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母女俩摆明不欢迎她的态度,让刚经历双亲过世的苏沁琬心中难受至极,舅舅一家可是她唯一的血缘亲人了啊!亏得奶嬷嬷卢氏时不时劝慰开解她,这才让她慢慢地放开了心。
既然别人摆明了不喜欢她,她又何必委屈自己强求对方的喜欢!
“娘娘,孙夫人与孙小姐求见!”半菱的禀报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苏沁琬扬着笑容吩咐,“快快有请!”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不过片刻,孙夫人江氏及女儿孙若莲便在半菱的引领下进了殿门。苏沁琬端坐上首,高高在上地打量着两人,见她们均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一时哑然失笑。
到底是天家威严令人畏惧,往日总是颐指气使的孙家母女竟也有如此一面,倒让她有几分意外。只稍一想,她又觉得在情理当中,江氏在外头再是专横,可夫君不过八品小吏,她自己也就一个八品孺人,接触达官贵人的机会几乎没有,更不必说得见天家人了。
“臣妇/臣女参见昭仪娘娘,娘娘万福!”两人进来后便愣愣地望着上首似是有些熟悉,又似是极为陌生的女子,还是半菱轻声提醒,这才连忙行礼问安。
看着曾经动则责骂自己的人如今对自己伏低作小,苏沁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快意来,只很快她便平复了下来,一面走过来作了个欲扶起两人的姿势,一面亲切柔和地道,“自家骨肉,不必多礼!”
“娘娘,礼不可废!”一向反应慢半拍的淳芊难得十分迅速地反应过来,学着往日柳霜教导她的模样正色提醒道。
苏沁琬差点笑出声来,只觉得这傻丫头实在是可爱得很。而本理所当然地等着苏沁琬扶她们起身的江氏母女,脸上更是浮现出一片尴尬之色。
依足规矩行了全礼后,母女二人方在苏沁琬的‘赐座’声中诚惶诚恐地落了座。
“许久未见,舅舅舅母、诸位表姐妹们可都还好?”对两人的窘态,苏沁琬也只是故作不知,笑盈盈地问候道。
“好好好,都好,劳娘娘挂心了!”江氏嚅嚅地回道。
“往些年在府中,多得舅母与莲表姐照顾,本宫方能有如今这般福气,得以陪侍圣驾。皇恩浩荡,今日骨肉得以相见,舅母与莲表姐无需拘束,只与当初一般无二便可。”
江氏眼皮一跳,下意识便望了望身旁的女儿,见她失神地盯着苏沁琬,不禁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只又怕苏沁琬察觉,也不及多想,讷讷地便道,“娘娘如今身份贵重,又岂能与以往相比……”说到此处,她猛地回过神来,及时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颇有些畏惧地飞快瞄了苏沁琬一眼。
苏沁琬突然觉得甚是无趣,与在宫里所经历的几番险象相比,江氏母女当年那些刻意刁难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如今的她已经处于俯视这二人的高度,又何苦再执着曾经所受的那些委屈,再怎么说,孙家确是收留了身为孤女的自己,也算让她有了处安身之所。
想到此,她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缓和了几分,语气也多了些许随和。
江氏自然察觉她的变化,精神顿时一震。还是儿子说得对,这臭丫头如今在后宫虽风头无限,但到底不同其他嫔妃有娘家人扶持,孙家便是她唯一的依靠,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主动放弃自已家的。
心中有了底气,她再说起话来便随意了许多,偶尔间还夹杂着几分当年待苏沁琬的态度,让始终静立一旁的芷婵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孙若莲怔怔地望着上首一身华服的女子,心中有不甘,亦有不忿,可她更清楚自己的将来不再是系在父母身上,而是系在眼前这位让她嫉妒难抑的‘表妹’身上。
纵是她平日在府中再如何自持身份,可也不得不承认,对上未来的靖王妃,她的身份根本不够看。所以,要进靖王府的门,关键还得靠如今宠冠后宫的‘表妹’苏沁琬。
“方才一路走来,见园子里春意盎然……”她蓦地出声,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了片刻,眼神直往苏沁琬身上瞅。
苏沁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在等着自己主动开口邀请她到园子里游赏一番呢!这位表姐便是到了今日这地步,依然不愿放低姿态。
可是,如今主动权在她手中,她又为何要上赶着给她做脸!苏沁琬暗暗撇撇嘴,顺手端过手边的茶碗呷了一口,也不放回桌上,仍是端在手中,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盯着碗内,仿佛那茶碗里头藏着什么极吸引的东西一般。
孙若莲见她不上道,心中微恼,但却不敢发作,有几分难堪地别过脸去。还是江氏见不得女儿下不了台,连忙道,“如今天气正好,园子里又另有景致,不知臣妇可有那等福气,能到园子里观赏一通?”
苏沁琬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竟是向自己打了个眼色,顿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舅母言重了!”好奇心起,她也想看看这对母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沁琬位尊,自是走在前头,孙家母女二人紧随她身后,而芷婵淳芊两人则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人徐步于怡祥宫小花园里。
早春的气息萦绕园中,绿意生机,衬得远处几枝盛放的桃花愈发的红粉喜人。
苏沁琬倒真的是一副全身心观赏满园春。色的模样,倒是孙家母女二人有些心不在焉。途经园中的赏芳亭,孙若莲忙不迭地建议道,“走了这么段路也觉得有些乏了,不如咱们到亭子里坐片刻?”
苏沁琬睨了她一眼,更加肯定这二人此回进宫必有所图谋。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歇息片刻吧!”
三人进了亭中分尊卑各自坐下,芷婵本欲上前侍候,却见主子微不可察地向她打了个手势,脚步一下便止住了,顺带着拉住了淳芊,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淳芊不明就里,但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停在了原处。
赏芳亭内的三人又是一番闲话,眼看着离出宫的时辰越来越近了,孙若莲轻轻扯了扯江氏的袖口,江氏心神领会,佯咳了一声吩咐女儿,“娘瞧外头的桃花开得甚是喜人,莲儿去瞧瞧,看是什么品种。”
孙若莲应了一声,也不待苏沁琬说话,起身福了福便离开了。
苏沁琬也不阻止,江氏这借口扯得实在是太粗糙了些,她若是看不出她这是纯心将孙若莲支开的话,那也实在是过于蠢笨了!
“……难为娘娘了!”片刻之后,江氏轻叹一声,怜惜地道。
苏沁琬挑眉,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江氏这是想向她表示慈爱之心。
果然,江氏只顿了顿又道,“娘娘如今表面看来圣眷在身,宠冠后宫,可却是比宫里其他娘娘少了一样东西,那便是依靠!”
苏沁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听她又道,“苏家姑爷身居高位,在江闽一带素有威望,若他仍在,娘娘便也……只可惜……”
苏沁琬脸上漾着的浅浅笑意一下便敛了起来,神色渐渐凝了几缕冷意,到了这一刻,她约莫能猜出对方来意了。
江氏却无知无觉,正欲继续往下说,却听苏沁琬淡淡地道,“舅母的话本宫明白了,如舅母所说,本宫如今在宫中确是势单力薄,这一点,本宫无可否认。天色不早,舅母不如将你今日来意详细说来听听。”
江氏料不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只是也清楚确实时辰不多,是以也只能讪讪然地表明来意,“据闻下个月二十六日靖王府将会迎来新的女主人,杨家小姐素有贤良美名,日后与侧妃娘娘……莲儿如今已满十六,也是该议亲事的时候了……”
苏沁琬心中冷笑,原来如此!
靖王妃人选虽定下来了,可靖王却仍有两个侧妃名额,京中盯着这侧妃位置的倒也不少。对孙家有将女儿送到靖王府这样的打算,苏沁琬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当中。
“……若是成了事,于娘娘亦是多了一分助力,太妃娘娘、靖王爷,还有日后莲儿及孙府,都会成为娘娘的依靠。而且,无论是你舅舅、培策、培超,甚至还有培林,由此至终都是娘娘亲人!”江氏一口气便将要说的话全道了出来。
“舅母的话本宫收到了,时辰也不早了,本宫便不久留了。”苏沁琬拂了拂衣裳,神色不改地应付了一句,随即又扬声唤,“芷婵!”
不远处候着的芷婵连忙快步上前,“娘娘!”
“好生送夫人与小姐出去。”
芷婵领命,朝着江氏福了福,“夫人,请随奴婢来!”
江氏还想再说几句,可苏沁琬却已转过了身去,她只得无奈地行了礼,招呼女儿一起跟在芷婵身后出了怡祥宫。
赏芳亭内,苏沁琬神色愈发的冰冷。
培林?孙培林?
***
孙府中,孙进荣皱着眉听江氏向他细禀今日在怡祥宫中之事,“她可有准话?”
江氏摇了摇,“她只说了一句‘收到了’,也不知是何意,妾身分不出她这是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
“你可向她说了孙府上下,无论是我、培策、培超,甚至是培林,由此至终都是她的亲人!”孙进荣又问,说到‘培林’二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说了说了,都说了!”江氏颇有些不耐。她不明白夫君为何让她务必要加上这句莫名奇妙的话,还扯上了去世了的三儿子培林。
☆、56|55。1
“孙家母女离宫了?”赵弘佑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颇有闲情地问低着头侍立一旁的郭富贵。
“回皇上,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宫了!”郭富贵恭恭敬敬地回禀。
“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了?”
郭富贵犹豫了片刻,随即躬着身将孙家母女的盘算简略地向他道来。
赵弘佑手上动作停顿了片刻,不过须臾便又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小狐狸是个知进退的,只是她这一门亲戚看来倒是有些不一样呢!亲王侧妃乃正三品,区区一个八品小吏也敢觊觎亲王侧妃位置,他该说他们自信非凡呢,还是欠缺自知之明?
大齐遴选后妃都有出身限制,宗室娶妻纳妾要求虽没有这般高,但亦不是没有条件所限的。他虽对赵弘谨始终心存芥蒂,但却没有想过那般作践他,赐八品小吏之女为他的侧妃,这样明晃晃打脸的事他还不屑于去做。
当初他选中苏沁琬,便是先看中她的身世,虽颇有出身,但却无实质帮扶作用,唯一一门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还是小官吏,对他来说,这样的人选简直像是配合他的要求而生的。而自宠幸苏沁琬以来,一桩桩事相继发生,苏沁琬的表现甚为合他的心意,所有的一切均全在他意料之内,更是一步一步落入他的安排当中。
仅是冲着这些,他也不介意为苏沁琬作脸!
可是,他喜欢苏沁琬的娇俏可人,喜欢她的知情识趣,却不代表着他会喜欢她背后势力涨大。人都是有欲。望的,并且欲。望是会随着所得到的东西越多而无限膨胀,一个国公府、一个丞相府,再加一个太傅府已经让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他不希望将来还会冒出一个孙府、苏府。
赵弘佑心有所思地坐了半晌,蓦地一撩衣袍站了起来,抬脚大步跨出了门,“摆驾怡祥宫!”
孙家母女离开后,苏沁琬将芷婵等人摒退,一个人独自靠坐在紫檀云纹湘妃榻上,神色莫辩……
会特意在她面前提起早已死去的孙培林,必定是她的好舅舅所授意的,而看江氏那模样,想来仍是不知道那件事。
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孙家看来是极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真,否则孙进荣也不会赶在如今她风头正盛时暗里威胁了。只可惜他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苏沁琬可以在后宫中无限荣光,但她背后的家族是绝不可能势大的!若她认识不到这一点,将来的下场绝对比曾经的常良娣、刘贵嫔更惨。摆不正位置,看不清身份的女子,是无法在后宫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的。
而她,自问还是很爱惜性命的!
身后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苏沁琬以为是淳芊等人,也不在意,懒懒地伸出手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桌上那卷书册递过来。”
醇厚的低低笑声尤其清晰,苏沁琬一愣,正要回过身去看个分明,伸出去的手却被一个厚实的大掌包住了,紧接着便是含着明显取笑之意的话语,“冬日犯懒倒也罢了,这大好春。光的不到外头去走动走动,偏还腻在屋里,小狐狸原来还是只懒狐狸!”
苏沁琬抿嘴一笑,扯着赵弘佑的手一个用力便坐直了起来,随即单手环住他的脖颈,娇娇地嗔怪道,“皇上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差点把臣妾吓着了!”
“你胆子可大得很,哪会这般轻易被吓到!”赵弘佑双手环着她的纤细的腰肢,将她搂在胸前,半真半假地取笑道。
苏沁琬撅着嘴不高兴地道,“皇上一来便要取笑人,又是懒又是胆大,臣妾才不是那样的!”
赵弘佑朗声大笑,笑声过后在她唇上啄了一记,抱着她坐到了榻上,眼带戏谑地问,“不是那样,那是哪样,嗯?”
“很贴心很懂事很能干!”苏沁琬毫不客气地自夸,眉目弯弯,红润的双唇得意地上扬。
赵弘佑‘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大掌在她脸上揉了揉,一本正经地道,“让朕瞧瞧这脸皮到底有多厚,嗯,确是厚出了非一般的程度……”
苏沁琬‘咯咯咯’地直笑个不停,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去,“才不厚,臣妾才不是厚脸皮,不是不是!”
赵弘佑搂着她哈哈大笑,一个翻身将她压在长榻上,见身下的女子笑出满脸醉人的红云,眸光闪亮澄澈,正似娇似嗔似喜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额上落下怜惜的一吻,极温柔地在她脸上游移,却又不含半分情。欲。轻轻的吻像拂过心房的羽毛,让苏沁琬感觉心都颤了起来。
这漫长的一吻结束后,赵弘佑侧身躺在她身旁,大掌仍是霸道地锢着她的纤腰,间或凑过去偷个香,小小地闹上一回。
低沉浑厚的男子笑声夹杂着女子娇娇脆脆的说话声,让正要推门进来换茶的芷婵一下便止了动作,低头掩饰嘴边笑意。
“今日可见到了娘家亲人?”闲聊间,赵弘佑一面轻抚着怀中女子顺滑的长发,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
“见着了,多谢皇上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