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得可真够早的。伤到脚后跟了,得踮着脚走路,哪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伤口缝两遍都没事。”
“呦,那你不是跟女人穿高跟鞋一样了吗?黄晓明的汗马宝靴都没你这效果好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土人。”
两人对骂了几句后,一下子无话可说,分外无聊。
我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问:“那你脚受伤,怎么开车刹车啊?司机呢?”
秦绍说:“我自己来的。大年三十,我给所有人放假了。”
我哼了一声:“黄世仁怎么突然显爱心了啊。该叫司机的时候不叫,你的腿好不了都是活该。”
秦绍也哼了一声:“小白眼狼。”
我问道:“那开了一天,吃饭了没?”
秦绍白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说:“不是吧?午饭呢?”
秦绍就不说话了。
我说:“干嘛?你是要体验一下在温饱线以下人民的生活啊?我跟你说,你现在有钱的时候不吃,等你没钱的时候想吃都吃不到了。你就作吧。等你没钱的时候就精神了。”
我碎碎念,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秦绍好日子也没多久了,到时候他得多后悔现在有钱不使的时候啊。
我站起身来,跟秦绍说:“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看看咱家的泔水桶里还有什么。”
我上了楼进了厨房,把刚才我妈包的饺子拿出一些来煮,又把今晚的剩菜热了热。我端着盘子往楼下走。秦绍跟大爷似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来帮把手接过去。
43、第十三章 报复·乱(2) 。。。
一楼没有桌子,我拿过一条板凳,把饺子和剩菜都搁板凳上。秦绍不习惯趴在板凳上吃饭,为难地低下头,夹起一个饺子蘸蘸醋,慢慢放进嘴里嚼。
我看着我家破落的房子里,天花板的墙皮正摇摇欲坠,沿着门口的那道墙墙根还有一些发霉的水渍和青苔,电线因为长久不擦,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就这么横亘于房子的半空。灯泡上还笼着一层钨丝燃烧过度的黑圈。灯泡下坐着一个穿着几万块钱的名贵衣服,戴着几百万块钱的手表的人正以奇怪的姿势趴在板凳上吃着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我怎么看都那么不协调。
唉,就当他提前体验今后的生活了。脱下那身衣服,脱下那只手表,谁也不是能吃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即便丫饿了一天了,还一口口细嚼慢咽,吃得跟尝鲍鱼海参似的,那也不代表他与众不同吃不了穷人家的东西了啊。
秦绍吃了几口,又打了几个闷着声的喷嚏。我看他穿得稀少,想着不是这么倒霉吧,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不摸还好,一摸就真的吓了一跳。
我说:“秦绍,虽然我老想着你是冷血动物,你也不用大年三十地到我家来证明给我看,你是个热血好男儿吧。你都烧成什么样了,今天开车没出事真是万幸啊。你说你一残疾,没事瞎跑这么远干嘛。”
秦绍还在低头不语地吃饺子,也不搭理我。
我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秦绍被我一推,就悠悠地趴下了。这一坨一米九的个儿躺在我面前时,我真是欲哭无泪,心想着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冤孽啊。你说他要死在他那栋别墅里,我也就算了,大老远地专程跑到我家来病给我看,我是任他这么躺着见死不救啊还是上楼叫醒我父母,让他们恶补三刀啊?
我拼命摇着秦绍,说道:“秦绍,你丫给我醒醒,昏过去也不能在我家。你想想你要在这里昏过去了,我是不会把你抬到我家床上去的。因为你还没病死就会被凶杀,你懂不懂?”
秦绍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秦绍,你从我身上就发现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现在你也要相信你的潜力。我背你出去,但我不是摔跤举重选手,你屏住一口真气,自己也用点劲,不然我实在背不动你。听见没有?”
秦绍点点头。
幸好,他还有点意识。我一手拉起他的手放到我肩上,一手扶起他的腰,慢慢地往外走。外面还是黑得耍页ぞ貌换丶遥疾荒芷咀胖本鹾途樽叩溃缓猛O吕茨贸鍪只找徽眨僮呒覆剑绱朔锤矗叩梦乙簧砗顾N乙槐咧渎钋厣馨殉低5枚伎熘苯拥紸市了,一边又艰难地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车里,系上了安全带。
我从他兜里搜出钥匙,发动了马达,朝城里飞速地开过去。
大年三十,幸亏咱小城镇唯一一家国字医院急诊还开着。没想到急诊处还挺忙,本来值班的人就不多,又碰上一堆被烟花爆竹炸伤了需要紧急包扎的病人,像秦绍这样赶在大年三十晚上发个烧的,人家都不惜搭处理。
医院日光灯开得足,我这才看得见秦绍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护士匆匆忙忙塞给我一个体温计就走了。我说什么话,秦绍也只是哼哼。我对着体温计说道:“秦绍,你赶紧睁眼瞧瞧,这体温计是塞在嘴里塞在腋下还是塞在□的啊?你要不醒过来看,我就直接塞你嘴里啊。”
秦绍终于有气无力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敢。”
我心想,还好,还知道说几个字儿,立马把体温计放到了他胳膊下。
过了一会儿,我把体温计拿出来一看,40。7度,难怪烧得这么厉害。我连忙拿着体温计找护士,说:“护士,40。7度了,赶紧看看呗。”
护士忙着说:“你得找医生才行。”
我说:“那医生呢?”
护士皱了一下眉头说:“医生正忙着看那几个伤了眼球的患者呢。”说着就要往里走。
我连忙拉着她问:“那其他医生呢?”
护士说:“今晚值班就三个医生,都满了。谁知道今年过年怎么回事儿啊。就得跟大城市一样把烟花爆竹禁了。”
说完护士就往里跑进去了。
我心想,等你把医生的配置跟得上大城市再说禁烟花爆竹的事情吧。
我回过头看秦绍,对气若游丝的他说道:“秦绍,怎么办啊?我就研究过割腕,都没研究过怎么退烧。你等等啊,我先给你倒杯热水去。”
我给秦绍端了杯热水,支起秦绍的脑袋,慢慢灌了他一杯。医生和护士还在忙碌,外面还陆陆续续送来受伤的患者。我心想,秦绍今年真是要倒霉,连生病都能赶上咱这小破城镇看病高峰期,也许不用我在A市偷他资料踩他一脚,他就在我们这个城镇莫名归西了。要说出去堂堂绍杨集团的老总是发烧烧死的,得多掉价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绍还烧着,医生护士也没一个过来问候一声的。我看秦绍越来越烫,快要跟我的想象吻合,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拉开前面的帘子喊:“有没有人管我们啊?是非要死了流血了才能看是吗?比我们后来的人都包扎好走了,怎么看我们就跟空气似的!烧坏了脑子你们赔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国支柱产业的老总,一年产生的经济效益都够把这破医院推平了再重盖的!再不治,等回头再查起来,你们几个医生也别干了,都回家自个儿开诊所去吧。”
里面的医生和护士被我嚷得吓了一跳,都扭头来看我。
我说:“看什么看啊。说得就是你们!你们再忙,连扔个阿莫西林的时间都没有吗?病人都要烧到41度了,转成肺炎你们医不医?要是那样你们才肯医的话,我就跟秦总商量商量,让他努力憋个肺炎出来。”
一个医生终于过来了,走过来翻了翻秦绍的眼睛,测了测秦绍的心跳声,说:“我先写个药方,你先拿药去,挂上点滴再说吧。”
我连忙说好,就颠颠地进了屋拿着药方去取药,经过秦绍的时候,拿出他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奔向了药房。
没过多久,药拿过来了。可能我刚才这一声吼有用,或许是秦绍的职位让他们动摇了,护士很快过来了。
秦绍的血管也不细,可护士连扎了几下都没扎进去。我心想你这是报复谁呢,又骂道:“小护士是刚实习的吧?明年分配工作定下来了没?你要再扎不进去,这位怪叔叔一定保证明年你在家里圆满地躺到年底哦。”
护士白了我一眼,没忍住,态度恶劣地说:“你神经病啊。扎不进去很正常。”
我说:“你自己技术没过关还好意思说啊。他那血管比电线杆还粗,你换个人过来,今天晚上你们的负责人呢?我就不信了,这年头护士都得靠哄是吧?”
眼看着这里又要吵上一架,旁边戴着护士长帽子的大妈走过来,说:“您别生气了,我扎吧。”
老护士随手一扎就完事了。我瞪着眼睛挑衅地看小护士。小护士满脸通红,委屈极了。
44、第十三章 报复·乱(3) 。。。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坐在秦绍旁边舒了一口气后静心地想想,刚才人家小护士真要技术不过关,我这么大吵大闹地,也挺让她下不了台的。再说,我上来就揣测人家是用心险恶,看什么事情就都戴着有色眼镜。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别到时候因为我这样的患者家属而留下心理阴影了。
所以等她再次经过我们这里时,我拦住了她。
小姑娘瞪着小丹凤眼睛看我:“干嘛?”
我说:“对不起啊,刚才是我不对。我这不是心疼嘛。你男朋友发着烧还被人扎好几下,你也难受,是吧?我刚才语气不是很好,你别往心里去。”
小姑娘翘着嘴不说话。
呦,小姑娘脾气还挺大的。
我说:“甭生气了,你是没见过他不生病的时候,保证他一进来,你第一个主动跑过去接待他。我这是替你争取机会呢。”
小姑娘说了句:“就你自己臭美着吧。”说着就跑去忙了。
只不过接下来几次换药水,她倒是挺上心地过来看了看。我相信有她的照顾,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就坐在秦绍边上打起盹来。
一醒来,天都有些蒙蒙亮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秦绍正靠着墙睁着眼睛看我呢。我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看来是退烧了。
我无精打采地说道:“你丫故意整我的吧?大年三十跑到我家来,专程来折腾我,你太用心良苦了。还是说你想着我们这小破城镇大年三十没宾馆开门,特地到医院来蹭一晚上啊。”
秦绍笑笑,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我一愣,也蔫蔫儿地跟了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发财就别想了,保重身体吧。我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
秦绍帮我理了理翘起来的头发,说道:“昨晚辛苦你了。”
我哼着气说道:“可不辛苦啊。你知道你有多沉吗?看你也不胖,怎么这么重啊?有钱人的肉是金子做的吧。”
秦绍虚着一张白脸,说:“嗯,还有替我吵架的事情。”
我白了一眼:“那时你没烧糊涂啊?我以为你都去阎王殿门口前转了呢。”
秦绍笑了笑,发白的嘴唇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看他这样子挺像生完孩子的妈妈们的,满脸都是汗地躺在病床上却还能露出人生圆满的笑容。
等天色大亮之后,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现在跟父母撒谎撒得特别顺手,在电话里直接说道:“爸,春节好!我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吃了点饺子就进城了。怕吵醒你们,所以偷偷在楼下吃的,但没吃几个全剩下了。我在城里买点年货再回去,咱家里没什么适合老人吃的,我到处瞅瞅再给您带点回去。”
秦绍在旁边看着我,说:“瞧你这出息。”
我瞪了他一眼,说:“难道我跟我爸说,爸,昨儿个大半夜的,包养我那位大人,就是买我肉给您治病的那位大人来了。我款待了一下他,现在正跟他在医院约会呢。你觉得这么说了之后我还能活着在这里陪你吗?”
秦绍脸色比原来更白了几分,上台唱京剧都不用唱白脸,说道:“你一定要把话说那么难听吗?”
我气呼呼地说:“但这是事实。难听是因为你自己都觉得这事实丑陋而已。但你的感官改变不了这事情的性质。”
正这么说着,昨晚上的小护士就过来了,检查了一下吊瓶,说道:“大年初一吵什么啊?昨天晚上你不挺心疼他的吗?醒过来就吵。男人果然是闭着眼再闭上嘴比较好。”
我心里不禁涌起对这姑娘的一番敬意。小小年纪竟然已经看透了男人的本质,一语道破天机,真是禀赋超然啊。
我说:“护士妹妹,咱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等姐姐回头赚上钱了,姐姐请你吃咱这最好吃的饭店啊。”
小护士也不回答我,看了眼秦绍后,说:“不过你家男人倒是睁着眼睛比闭上眼睛帅多了。挺像个明星的。”
我激动地说:“张东健,是吧?”
小护士说:“谁啊?”
我又激动地说:“就是演韩剧《爱上女主播》的那个啊。超帅的,记不记得,里面被叫做学长的那个长腿叔叔啊。”
小护士说道:“这都哪个年头的事情了。我只知道super junior,我们希澈欧巴可美了。”
我顿时对横亘在我俩之间的代沟产生一种无力感。
因为是大年初一,医院门口连早餐铺都没有,唯一开门的是个杂货铺,我买了一个干得和饼干一样的面包,再买了瓶豆奶,就往病房里面走。路过医院的长廊时,我忽然看见有一树开得茂盛的梅花,便趁着四下无人,摘了一小枝条,夹在早餐袋子里偷偷跑走了。
生病的秦绍收敛了很多锋芒,闭着眼睛养神的他更像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中年大叔。我看着他的脸,想着我现在做的事情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心安?我大可以把他扔在这穷山僻壤的小城市里,让他自生自灭去。他也有的是钱,拍出钱来,可能有大把的人会把他伺候得跟玉皇大帝一样。以往我面对秦绍时,心里一直是握着一把尖刀的。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害怕,所以拿把尖刀作为防卫的工具;后来是因为仇恨,握着尖刀随时想把他刺得体无完肤。可现在血海深仇终于要画上句点,我终于可以收起这把尖刀。可除了跟他针尖相对,我早已没法用其他姿态去面对他。而庆幸的是,我在不远的未来,也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