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纤纤也不知有多少没见过这样翠绿的颜色了,纵然方才还大哭了一场,此时却是胃口大开,将那两盘青菜吃了个底朝天。
莫存从头到尾动都没动那两盘菜,只是微带着笑容看着梅纤纤吃,偶尔目光滑过梅纤纤的肚子,眼中的神色就会更温柔几分。
在那里,可是有着他的孩子,他和梅纤纤的孩子。
纵然梅纤纤现在还不喜欢他,可是他相信,日子长了,只要他一直真心的对梅纤纤好,梅纤纤一定会感觉到的。
把桌子上的菜吃完,又喝了一碗热热的狍子汤,梅纤纤只觉得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四肢百骸的血液也重新开始流动,不像刚才冷的好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
吃饱喝足,看着莫存把东西收下去,梅纤纤终于有心情关心一些别的事情。
“莫存,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开始是不肯相信南宫凌竟然会真的这么对她,之后是自悲自怜,自怨自伤,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不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莫存带着她走,她就走,反正这个奴才是不敢伤自己的,但具体走到了什么地方,她还真不知道,甚至连什么时候出的天曜边界都不知道,只知道越走越冷,哪怕她身上穿的再厚,都挡不住那种入骨的冰凉。
如果不是今日冷的狠了,把她硬生生从自己的情绪中给冻了出来,只怕她还是会持续着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莫存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关山。”
“关山?”梅纤纤猛然高声叫了出来,大声叫道:“我们到关山来干什么?莫存,你到底想把我带到哪里去?你存的什么心?”
关山位于天曜北边,在天曜和蛮族之间,一过关山,就正式入了蛮族的地界,梅纤纤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去蛮族。
不不不,她不去,她才不要去那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住的地方。
莫存疯了,一定是疯了。
“我不去!”梅纤纤尖叫道:“要去你自己去,休想带本小姐去那种地方!”
“可是小姐,除了那里,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胡说!天下这么大,我们去哪里不行,怎么可能没有地方去?”
莫存目含深意地望了梅纤纤一眼,说道:“小姐,这天下虽大,可是真的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
梅纤纤三番两次的害阮烟罗,如今的阮烟罗之死,更是和梅纤纤脱不了关系。只因为这一点,南宫凌不会饶她,卫流不会饶她,南宫瑾也不会饶她。如此,天下五国,已去其三。
阮烟罗对邯国柯敬之有恩,柯敬之纵不为难她,也绝不会收留她,而在邯国,柯敬之的意思,几乎就可以视为邯国王上的意思,所以邯国他们也去不了。
而戎国,且不说贺狄听了梅纤纤的话不仅没有抓到阮烟罗,反而损兵折将,只凭邯国对女人一惯的态度,还有贺狄的为人,邯国就是绝不能去的。
天下五国,没有一国能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所谡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天下已经分的太久了,阮烟罗就像是一根导火索,让本就存在的种种不安因素全数浮出了水面,如果莫存没有看错,这天下,恐怕马上就会陷入战乱。
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不可能获得安宁,而无论最后是谁胜出,除了贺狄之外,也恐怕都不会放过梅纤纤。
所以,他们根本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只有看上去最不可能的蛮族蛮荒之地,反而有可能是他们的一条生路。
梅纤纤并不是个笨人,刚才的那种反应,不过是太恐慌,太出乎意料,所以一时有些反应过度,当贺狄含着深意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梅纤纤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一股悲凉骤然由心底涌上。
她居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默默地盯着前方什么也没有的空气愣了一会儿,梅纤纤轻声开口:“我们什么时候走?”
和去蛮族相比,显然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一点,既然这里已经容不下她,那她也只能往蛮荒一去。
莫存知道梅纤纤这是同意了他的选择,心头微微一喜,当即说道:“迟则生变,如果小姐的身体没有问题的话,我想明天就动身。”
蛮族野蛮,可也简单,在那样的地方,只要他想办法融入进去,获得蛮族人的信任,就一定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保梅纤纤后世无忧。
“明天……”梅纤纤低喃着,扯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说道:“你说的对,迟则生变,明天就明天吧。”
说着话转身倒在床上,说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了。”
莫存一直担心梅纤纤不能接受他的安排,此时梅纤纤同意了,纵然有些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梅纤纤怀着七个月的身子,累也是正常的。
于是体贴地说道:“小姐睡吧,我在外间守着你。”
听到莫存离开的脚步声,梅纤纤的手指骤然紧握在一起。
不甘心,她怎么也不能甘心。
她是天之娇女,也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怎么就会落到现在这种背井离乡的地步?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连自己的行动和安危都要靠着一个奴才,她能做什么?她该做什么才能得回自己该有的一切?
外面的风声呜呜作响,像是地狱的哭号,在这样的风声中,在满腹的不甘与思虑中,梅纤纤紧蹙着眉,睡了过去。
☆、817 刘静上香
同样是这个大年夜,天曜宫中虽然也布着些灯彩,可是却一丝一毫热闹的气息也没有。
皇帝没心思过这个节,底下的大臣们又怎么敢摆出高高兴兴过节的样子?
赐过了宫宴,只要宴会上露了个面,南宫凌就径自离去,留着一堆大臣口舌无味的吃着早已吃不出味道来的菜肴,还碍于规矩不敢太早离席,只是硬撑着。
前些日子天曜下了一场大雪,把整个后宫妆点的银妆素裹,一片纯净的白。
南宫凌走在这一方白净的天地里,心头就如这皇宫一样,是一片惨淡的虚无。
去年的这个时候,皇帝下手暗算阮烟罗,想要让阮烟罗入宫为妃,那次几乎是千匀一发,可好歹让他给赶上了。那个时候,皇宫里也是这样一片看不见边际的白,虽然他不高兴,心里还有怒火,可是因为那条小鱼走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所有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至少那条小鱼还在他的身边。
他记得那条小鱼畏冷,用一件厚厚的披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他从头到尾止不住想笑的心思,虽然绷了一路,可是最后失口一句球球,还是把那条小鱼得罪个彻底,为了赔罪,天南海北的搜罗了好几件又暖和又漂亮的披风给她。
他也记得,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一起出了京,那些日子虽然没有京中锦衣玉食,可却是他此生过的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那时他们已经彼此确定了对方的心思,阮老爷也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他什么也不用顾忌,可以把那条小鱼抓在手里,想搂就搂,想抱就抱,想亲近就亲近。
算一算,这不过是一年之间的事情,可是回想起来,却好像已经过了好久。
阮烟罗入冷宫的时候那些披风没带进去,就放在凌烟阁里渐渐的生了尘,南宫凌不知不觉就走到凌烟阁前,看着门口他亲自让人换上去的匾额,忽然间心口就是一阵刺痛。
闷哼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呕出。
血色殷红,浓得仿如化不开,若有精通医理的人在场,必然要惊呼出声。
这样的血色,可是彻彻底底的心头血啊!
那次与阮烟罗闹别扭的时候曾经伤了心脉,但后来有陆秀一看过,又被阮烟罗亲自盯着精心调养过,早就痊愈了。
阮烟罗死后,南宫凌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没有一丝半点的失态,直到此时这忽然溢出唇角的血,才清楚的让所有看到的人知道,他的心头,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
“皇上……”高培盛一直远远地跟在南宫凌后面,见状连忙几步跃前,小心说道:“皇上,奴才去叫太医来给您看看……”
“用不着。”南宫凌伸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挥挥手说道:“走远点!”
这里是凌烟阁,是他和阮烟罗的地方。
在这里,阮烟罗曾经唇含浅笑,迎着下朝归来的他,曾经眉眼温柔,轻抚着日渐隆起的肚腹,曾经依恋绵软,紧贴着他入睡。
无数个夜晚,他先哄睡了阮烟罗,然后再下床去一边批公文,批的累了,只需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微蜷着身子,安安静静地睡在一边。
那一刻,他整颗心都是满的,仿佛被什么填充着,没有一处不踏实。
可是没有了,所有的这些都没有了。
同样是在这里,阮烟罗曾经软倒在地,鲜血流满了她的身周,亦曾目光哀戚,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指向她颈间的剑,更曾泪眼婆娑,却只是垂了头,什么也没有说。
一口腥甜又涌上喉头,南宫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硬是压了下去。
若是早知会是这种结局,若是早知你离开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本王绝不会放你走。
哪怕留你在身边是要相互折磨,哪怕最后的结果是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本王……也绝不会放你走。
用力闭了闭眼,想要将心头的情绪尽数挥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看到凌烟阁中人影一闪。
烟罗?
南宫凌脑海中瞬间冒出这个念头,那个影子身上穿的,正是阮烟罗在宫里时最常穿的衣服样式。
烟罗,是你可怜本王,所以回来看本王了?
一种狂喜骤然掠过心头,南宫凌脚尖一点,猛地往凌烟阁里掠去。
他想要那条小鱼,想要那条小鱼回到他的身边,只要是她,哪怕是鬼魂也可以。
“啊……”
南宫凌身手何等高强,只不过一个掠步就抓住了那影子,那影子立刻发出一声尖叫。
“小鱼,可是你?”南宫凌急身问道,手一用力就强硬地让那人转过身。
“皇上……”那个人影转过身,委委屈屈地看着南宫凌,说道:“你弄疼臣妾了。”
南宫凌目光一定,心头立时涌上说不出的失望。
这个人穿着阮烟罗喜欢的衣服样式,连颜色和戴的佩饰都分毫不差,妆容和发髻更是一模一样。
可是这张脸不是阮烟罗,这种娇滴滴的声音不是阮烟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通通不是阮烟罗。
他还以为这个人影是阮烟罗回来看他,原来根本是他自做多情。
肃淡了眉眼,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南宫凌是认识的,他离开天曜去戎国之前,亲自册封了这个女人为宫里除梅纤纤之外唯一的一个妃子:静妃,刘静。
他封了她,本来是想用她来让梅纤纤难受的,也牵制着梅纤纤的精力,别让她有机会做出别的事情来。
可是看起来,这个女人完成的并不好,梅纤纤还是把手伸到了平安集。
今天是大年夜,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干什么?还擅自入了凌烟阁。
凌烟阁这个地方,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能进的吗?她当初能进,那是因为里面有阮烟罗,无论谁进去,也无法撼动阮烟罗女主人的地位,可是现在呢?阮烟罗不在,这些人,通通有多远给他滚多远。
刘静一副怯怯地样子看着南宫凌,说道:“臣妾是来给王妃姐姐上柱香的。”
☆、818 贪心不足
刘静的话说完,南宫凌的眼睛骤然眯起,身上的暴戾之气如火山喷发一般,猛地涌了出来。
上香?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阮烟罗死了吗?
从回来到现在,他都没有给阮烟罗上过香,更没有做过任何祭拜阮烟罗的举动,好像只要他不这么做,阮烟罗就根本没有死,而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可是这个女人,竟然敢做这种事情,她是巴不得阮烟罗去死吗?
南宫凌微扯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却达不到眼睛里去,他的眼睛像是地狱的寒冰一样,深邃而冰凉。
他记起来了,他和这个女人还有一笔旧帐未清,当初她一脸慌张地跑过来,张口就说看到杜惜文给阮烟罗送吃的,让他大惊之下立刻赶到阮烟罗的房间,却刚好看到听到阮烟罗自己吃了杜惜文给的东西,然后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太了解那条小鱼,如果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那条小鱼,如果不是阮烟罗对他,亦和他对阮烟罗一般心思,这个女人的举动,足以让他和阮烟罗之间产生永远也弥补不了的裂痕。
南宫敏死的时候,曾经托他照看这个女子。
他照看了,那么结果呢?
笑意里忽然带了点血腥,他想明白这个女人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是干什么了。
他的后宫里,只有梅纤纤和这个女人两个人,现在梅纤纤被他废了后,又远远地赶出天曜,后宫中能称得上他的妻妾的人,就只有这个女人一个了。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肖想起一些她不该肖想的东西。估摸着,她是看上了皇后那个宝座了吧。
这么一个女人,不过是个再下贱不过的贱民,对刘伶并没有几分兄妹之情,却借着刘伶攀上了南宫敏,对南宫敏并没有几分忠心,却又借着南宫敏攀到了他的身边。
现如今她的胆子更大了,她根本不是来给阮烟罗上香,如果真的如此,何必打扮的和阮烟罗这么相像?她分明故意打扮成这种样子,好搏取他的怜惜甚至爱意,以便以阮烟罗为踏板,伸手去够皇后的位置。
这个女人,倒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就不怕把自己算进去。
倏然收了手,碰了她,连自己都觉得脏。
刘静没看到南宫凌眼中的冷意,只知道自己一说疼,南宫凌就立刻松了手,不由心中暗暗得意,看来她走这一招果然是对的,只要一打扮成阮烟罗的样子,南宫凌就会心软几分。
“皇上,王妃姐姐已经去了,臣妾知道皇上和王妃姐姐鹣鲽情深,可是也要节哀顺便才好。”
她说的温婉体贴,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