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绍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想到某一天躺在里面的人是你,你现在会做什么事情?”
他问的问题和我思考的事情不谋而合,我说:“赚钱啊。”
秦绍白了我一眼,说道:“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事情了?临死之前都只想着赚钱的事情。”
我心想,我要有钱了,我就已经和你妹妹一样躺在青山绿树下的泥土里了,我还跟你讨论世界末日的事儿?
我说:“死有什么好怕的?每个人都会死。死得早就早超生,死的晚就晚超生。”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到秦绍曾经说过我,像我这样的人连下辈子都没有,只好又改口说:“当然下辈子的事情,不归我本人管,我也无所谓。只不过我觉得,我要是早超生了,也许下辈子还有机会做我这世父母的爹娘,我还能照顾他们,来弥补这一世的遗憾。”
秦绍又站了会儿,过一会儿掏出一盒烟,在风中点了一根。我都不知道秦绍也会吸烟的,所以略微有些讶异。
秦绍叼着烟看我,烟燃到半根的时候,他说:“难得啊,这世上还真有像你这么孝敬父母的。还为了父亲的病到我这里来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说你父亲要是个恶人,你还这么孝顺?”
我心想,秦绍其实挺明白事情的。即便我现在再迎合他,他也知道我内心里多排斥做情妇这事儿。都说经营公司最关键的就是用人,我看他长的这双锐眼,用起人来肯定又狠又准,难怪公司做成现在这个规模。
我抬眼看他,白雪落在他头上,形成了薄薄的雪层。“小时候我家里穷,买不起什么书,但我奶奶还是让我从小就开始背《弟子规》,朗朗上口的三字经,很好记,也很容易洗脑。我后来看书时,有读到过幼儿教育这一块儿,说到孩子3…5岁时,是没有意识的,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怀疑。所以《弟子规》里的很多话对我来说,像是上辈子就已经用石斧一刀刀刻进脑子里一样。比如: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父母再恶,终究是生我养我的人,何况他们从来没有抛弃或虐待过我,像任何一对父母一样爱着子女。如果我是恶人,他们也不会不管我。我父亲是恶人的话,上天也给了应有的报应,要是不够,算上我,两代人怎么着也够了。”
秦绍默默地听我说完,抽了口烟,吐出的烟圈立刻被风吹散,说道:“说得就跟你不是个恶人似的。”
我想想也是,我现在做着别人的情妇,活脱脱的狐狸精,要遇上像我妈那样的人,我也是得挨巴掌的主儿。
我只好点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要某一天躺在里面,我就更没遗憾了。”
我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秦绍一根烟已抽完,对着我说道:“走吧。”
我跟着他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让人觉得苍老而又安谧。
秦绍的黑皮衣一摆一摆的,我不由又想到Leo,忽然觉得秦绍也许像Leo那样,是个外表冷酷无情,内心却是柔情万丈的男人,竟不由自主地说道:“秦绍,圣诞节快乐。”
秦绍回过头,脸上被风吹得有些红,他说道:“我们的圣诞节,永远不会快乐。”
我想他的圣诞节不快乐是有理由的,可是把我的圣诞节也算上,秦绍就不太厚道了。但是仔细推敲也没错,这是我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现在看来,也没有快乐的影子,所以也就永远不会快乐了。
第24章 第八章 重温;暖(2)
车又缓慢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市中心时,它终于跟其它任何一辆平民车一样,停在了喧嚣的路中央。所有的车排气孔都突突地散着热气,在银白的世界里,露出灰色而烦躁的表情。
这时,我看到我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了A市的座机号码。自从我搬进秦绍的别墅,我的手机已经快要成为摆设,仅有的用途是我给医院打电话。艾静和刘志两人已经同居了,她可能还不知道我搬出宿舍的事情,见色忘友的家伙到如今也没跟我联系;而导师接受美国方面的邀请,去异国感受真正的圣诞去了。我的人际关系网因为我家道中落早已变得稀疏空大,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联系我。
手机接起来,才让我想起来,我还做着班主任的工作。
手机那头是曲世成,他焦急地说:“卢欣然,你在哪里啊?”
离上次见面才两个月时间,小家伙又开始直接叫我的名字了。
我懒懒地说:“有什么事情啊?”
曲世成说:“你赶紧到A市肿瘤医院来吧,我们班有个同学出了急事送医院了。”
我一听,立刻在电话里说:“好,你们先不要着急,我立刻过去。”
秦绍在边上看着窗外说:“是上次为了你打架住院还让你熬粥那小子吧?跟你迎新晚会上同台表演了之后,后来站我们车外傻站着看我们做的那个?叫曲世成?”
我想秦绍的脑子里应该有一个叫《情妇卢欣然》的文件,打开之后只要输入一点搜索信息,相关资料就会以高亮关键词的方式瞬间梳理出来。而让我汗毛直立的是,秦绍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他像是个伟大的先知或者拥有着上帝视角,不管他在不在现场,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但是秦绍不是先知也不是上帝,他是个有着敏锐嗅觉的疯狂有钱人,他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只需要动动账户上的钱就可以了。他让人调查我上次熬粥是为了什么,曲世成打架是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时舞台上的人是谁,甚至那次他像疯子一样在车里试图要凌|辱我时,还留心到了车窗外的人。
他现在这个样子,都让我担心他是不是还知道我的计划。可如果他知道了,他也不会陪我演那么长时间的戏,何况所有的计划都在我的脑子里,他还能打开我的脑颅调查?但秦绍又是所有常理之外的人,我又不敢用我的逻辑去推断他。
我说:“对,是他。班级里有急事,我过去一趟。”
秦绍还是望着窗外,说道:“你去吧。让司机送你过去。”
我对秦绍表现得如此宽宏大量非常喜出望外,连忙说:“不用不用了。反正都在市中心。”
秦绍已经打开了车门,关上车门前,对我说道:“别给我戴绿帽子回来。”
对于这种嘱托和命令,我十分地无语。更让我无语的是,在交通大堵车的时候,让司机送我,无疑增加这件事情的复杂度。秦绍把车让给了我,导致司机绝不可能让我下车坐地铁过去。我只好傻乎乎地坐在车里,看前前后后排得和多米诺骨牌一样挤得密密麻麻的车发愣。
到了肿瘤医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饥肠辘辘,却又没时间顾及,刚到门口就看见一脸着急的曲世成伸着脖子东张西望。
我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问:“哪位同学啊?怎么急症还往肿瘤医院送啊?”
曲世成看见我松了一口气,松气之后又一脸紧张,支支吾吾地说:“是我小舅舅。”
因为下雪的关系,医院的地板上都是湿漉漉的泥痕,我一个急转身差点滑倒。我狼狈地说:“我又不是医生,你舅舅生病干我什么事情。你还是赶紧找医生去吧。”
曲世成把我拉住,说:“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他在肿瘤医院吗?”
我当然好奇,可是我是个胆小鬼。我一直好奇恐怖片《咒怨》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鼓起勇气看这部影片,连海报都欣赏不能。
所以我急速地往外走,边走边想,秦绍说过,别给他戴绿帽子。不久后他肯定会知道我来医院找温啸天了,那我辛辛苦苦酝酿了两个月美好的气氛就消失了。我离完成计划还不到五十天的时间,我怎么可以前功尽弃?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医院里躺着的是温啸天,我的腿就跟绑了大铅块一样。我每走一步,都耗费了我大量体力。就像刚参加完百米冲刺,我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曲世成在后面喊:“他食道癌复发了。他因为你食道癌复发了。”
我觉得耳朵边上嗡嗡响,像是有无数只蝗虫黑压压地一片,扑头盖脸地朝我投掷过来。我转身跑过去,对着冷冷站在门口的曲世成,狠狠打了一巴掌。
我咬牙切齿地跟他说:“他食道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癌细胞,让他会因为我而复发?你说话最好给我小心点。”
曲世成捂着脸,也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也希望他跟你没关系。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可是他因为你放弃治疗了。你能不能看在他曾经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份上,去劝劝他?他一定听你的话。”
我心慌手颤,浑身都觉得冰冷。像是,把我剁吧剁吧做成了馅儿,又把医院门口的积雪全都扫一块儿倒在了我身上,我裹成了雪人,还支着手冲着路人傻笑。
我扯着嘴角冷笑道:“我跟他在一起哪里有这么多年?我们才区区三年,那个女人陪了他七年。现在生病了却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有这么缺德的事情吗?”
我心想,我要寻死,温啸天寻死,我们倒是在这件事情上终于统一了步伐。
曲世成说道:“什么那个女人?Shelly吗?她是我舅舅的私人医生,现在被我舅舅送回美国了。卢欣然,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我舅舅为了你说的区区三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次化疗前都看你的照片才能忍下来。你不就怪我舅舅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吗?那时我还小,可我也了解个大概。我舅公不喜欢你们来往,骗我舅舅,说在美国的爷爷病危,让他飞过去的。我舅舅前脚刚走,我舅公后脚就让人把所有东西收拾走了。我舅舅连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被锁在房间里好几天。后来他绝食昏过去,送到医院急症时才检查出来是食道癌了。好不容易恢复得差不多了,回国来看你,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可最近这两个月,他经常不吃不喝,结果食道癌又复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会来找你吗?”
我听曲世成说完这段话,觉得他肯定是照着哪本言情书上背下来的。又不是拍韩剧,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绝症,又有那么多的棒打鸳鸯?我说:“我那时还是个富家小姐,温啸天的爸爸凭什么执意反对?”
曲世成别过脸说道:“那时你们公司濒临破产在即,业内人都清楚撑不过两个月。我舅公是说一不二的性格,知道我舅舅重感情,所以他采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提前作出了准备。”
我又问:“那时他去医院后,有机会联系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我手机号码一直没有变,如果那时他跟我说,事情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你家破产了,你让我舅舅怎么联系你?跟你说他突然消失,是因为他得了癌症吗?他都舍不得让你看见他化疗的样子,怎么会舍得让你在破产边缘还听到这样的噩耗?如果时光倒转,我舅舅在那时告诉你这样的事情,你有信心坚持下去吗?”
我听着这滴水不漏的情节铺设,却跟侦探或律师一样,不停地在找疑点。我总要找出点佐证来。我不知道要证明什么,是证明温啸天一直爱我一如当年让我呼天抢地地哭诉苍天无眼,还是证明这是个曲世成编的谎话,让我不对这两个月做的对不起温啸天事情而愧疚羞耻?
都说在爱情里先转身的是赢家。我终于先转身了,却是这样的残局,一损俱损,两败俱伤。
我颤着声音问道:“那他在哪里?”
曲世成在我前面走,怎么上的电梯怎么拐的弯我都不记得了。总之他终于把我带到了一个病房前,说:“舅舅就在里面,现在所有的检查都没有进行。”
我推开门,看见温啸天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背对着我坐在大玻璃窗外。窗外一片雪白,纯净圣洁得像晴空时坐飞机能望到的大团大团白云。
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我竟不知道他已经瘦成这样,我想起他在我面前吃变态辣火锅时艰难的吞咽模样,想起他在夕阳下愤怒地对着我吼“至少你没有死”,想起他流着血对我说“跟我走”,而我像个刺猬一样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走过去躬下身,从后面抱住了温啸天。我想念这个拥抱太久,连拥抱的时候都在颤抖。
温啸天身子一僵,然后他轻轻地说:“是然然吗?”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眼泪已经把他的衣服浸湿,可我还是停下来。七年,我们空缺的的七年,怎么让我用泪水来冲刷掉这七年的岁月?
我走到温啸天前面,摸着温啸天的脸,他的脸瘦得皮包骨头,摸着都有些膈手。
温啸天眼角滑落一滴泪,说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缠着我了。我以前走到哪里,你都会到哪里。你不在我身边,我很不习惯。”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温啸天的双腿哭得泣不成声。
我缠了他三年,离开他七年,他还没有习惯,有违算术题的算法,可我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赌气,我之前说的那些恶毒的话统统都不算。我这七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只是忍受不了你带了另外一个女人回来,还当着他们的面说不认识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只在你面前,还有一些可笑的自尊心。我不知道我的自尊心把你害成了这样。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声泪俱下。
温啸天替我一遍遍擦着眼泪,擅长弹钢琴的细长手指滑过我的脸,一如七年前的时光。
他说:“我们都有一些可笑的自尊心。我那天看见你和他在一起,还和他偷偷说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生气得脑子都糊涂了,什么话都倒了出去。可我一回家就后悔了。我们都有对不起对方的地方,所以我们扯平了。”
我点点头,像是个得到救赎的罪犯。
他又摸着我的头发,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不管疾病、生死、贫富,我们都不要再分开了。”
我又点点头,他说的话是如此动人,我已经沉迷于其中了。
温啸天的眼睛终于笑成弯弯的,他从椅子上下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