,其实早也不止三十岁啦。您也觉得金姨漂亮吧?我们府里的人都这么认为呢……”
张大娘有些恍惚,大少爷过了弱冠之年,这个金姨又是大少爷的奶娘,也就是说,她在府上呆了已经有至少二十年了。
咳了一声,张大娘又说道:“那小姐儿,我再打探个事情,你们这金姨她之前当过接生婆吗?我的意思是说,她在贵府给大少爷当奶娘的时候,有没有也在外面接接生婆的活?”
“怎么可能!”丫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似的,“夫人您一定弄错了,我们金姨在府上呆了有二十年了,自打进了府就一直跟着伺候大少爷,平时忙得忙死了,哪有时间在外面接私活啊。再说了,柳府待金姨也相当不错,她不缺银子的。”
那边姚何氏本来还没有想得起来在哪里见过,听得张大娘提到接生婆后,她恍然大悟,伸手指着金姨离去的方向说:“我想起来了,她,是她,就是她。我当初生善宝的时候,就是找她接生的。可是,你怎么说她没有当过接生婆呢?我敢确定是她没错。”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但这两人毕竟是大小姐亲自交代的贵客,不敢怠慢了,只道:“两位夫人先随奴婢去偏厅歇着吧,呆会儿午饭好了奴婢给你们端来,这边日头挺毒的,别晒着两位夫人了。要是被大小姐只道奴婢招待不周,怕是大小姐会怪罪的。”
姚何氏情绪较为激动一些,到底张大娘稍稍理智一点,张大娘暗处伸手拽了拽姚何氏胳膊,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里是人家地盘,我们还是不要生事的好,免得也叫善宝丫头难堪。走吧,说不定是我们瞧错了呢……”
姚何氏摇头:“不会瞧错的,当时她给我接生,我清醒得很。孩子出来的时候,我还听得到哭声的呢,后来我听到说是女孩子,我就晕过去了……”
小丫鬟虽然脾气好,但是也觉得眼前两个妇人有些烦人,不过她依旧保持着微笑,只伸手道:“两位夫人请吧……”
金姨刚刚路上遇到姚何氏跟张大娘时,她也觉得此二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找来府上丫鬟问了问,丫鬟说这两人是大小姐的贵客,涟水村人,她惊得打碎了一个茶壶。
涟水村……涟水村……这辈子,她只去过一次涟水村,那便是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当时是为了她,为了她,她才会去那里的。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今天竟然又会遇到……莫非是天意?
金姨看了看一边脚底下正蹲着收拾碎片的丫鬟,按了按心口,问道:“大小姐跟那两位妇人是什么关系?我看涟水村来给柳府卖猪肉的人很多,大小姐为何只叫此二人进府来?”
小丫鬟闻言停住手上动作,只抬着头回道:“刚刚也是听说的,说是这两位夫人中一位是姚姑娘的母亲,另外一位,大概是跟姚姑娘母亲关系较好的吧。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金姨,你怎么了?”
“没事……”金姨挥了挥手,一把揪住心口的衣裳,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其实她早就该想得到的。
那姚善宝是从涟水村来的,又长得跟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画出来的,怎么没有往那边想呢?金姨伏在桌案上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眸子里也渐渐沁出一丝丝决绝的狠意来。
她心里很清楚,现在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绝对要让大少爷断了娶姚姑娘的念头,第二,十五年前的事情,绝对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谁的嘴巴是最严的?哼,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为严实!
想到这里,金姨心里算是下定决心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说道:“你去厨房看看,大少爷爱吃的西湖醋鱼做好了没用……”就在丫鬟抬腿要往外跑的时候,金姨伸手将她叫了回来,自己起身道,“算了,你在这边收拾吧,我亲自去看看去。”
柳相生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帝都金陵城的生意貌似出了一点问题,跟叶家的合作似乎也遇到了一些阻碍。他还记得,那天柳媚站在他面前质问他,当初自作主张将柳府大小姐嫁给天下首富叶家,是否有私心?他记得他当时毫无愧疚地说没有。
其实当时真的没有多想的,两家都是做生意的,他跟信诚将来也都是两家生意场上的接班人,互相也都比较钦慕对方。他跟信诚两人,都是十多岁的时候开始试着打理家里生意上的事情的,开始也只是相互慕名而已,后来见了面后,互相交流了做生意的经验,都颇为感慨,觉得对方年纪轻轻,竟然都有如此谋算,觉得真心佩服。
一见如故,算是成了挚友,后来信诚来柳家做客,见到了柳媚,对她是一见钟情,也多次在他面前流露出想娶她为妻的意思。
叶少叶信诚,就别说是这个小小的安平县了,便是在帝都金陵城,那也是不少名门闺秀愿意下嫁商门的。可那些官家小姐,信诚一个都没有瞧得上,只瞧上了柳媚。
柳媚对自己的情意,柳相生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清楚的,只是没有挑破而已。所以,当时听得信诚说想娶柳媚时,他心里也是开心的。一来,自此柳媚不会再在他身上花功夫,二来,他跟信诚是挚友,柳媚嫁给信诚,也算是对柳媚跟母亲有个交代,何乐不为?
至于柳媚说的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他当时还真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可如今看来,怕是这门婚姻真的不简单。至少,叶家当初想的不简单,他叶信诚的目的不纯粹。
现在柳媚被一纸休书休回来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那边京城来信说,生意出了问题。
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生意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柳相生这些日子几乎是夜夜都不能寐,人也不大精神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道理摆在生意场上也是一样的。
他知道,朝廷有党派之争,如今随着皇上的病重,党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愈演愈烈。而他柳家,富甲一方,却是处于中立之态,没有倒向任何一方,或许,这也正是京城生意出问题的原因之一吧。
家大业大,内忧外患,再加上最近忽然又整夜整夜地想到了慧芳,弄得他更是睡不好觉。那天公堂之上,听二叔说,当初慧芳的死是因为受辱……想到此处,柳相生将桌案上的账簿紧紧攥成了一团!
他的爹,柳府的老爷,自己的老父亲,他当初害死娘亲还不够吗?他竟然还害死了慧芳!
娘亲离开的那年,他也就四五岁的年纪,还不懂什么事。只知道,那一阵子府上很乱,几乎接近于鸡飞狗跳,府上成天都会出去一大批护卫,然后那些护卫回来的时候都会被爹打骂。
其实在四岁之前,爹娘很是相爱的。娘亲貌美贤惠,人也温柔得很,爹做生意,她常常会陪在爹身边。有的时候,爹回来晚了,娘就会抱着他在怀里,坐在一大桌子饭菜前,陪他一起等爹回来吃饭。
平时爹娘忙了,他便跟着金姨玩儿,那个时候虽然不比现在有钱,但一家三口过得很是幸福美满。直到有一天,爹突然大发雷霆,甚至还动手打了娘亲,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懂什么,后来稍稍长大了一点,他才知道,爹当初打娘骂娘,是因为娘在外面偷汉子了。
他当时不懂,见家里气氛一下子变了,他的性格便也就变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爱说话,甚至每说一句话都会先用小脑袋瓜子思考一番。爹开始常常不回家,娘则一个人半夜偷偷抹泪哭泣……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有一天,娘亲不见了。
娘亲不见了,爹爹开始急了,跟疯了似的没日没夜地派人找娘亲去。他那个时候不知道娘亲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只以为,娘伤心了出去玩了,或者说,娘生爹的气了,故意躲起来了……
总之,他当时坚信,娘一定会回来的!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可是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十天二十天过去了……他天天端个小板凳守在门口等着,就是不见娘亲的影子。
不知道日子过去了多久,爹渐渐开始不再找寻娘亲了,府上也渐渐又安静下来,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直到有一天,有人从河里打捞出一具尸体来,抬进了府里,对爹说,那是娘亲。
后来爹找了仵作来验,又检查了那具尸体身上的衣饰,爹也说那是娘亲。
他当时想挤进去看个究竟,想看看那到底是不是娘亲,可却被金姨牢牢抱在怀里,任他怎么挣扎怎么哭闹,金姨都是将他抱得紧紧的,就是不让他过去看娘亲最后一眼。
其实他心里清楚,娘亲的尸体被水泡得久了,昔日美丽的模样早已不再,金姨是怕他被吓着。
可是,那是自己的亲娘啊,就算她变得再怎么丑,自己怎么会嫌弃?
再长大一点,他喜欢静静的一个人呆着作画,他凭着自己幼时的记忆画出了好多娘亲的画像来。最后找出其中一副容貌、气质、神韵最像的来,挂在房间里,天天都看着。
天天看着娘亲的画像,这样就好比,娘亲一直就在他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遇到慧芳,对慧芳一见钟情,他想娶慧芳……不得否认,他确实从她身上看到了娘的影子,温柔体贴,貌美聪慧……还有那五六分颜似。他原也想过,就守着娇妻守着慧芳好好过一辈子吧,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发誓要将自己小时候没有得到过的父爱母爱全都加倍补偿在自己小孩子身上……
他要让慧芳跟将来的孩儿成为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可惜了,似乎是天意弄人,成亲没有多久,慧芳便看到了那副画像。
她问他,那画像上的女子是谁,她恼怒,她觉得自己成了替身。娘亲的事情,他一直深埋于心中,如果不是府上的老人,没有人知道,在现任柳夫人之前柳老爷还娶过一位妻子的。而于他来说,也是不愿意提及当初的事情,他只愿意将娘亲好好藏在心中来想着念着,不愿意跟任何人提及关于娘亲的一切。
夫妻间存在的一些问题,如果不及时解释,便会叫人猜疑,时间一久了,矛盾就会激化。夫妻冷战一段时间,刚好那个时候帝都有一笔生意需要他亲自过去谈,他也想了,或许离家一段时间,两人的感情会好转一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得来的,却是慧芳病死的消息。
慧芳死了三年,这三年来,他心中一直愧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慧芳。
二十二岁了,同龄的人,孩子都能满街乱跑了,只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刚好这两年柳家生意做大了,他也忙,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生意上的事情,父亲渐渐放手,这两三年来,都是他柳相生一直在打理着外面的事。
人一忙起来,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三年过去了。而离娘亲的死,也有十七八年了,连相州都长得这么大了……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直到从京城回来,在那松花镇遇到涟水村的姚善宝,他一颗尘封已久的心,才又莫名动了起来。
姚善宝,那个女子,其实性格跟娘还有慧芳真的不一样,她爽朗大方、聪慧独立,有手艺有头脑,真的跟身边的女子都不大像……想到这里,柳相生将书桌整理一番,扬声问一直候在门外的细蕊道:“今天姚姑娘有来找大小姐吗?”
没一会儿,他便听到外面细蕊传来声音道:“已经来了,跟着大小姐去了二少爷的院子,奴婢听说了,好似这两天二少爷的病情好了些许。昨儿个晚上,奴婢还瞧见大小姐跟白梅俩人扶着二少爷去花园里逛呢。”
柳相生站起身子来,大步走到门边,开了门说:“我去相州那边看看……”
“那奴婢跟你一起去……”细蕊见大少爷要走,她也赶紧跟上去。
“不必了。”柳相生一把扇子一转,止住了细蕊的动作,只道,“你留在这里候着,呆会儿金姨要是来了,你告诉她我去了相州那里。”
“哦,那奴婢只道了。”细蕊心情有些小小失落,望了眼大少爷离去的背影,她一边踢踏着地上的碎石子,一边等候着每天必要亲自来给大少爷送饭的金姨。
姚善宝抱着从平安堂带来的药,跟着柳媚一起进了柳相州院子,姚善宝问:“嫂子,昨天金姨有来换药罐子吗?”
柳媚秀眉深深锁住,及其轻微了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攥成一团,尖尖的指甲几乎戳进肉里,她眸光中是恨意。
“真没想到,这女人竟是这般歹毒,胆敢害我的弟弟!”她气得狠狠甩了下袖子,回头问姚善宝道,“善宝妹妹,你那边情况怎样?昨天带回去的碎片中,可真是含有牛尾草?”
姚善宝点头:“是的,不过分量不多,但是我可以确定,二少爷目前这种状况确实是因为长期服用牛尾草的缘故。或许……二少爷身子本来就弱,这牛尾草适量用的话,也有一定治疗的效果,可能也是因此,府上那么多人才没有发现。我想,凶手一定是个熟悉药理的人。”
“可恶!”柳媚暗暗锤了一拳桌子,咬紧牙齿道,“这件事情,既然是相生的奶娘做的,我现在开始怀疑,到底跟柳相生有无干系!那金牡丹在柳府有二十年了,自打进府就是一直伺候着相生的,如果不是相生明里暗里授意的话,我想,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是不会这般做的。”
姚善宝垂眸想了想,忽而皱了皱眉,摇头道:“我原也是如嫂子这般想的,不过现在想来,可能性极小。”
“为什么?”柳媚望向姚善宝,心中有些期待,她也希望这是不要跟相生扯上关系。
姚善宝:“嫂子,你想啊,牛尾草是一种慢性毒药,而能将二少爷身子害成这般的,必然是服用有十多年之久了。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大少爷才多大?他哪来那么大的心机跟谋算?”
“倒也是。”柳媚嘀咕一声,又招手唤来白梅,“二少爷还在睡吗?可曾醒过?还有,昨天我让你偷偷倒掉的药汁儿,可曾被人发现了?”
白梅摇头:“大小姐放心好了,奴婢没有出院子,只将药汁儿倒在了院子里那棵紫薇藤下,二少爷这边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事的。”
“嗯,那便好。”柳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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