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国宝说:“这不行!拆迁顺序是按照水位线高低来定的。况且,我昨天晚上已经告诉你们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呢?你家不拆,下面的工作就不好做。咱们全庄的人总不能因为你家耽误了搬迁!”
王改焕还要说什么,李丹花已经带领人开始往外搬东西。李家岭的仓库已经打扫过了。人们把吕栓子家的东西搬出来,往李家岭搬。栓子家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人们一趟就全搬完了。王改焕挡不住,一个人坐在院子中大声啼哭。
开始扒房子。
人们大声地喊道:“扒房子啦——”“干活儿啦——”
可是,喊归喊,没有一个人动真格儿的。除了李丹花和毕国宝以外,这个组的男女劳力全是吕栓子的本家叔伯兄弟。吕栓子不在家,谁也不想事后落吕栓子的埋怨。
毕国宝看了看大家,明白大家的心思。他提着挖镢,第一个爬上了房顶。吕栓子家的房子是祖辈传下来的,据说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青砖到顶,板木椽子,雕梁画栋,很结实。毕国宝爬上房顶,刚要动手,王改焕便大声喊叫起来了。
王改焕大声道:“不要扒,不要扒俺家的房子。”
王改焕一边说,一边爬到了房顶。
王改焕对毕国宝道:“小毕,你要敢扒,俺就从这房顶跳下去!”
毕国宝愣住了。他站在房顶,不敢动手。院中的群众都被震住了。大家站在院内,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丹花看了看房顶上的毕国宝与王改焕,知道今天是碰到了硬骨头。可是,李丹花与王改焕两家私交甚厚,她也不想得罪吕栓子。但是,从工作角度,她又不得不支持毕国宝。李丹花大声对王改焕说:“嫂子,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咋说变就变了呢?”
王改焕坐在房脊上,大声道:“你说得轻巧,这又不是扒你家的房子!这房子是吕家祖上传下来的,好几辈都过来了,不能毁在俺们这辈儿!”
毕国宝站在房坡上,耐心地对王改焕说:“嫂子,房子还是先扒了好。先扒,把用得着的木料搬到岗上,还是你家的。扒晚了,水一上来,把房淹了,什么也没有了!”
“好你妈个×,中国这多大的地方,凭什么非要让俺们搬迁?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穷窝。要不是青海搬迁,我家三个孩子也不至于冷冻寒天赤着脚!”
王改焕骂开了。一边骂,一边哭。
毕国宝知道碰上了硬骨头,得有点硬劲儿!他大声对王改焕道:“今天这房子,让扒也得扒,不让扒也得扒!建设丹江口大坝,这是祖国的利益。当祖国利益与家庭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家庭利益得服从祖国利益!”
毕国宝一边说,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挖镢。“咣”地一下,房上的屋脊便离开了原位,从房坡上滚了下来。
毕国宝这些文绉绉的话,王改焕哪里听得懂?但是,王改焕只知道一点,这房子是吕家祖辈留下的,吕栓子不在家,她得替吕栓子把这房子守住。她见毕国宝动了手,便大声道:“小害毕(×),你敢动真的,老娘今天也动真的,让你尝尝老娘的厉害!”
王改焕说着,便脱下了裤子,冲到了毕国宝的身边。王改焕冲到毕国宝身边,把裤子缠到了国宝的脖子上,使劲儿往自己的身边拉。他一边拉,一边大声地叫:
“小毕耍流氓啦——,要*俺啦——”
这一招儿弄得毕国宝措手不及。王改焕一拉,毕国宝站立不住,一下子跪在了王改焕的面前。那时候,农村的女人大多是不穿裤头的。穷得几乎连裤子都穿不起的王改焕就更不用提了。王改焕居高临下,站在毕国宝的面前。她的下身光光的,两腿间的黑毛蓬蓬松松,清晰可见。毕国宝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下身,更没有遇到过这样泼辣的女人。他急忙闭上眼,叫道:“嫂子,你饶了俺吧!你快穿上裤子,俺不扒还不成嘛!”
院子里,乡亲们都忍不住地笑了。大家一边笑,一边议论开了。
有的说:“丹江几千年没建大坝,人们都过来了。现在咋非要建这个大坝?”
有的说:“这是国家坑咱顺阳川人呢!秋庄稼不让安,全庄的人喝西北风?”……
人们本来就对拆迁有意见,这么一闹,便全蹲到院子里,取出旱烟袋,边吸烟边说些牢骚话。
李丹花知道今天这局面非得九叔公出面不可。她也顾不得去房子上劝说王改焕,急忙去找九叔公去了。
王改焕还是不依不饶的。毕国宝急了,闭着眼,拿大话吓唬道:“王改焕,你阻碍搬迁,这是犯法的,你知道不?”
王改焕一边用手把毕国宝的头往自己的两腿间按,一边大声道:“老娘就是要犯法,咋的?你有本事把老娘抓进去!吃上四大两,俺还少受这份罪!”
王改焕是软硬不吃。毕国宝也没有办法。王改焕把毕国宝压倒在房顶上,翻身骑到了毕国宝的身上。她的光光的屁股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两个人扭在一起,难分难解。这时候,李丹花带着九叔公进了院子。九叔公站在院中,向房上看了看,大声道:“栓子家的,你这成啥体统,快把裤子穿上。咱不能让全村人看咱吕家的笑话。不就是几间房子吗?房子没了,还可以再盖。人的志气没了,那就找不回来了!”
王改焕听到九叔公的声音,抬起头,看到了院中的九叔公。九叔公站在那里,瞪着一双大眼,花白的胡子翘了起来,一脸的愤怒。
王改焕害怕了。这位族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这位曾经给了她家无数次帮助的老族长发了怒,王改焕不能不给他面子。她从毕国宝的身上翻下来,坐在屋脊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丹花爬上房,从毕国宝的脖子上取下王改焕的裤子,给王改焕穿上。王改焕在李丹花的劝说下,从房顶上走了下来。
毕国宝见王改焕走下房顶,便站起来,找到了自己的工具,大声吆喝道:“动工啦,动工啦,大家慢着点,能用的东西都搬到后岗上去,穷家值万金啊!”
乡亲们慢腾腾地站起来,开始拆房……。
9、吕栓子
血色残阳洒在丹江河面上,烧红了半江水。吕栓子驾着一条小船,在白家庄码头靠了岸。他把船停靠好,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吕栓子走到村头,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家了。村头的房子已经拆了四五家。砖头、土坯、废弃的家具扔满了地,到处是一片废墟。吕栓子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是自己的家,曾经是一座经历了200余年风风雨雨的老屋。
吕栓子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曾经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过希望。毕书记说,一个月之内解决他们的户口和口粮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他们的家就有希望了。他甚至憧憬着开一个小烧房,用自己家里的余粮酿酒。可是,当他站在这片废墟上的时候,那种刚刚萌生的希望就像是暗夜里的一条闪电,只是那么一闪,霎时就消失在无边的夜幕里。
“毕国宝!李水瓢!我日你们八辈子祖宗!你们这是不让吕栓子活呀!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今天,老子跟你们拼了!……”
吕栓子面对苍天,大声地喊,大声地骂。他骂够了,骂累了,就从地上抓起了一根柏木椽子,红着眼睛,气冲冲地去找毕国宝报仇。
“站住!你给我站着!”
一个声音在吕栓子的身后响起。吕栓子转过头,看到了九叔公。九叔公坐在没有推到墙头上,正用一双眼睛注视着吕栓子。
九叔公说:“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我知道你要干啥。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吕栓子是气昏了头,竟然没有看到墙头上的九叔公。九叔公是族长,吕栓子不敢不听。他扔掉了手里的那根椽子,走过来,在九叔公的身边坐下来。
九叔公从肩膀上取下那支长烟袋锅,装了一袋烟,递给了吕栓子。吕栓子接过来,点着,用力吸一气,马上咳了起来。
九叔公说:“我知道你心疼这老屋。其实,这座老屋被扒,我也和你一样难过。这老屋不是你一家的,这是咱们吕家共同的老屋。祖辈传下来的时候,因为你的老爷是兄弟八人中最小的,分家的时候,就分给了你老爷。你们小屋几辈单传,这才传到了你这辈儿。细算起来,将近200年了。可是,建设丹江口大坝是国家的大事儿,你不能为了一座房子而干出混账事儿来!”
吕栓子说:“可是,我的心不安呀!我要找毕国宝讨个说法儿!”
九叔公说:“讨说法儿?讨啥说法儿?你的房子不扒,难道能把丹江水抗住?国家扒了你家的房子,会补偿的。再说,全庄的房子都要扒,又不是你一家。你去县城告状,我没有阻挡你,那是因为国家应该给你们解决户口和口粮问题。你要是为了拆迁的事儿把事情闹大了,你的户口和口粮还要不要?那大那小,那轻那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九叔公说完,从吕栓子的手里夺过那支长烟袋锅,在墙头上磕了磕,挂到自己的肩上,背抄着手,走了。
吕栓子一个人坐在墙头上,仔细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吕栓子不是不懂道理的人。青海移民支边的失败,除了自然条件的差异外,还有青海方面极左的路线、连队改制以及盲目移民。其中,盲目移民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1958年7月,丹江口大坝动工建设。可是,关于库区移民问题,中央和地方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具体要迁多少人,往哪里迁,领导心理没有底儿,群众心里更没有底儿。可是,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南阳地区为了支持丹江口大坝建设,把河南省委给的8000名青海支边名额全部给了淅川。淅川县委政府紧紧抓住了这个机遇,把青海支边当做移民工作来做。县委的工作思路是:先让这批青年去打头阵,做试点。这批青年如果能在青海站住了脚跟儿,那么,就可以批次推进移民工作,让库区群众大规模地迁到青海去。
这种做法是与中央原来的支边精神是不一样的。一直到50年后,中央以及国务院还是不承认这批支边人员的移民身份。当然,这是后话。当时,县委县政府从库区群众中选拔了8008名男女青年,于1959年3月迁往青海支边。第二年,又迁去了16000余名随亲家属。支边人员的生活本来就艰苦,一下子增加了2倍的人口,哪里生活得下去?于是,就出现了大量移民的非正常死亡。
好在家乡的党委政府没有忘记青海支边移民。毕家兴书记的慷慨承诺,给了吕栓子莫大的安慰。九叔公说得对。胳膊拗不过大腿儿。丹江口大坝建设是国家的大方针,自己一个家庭,一座房子,根本阻挡不了这项工程的实施。再说,自己与那些死在青海的家庭相比,自己已经是幸运多了。
吕栓子从黄昏一直坐到月亮上来。他这才从墙头上跳下来,往李家岭走去。李家岭是大队长李水瓢的村子。李家岭的仓库在东村口。吕栓子走近屋,老婆王改焕与丹花一起,在一个刚刚支起的铁锅里做饭,李水瓢、毕国宝、顺阳正在帮忙收拾东西。
国宝见了吕栓子,叫了一声:“大哥!”
吕栓子见是毕国宝,铁青着脸,不说话。
毕国宝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递给了吕栓子一支,李水瓢一支。白顺阳不吸烟,没有接。几个人在木料上坐下来。
毕国宝说:“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是工作,也是为你好。10天后,丹江水上来,你就会理解我的!”
吕栓子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烟。
毕国宝见吕栓子不说话,知道他心中的疙瘩一时间还解不开。他用脚踢了踢李水瓢。
李水瓢知道毕国宝的意思。下午收工的时候,毕国宝找到李水瓢,对他说,吕栓子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们大队可以先偷偷地把他的口粮解决了,户口的事儿以后再说。100个人抬一个人好抬,一个人抬5口人就难了。
李水瓢没有表态。别看李水瓢平日里嘻嘻哈哈哈的,可是,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不动摇的。这个事儿,上面没有表态,他不敢。现在,毕国宝又要他表态。看来,这事儿不表态是不行的。因为,毕国宝毕竟是区干部。再说,李水瓢在区里开会的时候,他看到区长对毕国宝低眉顺眼的,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干部。具体怎么个不一般,李水瓢也说不清楚。
李水瓢说:“明天早晨,你与你老婆一起到生产队干活,我让白中举给你记工分。统销粮下来,先按人口分给你,先给你解个急!”
吕栓子一听,普通跪在了李水瓢的面前。他说:“李大队长,只要你解决了我家的口粮,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保你的大恩!”
李水瓢把吕栓子从地上拉起来。他说:“你谢我个*毛,这都是毕工作员的主意。我这是在干犯法的事儿,只要你到时候别把我卖出去好了!”
毕国宝说:“李大队长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该走了。明天还有4家要拆迁,我得过去看看。这是一些布票、粮票和几块钱,栓子哥不要嫌少,让嫂子去扯几尺布,给孩子做双鞋。等救灾物资下来,一切都好办了!”
“毕工作员,这咋成啊?你们工作人员,也不容易!”栓子带着哭腔道。
“栓子哥,你就收下吧!人家毕国宝一家人都是国家干部,宽裕着呢!”顺阳插话道。
毕国宝把布票、粮票、钱塞到吕栓子的手里,转过身,跟李水瓢一起走了。
吕栓子看了看国宝的背影,对白顺阳道:“毕工作员是好人呀!”
10、喝酒
李丹花与毕国宝的关系越来越近,工作越来越默契,话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收了工,两个人会在生产队的仓库里聊上一两个时辰。
白顺阳对毕国宝有些嫉妒,有些恐慌。但是,这些嫉妒与恐慌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害怕会被丹花小看。每次,丹花去看望毕国宝,都要约白顺阳一起去。白顺阳不去。他知道,老婆让自己跟着,这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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