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琬愤怒难当,抓着银簪的手越攥越紧,一时心中又悲苦莫名,娘亲,这便是你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的人家,你的血缘亲弟!若是知道那些人是如此算计女儿,你可仍会将女儿抛下?
想到在孙府那几年的处处谨慎、举步维艰,她紧紧咬着唇瓣,双眼通红,隐隐有闪动的泪光。好半晌,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思绪,扬声唤,“淳芊!”
外头的淳芊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而入,行礼道,“娘娘!”
“你到内务府处去,便说本宫明日要传召一个人进宫!”
……
***
次日一早,孙夫人江氏再三向孙进荣保证,已经将他所教之话全部背得滚瓜烂熟了,孙进荣才勉强放心让她上了往皇宫的马车。
辘辘前行的马车载着她一路往大齐皇宫驶去……
自知道卢嬷嬷许是落入了孙进荣手上,苏沁琬几乎一夜未合眼,脑中回想的是父母过世后卢嬷嬷陪着她走过的一段段难捱的日子。是她忙前忙后为自己打理父母的身后事,又要时时照顾着自己。孙家人的不怀好意让她惊慌失措,还是她日日抱着自己轻声鼓励,柔情安慰。直到后来她慢慢地学会在人前收敛情绪,学会以弱示人,更是学会与那些妄图在她身上占便宜之人周旋。
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一路上陪着她的都是那位纯朴的女子,她不懂什么大道理,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可却以她最宽广温暖的怀抱护着她。
“娘娘,孙夫人已经到了,现如今在殿门外候旨!”半菱推门进来小声回道。
“宣!”
江氏有些不安地站在怡祥宫正殿中央,偌大的殿内只得她一人,周围每一样摆设都在提醒着她身在何处。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心中想的却是丈夫一连串的举动。
先是交给她一枝银簪子,让她想办法托仪郡王妃转交宫里的昭仪娘娘。接着又教她若是昭仪娘娘传召她进宫,问起话时她该如何回答,一样一样算无遗漏。
她很是好奇那银簪是何人之物,可也知道便是问他,他也不会回答自己,只能强压下疑问按丈夫所说去做。如今果如他所料,昭仪娘娘得到那簪子后便传召她进宫。
一阵清脆的环佩相撞声在静谧的大殿内显得尤其清晰可闻,她连忙循声望去,见一身贵气装扮的苏沁琬袅袅而来,高耸的云鬓上插着的点翠凤凰纹头面,衬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庞,愈发让江氏心中忐忑不已。
她不及多想,连忙行礼问安,苏沁琬免了她的礼,又赐了座,待秋棠上了热茶后,摆了摆手让殿内宫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诺大的大殿便只剩下苏沁琬与江氏两人。
“舅母想来也早知道本宫会传召你进宫了吧?舅舅可有话要吩咐?”苏沁琬也不与她客气,冷笑一声直接便问。
她的态度如此冷硬,倒让江氏心中愈发没底,可今早出门前孙进荣再三叮嘱之话又在她耳畔响起,她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让妾身向娘娘道一句,‘她如今安好,日后还要靠娘娘多多扶持’。”
苏沁琬脸色一沉,强压着怒气道,“那不知舅舅有何指示?舅母倒不如一古脑道出来,也免得本宫猜来猜去。”
江氏斟酌了一下,一咬牙便道,“老爷如今正直壮年,正是一心报效国家之时,希望娘娘在皇上跟前多多美言,也好让他有机会为皇上分忧!”
“哦?舅舅可真是为国为民一片丹心啊!”苏沁琬嗤笑一声,嘲讽地道。
江氏讷讷地也不敢说话,今日的苏沁琬与上一回进宫所见的苏沁琬,无论是待她的态度还是身上的气质都截然不同,让她不安得很。
苏沁琬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淡无温地道,“舅舅早前已连升三级,如今又无甚建树,皇上乃有道明君,用人自有一番章程,想要再往上升却是需些时日。”
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冷笑,“况且,有些话本宫却是需麻烦舅母待为转达。烦请舅舅时刻紧记,本宫早已不是当日寄人篱下的孤女苏沁琬,他也莫以恩情相挟,本宫那几年在孙家,吃穿用度均是我苏家之物,本宫不作声,不过是念在到底亲戚一场,那些被贪去之财物权当是这几年付与孙家的房租,以及‘辛苦费’。”
见江氏脸上青红交加,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苏沁琬厉声道,“若是她安然无恙,本宫或许能许舅舅他老人家一个美好前程;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孙家满门为她陪葬!本宫,说得出,便做得到!”
江氏脸色大变,身子不住地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阴冷地盯着自己的苏沁琬,见她脸上竟是布满了杀气,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冷颤,双腿一软,‘扑通’一下便软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妾、妾身知道、知道了,定、定会向老、老爷转达、转达娘娘之话。”
苏沁琬平复了一下怒气,“舅舅可还有话要说?”
江氏被她这般又震又吓的,早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只会机械地将孙进荣叮嘱她的话一古脑说出来,“他说,莲儿虽身份是稍低了些,可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进靖王府的,只看娘娘法子。”
“呵,天底下拼命将女儿塞给旁人作妾的父母,本宫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瞥了江氏一眼,见她嘴巴翕动,却是不敢多话,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个仅是静静站在一边也能让她心生好感的靖王妃,苏沁琬不由得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道,“此事让他死了这条心,皇上连靖王娶继妃都不干涉,更不会理会他府上的侧妃妾侍!硬将人塞进去恶心别人恩爱夫妻这样的下作事,本宫更不屑去做!”
江氏听她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弃,心中又羞又怒,可却不敢反驳,只诺诺地动动嘴唇,过了半晌方又道,“既如此,老爷与妾身便再不敢以此事麻烦娘娘,只是,如今西城兵马指挥司缺一名吏目,策儿乃娘娘表兄,如今身上又无差事,这小小一个吏目更是不入流,娘娘乃宠冠后宫的贵人,只需向副指挥使大人透露这个意思便能成事。”
苏沁琬瞬间便明白过来,只怕这才是孙进荣的目的,先是以卢嬷嬷为要挟,让她有所忌惮,再先后提出他希望晋升以及孙若莲进靖王府两件事,若是她应允了自然是好,若她不应允也没关系,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长子孙培策谋差事。而她,接连拒绝了他两个要求,自是不好再拒绝他的第三个要求。更何况,诚如他所说,孙培策要谋西城兵马指挥司一个不入流的吏目职位也并不是不可行,这种没有品阶,又勉强算是肥差的职位,只要稍打点一下便可,不用惊动什么人。
先提两个大而难实现的要求,得了拒绝再提第三个小又可实现的,既容易达成目的,又不会将自己逼得太紧,一步一步算得极好,果真是她的好舅舅!
☆、66|56。55。1
趁着春光正盛,将宫中大小事打理妥当后,徐淑妃难得清闲地带着素桐在宫道上徐行。
“那是何人?本宫怎的从未见过?”不经意看过一名作敕命打扮的中年女子跟在引领太监身后,直往宫门方向而去,徐淑妃有些奇怪地问。
素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女子行走的路线,稍一思忖便道,“回娘娘,许是愉昭仪那位舅母孙夫人。”
徐淑妃恍然,“原来是她!”话音刚落,中年太监已经领着江氏走到了离她不过一丈远之处,认得是她便连忙行礼,“奴才恭请淑妃娘娘金安!”
一旁的江氏听闻是出身丞相府的徐淑妃,亦连忙下跪请安。
徐淑妃微微笑着免了他们的礼,目光落在江氏身上,亲切地道,“这位便是孙夫人吧?孙夫人难得进宫,怎的不多坐一会?昭仪妹妹久居深宫,可是头一回开口传召亲人相见,夫人更应好好陪陪她才是!”
江氏诚惶诚恐,“多谢娘娘好意,实因家中有事不便久留,故才不得已离去。”
徐淑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中若有所思,可脸上笑容不改,又与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见时辰确已不早,这才摆摆手让两人离开了。
“着人向父亲传个信,看看这孙家与那愉昭仪关系如何?或者说,孙苏两家以往关系怎样。”直到江氏的身影渐渐远去,徐淑妃才低声吩咐。
素桐应了一声,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问,“娘娘是觉得孙家与那愉昭仪间有些不妥?”
“本宫也不确定,就是有着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这感觉是真是假,还得看父亲那边打探的结果。”徐淑妃皱了皱眉头。
***
江氏离开后,苏沁琬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满腹忿恨已经慢慢沉淀了下来,脑子也渐渐开始冷静。她早就过了遇事就只会发泄情绪的阶段,无论再经历怎样的不怀好意,她也得命令自己要冷静,不能被情绪所左右,那样只会于事无补。
这一回也是一样!
孙进荣既然对她有所求,亦清楚卢嬷嬷对她的重要性,那一时半刻卢嬷嬷便不会有事。只不过,这个‘不会有事’指的只怕是性命无忧,会不会受些折磨她却是不敢保证。
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后宫里头的事,她在皇上面前装乖卖痴多半能如愿,但一旦涉及前朝,只怕会得不偿失。毕竟,那不是一个会被女色迷了心智的糊涂君主,而是一位时刻保持着冷静清醒、心思深沉的明白人。假如她触及了他的底线……那下场会是如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西城兵马指挥司吏目一职,于她来说虽确是触手可及,但拿到手后得益的只会是孙培策,而她苏沁琬,却要冒着被皇上猜疑的风险,再甚些,若是遭了皇上的厌弃……
但是,卢嬷嬷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又不可能不理会。这一下,她便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出手如了孙进荣之愿,那她就有可能会引来皇上的猜疑;若是她不出手,那卢嬷嬷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她放了狠话,孙进荣想来心有忌惮不敢对卢嬷嬷下重手,但嬷嬷年纪已大,三头两日被小小地折磨一把,定也是吃不消的。而她,又怎忍心!
“芷婵!”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了口气,扬声唤。
不过片刻功夫,芷婵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娘娘……”
“让人准备轿辇,本宫要到龙乾宫去求见皇上!”
卢嬷嬷她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誓必要让孙进荣如愿,但与其日后皇上得知她利用身份为亲人谋利,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坦白开来。皇上纵是一时不悦,但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吏目,相信他也不吝给她这个恩典。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经此一事,她在皇上心目中只怕再不是纯粹依靠着他的弱女子,而是开始有了私心,要慢慢为自己打造坚固后方的寻常嫔妃。
可她却是顾不得这些了!
在御书房召见了吏部尚书的赵弘佑,刚回到龙乾宫,连茶都未来得及喝,便见郭富贵进来禀报,说愉昭仪在外求见皇上。
他不禁挑了挑眉,小狐狸会在这时候见他倒是有些意外。
“传!”
郭富贵领命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见打扮得贵气逼人的苏沁琬款款而至。赵弘佑微微有几分诧异,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从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一如既往的清甜嗓音。
赵弘佑含笑递过手去,见苏沁琬很是上道地将那软绵绵的小手搭了上来,一个用力,便扯着她落入怀抱中,顺口便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小狐狸!”
苏沁琬抿嘴一笑,娇嗔着往他胸膛上轻捶一下,随即揽着他的脖颈,娇娇地也在他脸上亲了亲,“礼尚往来!”
赵弘佑一愣,不过片刻便哈哈大笑,额头抵着她的别有所指地道,“怎的晚上不见小狐狸也礼尚往来,嗯?”
苏沁琬一下便红了脸,这人,真是什么话题都能转到那处去!
“皇上都好久没去看臣妾了,臣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皇上又要欺负人……”手指绞着他的袖口一处,偎在他胸膛上软软地道。
殿试完毕,登科的数百人便得陆陆续续授官上任,赵弘佑对刚得的这批人寄予了希望,盼着从中挑选中未来国之栋梁,是以这段日子一得空便宣召吏部尚书进宫,与他商讨这批人的去处,务求做到量才而用,又哪有闲情进后宫去。
若算起来,他好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小狐狸了。如今听她在怀中娇滴滴的诉不满,他不旦不以为忤,反而心情大好,放柔嗓音轻哄道,“嗯,是朕忽略了小狐狸。”一面说,一面在苏沁琬脸上落下雨点般的轻吻,痒得她‘咯咯咯’直笑个不停。
两人笑闹了一阵,苏沁琬轻咬着唇瓣,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只一会又飞快地移开视线,隔得小片刻又偷偷地望过来,再移开。如此重复,终是让赵弘佑忍不住好奇地问,“可是有话要与朕说?”
苏沁琬憋红了脸,嘴巴几度张合,可却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弘佑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再重,轻轻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这般不干不脆的,可不像朕的小狐狸,来,有话直说无妨!”
苏沁琬绞着手指,好一会才低声道,“说了,皇上若是不肯,也不要恼了臣妾可好?”
赵弘佑挑眉,本想再逗一逗她,可又见她怯生生的甚是可怜,心中不由得一软,摩挲着她的脸庞温声道,“好,朕不恼!”
苏沁琬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低低地道,“今日臣妾见了舅母,舅母说大表兄如今身无差事,每日闲在家中终是不好,又听闻西城兵马指挥司欠缺一名吏目,故托臣妾想想办法,看能否将大表兄安□□去。臣妾左想右想,觉得舅母一片慈母之心,大表兄又确是不应再依靠父母,故、故想来向皇上……”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越垂越低……
赵弘佑脸上笑意渐凝,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见她恨不得将脑袋钻到地底去的可怜模样,无奈地轻叹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柔声道,“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吏目,又何需这般模样,朕的愉昭仪的嫡亲表兄,难道连求个小小的吏目都没有资格?”
苏沁琬见他应允得如此干脆,一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