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帘子一掀,那大堂所见的女子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上下看了我几眼,明眸似水清澈,却又深遂无比,我正要开口道明身份,她却向我跪下行了个大礼,额头伏地恭敬道:“小女子李如见过四小姐。”
我心想这必是宋明磊安排的李姓老板娘,赶紧上前扶起她:“李姐不必多礼,宋二哥不在,多亏李姐照顾我们小五义的产业。”
李如起身,依然躬身垂目,我问了她几句话,她只是一一答来,甚是拘谨,全没有了堂下八面玲珑,谈笑风生。说了一会话,依旧不见齐放的踪影,李如主动对我说齐放应在后院厨房做菜,一开始我还不信,等她笑着领我偷偷到厨房,只见齐放头上扎着巾子,曾经拿着清风剑威胁我小命的右手,此刻正紧握大勺,神情专注地在大火中翻抄一盘辣子鸡丁,动作熟练,极富专业水准。
我讶异地探头探脑间,他已飞快地抄完两盘菜,那辣子的香味直冲我的鼻间,我正垂涎,他向我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我一下子缩回了脑袋。拉着李如回了房间,李如问我这么安排齐氏兄弟可好,而我则陷入困惑中,一方面我很想让齐放帮我对付原非白,另一方面想起刚才他作菜时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再将他拉入血雨腥风间,又有些于心不忍,茫然之间,齐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李老板,木小姐,齐放能进来吗?”
我赶紧正襟危坐,齐放技巧高杆地端着四叠小菜,一个银酒壶,两个银杯,二双筷子掀帘进来,放在炕桌上整齐地放好,恭敬地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李如笑了笑,借口吃过饭了,要下楼看看,便出去了,我和他寒喧了几句,他只是垂目恭敬回答,也不多言,我有些泻气,正要决定就让他一辈子作厨子时,齐伯天兴冲冲地进来了。
我清了清喉咙,问他俩报完仇有何打算。这兄弟俩同时开口:齐伯天:“留在福居客栈……。”齐仲书:“自然跟随小姐……。”
他们兄弟俩面面相觑,然后看着我不再说话,齐放的回答让我心中有了一些底,我笑笑说,我决不强留二位,便告辞出了福居客栈,正要上马,齐放追了出来,拉住了我的马缰绳,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请小姐带齐放回去,让齐放随身保护你吧!”
秋风拂起他额角的一缕长发,发丝拂过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因为怛心而被拒绝的惶然,仿佛是暴风雨中流浪的小狗仔,我在马上俯视着他,心中不由一热,微笑着说道:“西枫苑里缺一个厨子,你愿意去吗?”
他一愣,然后对我欣喜地笑了,两颊露出那久已未见的酒窝,这一天我带着齐放回到西枫苑的时候,韦虎和素辉早已急得团团转,看到我立时双目放光,素辉直埋怨:“姑奶奶,你进城怎么也不同我和韦大哥说一声,可把我们……。”
然后他看到了我身后的齐放,一下沉着脸:“这位是谁啊?”韦虎也戒备地看着齐放,我说齐放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作得一手好菜,进苑子来也好帮着三娘,素辉的区域保护主义开始做怪了,对齐放非常戒备冷淡,而韦虎听到齐放的名讳便脸色一惊,可见已揣测出齐放的真实身份了,我暗想莫非韦虎便是候爷放在非白身边的密探不成?
齐放至始至终保持着酷脸,韦虎和素辉交头结耳一阵子,素辉便跳出来用鼻子说道:“看在木姑娘的面子上,齐壮士进苑子也成,但也得露一手让我们瞧瞧。”
说着便露出动手的架势,我不高兴地正要出声,齐放却微微一笑,一撩棉袍下摆:“请。”
素辉和齐放年龄相仿,武功都出自名家之手,但交手之下,素辉满头大汗地退出圈外,齐放却巍然不动,连头发也不曾乱过一丝,韦虎却双目放光:“阁下莫非师出金谷真人门下。”
齐放抱拳道:“仲书正是师父的关门子弟,这位必是江湖人称‘震天虎啸’的韦虎壮士吧。”
于是这三人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间,韦虎和素辉把我花木槿给撩下,强拉着齐放转身进苑子喝酒攀谈起来,从此齐放开始有了个稳定的落脚之处。
八月二十一,原青江携连夫人,长公主及驸马回京探视窦太皇太后的病情,据掖庭令报,八月十五日,窦太皇太后在御花园里散步时,忽然晕倒,熹宗急忙从早朝上退下来探视时,已陷入重度昏迷,太医们束手无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昭明宫前乌云密布,又陷入紧张气氛中。
永业二年十月东庭的北方忽然提前天降大雪,这场大雪来得奇,来得猛,雪刀霜剑中,山东以北很多地方甚至冻死人了。然而比北方的大雪更为可怕的是,东庭彪悍的邻居,契丹的奇袭,十月十三,契丹大将可丹,奉契丹史上最年青气盛的皇帝萧世宗之命跨过松花江,率八万铁骑攻破原氏北军守备薄弱的营州,几天之内来到蓟州城下,直逼京都,而此时京都只有禁军一万,御林军一万,加之京城守备军多是贵族子弟,毫无实战经验,根本无法与契丹铁军相抗,东庭最精锐的部队有二支,一支是西北抗击突厥的燕子军,另一支则是东南防御南诏的窦家南军,契丹奇袭京都给了窦家一个绝好的理由召南军北上,原青江对于窦家的步署了然于心,于是一方面请熹宗旨意令蓟州守军抵死相抗以争取救兵时间,另一方面向于飞燕发出十万火急金牌,令其赶往京都勤王。
在那个时代,蓟州乃是一个军备不足的小城,其统帅李实正是东庭末年的英烈名将,在接到熹宗密旨时,李实早已多次拒绝了契丹大将可丹的劝降,在严密封锁中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
蓟州军民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打退了契丹的多次突击,存粮用尽,蓟州军民先是宰杀牛马骡等牲畜,后来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饥,而城中百姓则只能用糠秕和干草来果腹,最后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人相食,意味着孤城蓟州的坚守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腊月二十一,契丹破蓟州城,李实带领着饥疲不堪的守军仍坚持与契丹大军打了半日的街巷战,最后李实背负着供奉于蓟州祠庙中的东庭太祖轩辕光御容像突围出城,契丹兵全力追赶,李实身中数十箭而死。
契丹兵得到李实的遗体后,驱战车踏其遗体为肉泥以泄其愤。城破之后,蓟州城所有的当地官吏壮烈殉国,契丹兵屠城报复,在饥饿中幸存下来的蓟州百姓被屠杀一空。
契丹兵临京都,东庭官吏与熹宗皇帝乱作一团时,腊月二十三,于飞燕带着燕子军中最骁勇凶悍的八千军士早一步进入京都,原青江自是喜不自禁,但也有些讶异何以于飞燕只敢带八千人对付八万铁骑,于飞燕胸有成竹地命人将燕子军的秘密武器抬了出来,那便是由我和鲁元,韦虎发明并加入火药改良后的“锦绣一号”超级弓弩。
第二卷金戈梦破惊花魂第三十五章离人乱世曲(三)
燕子军直插皇城永安门外,与契丹生力军狭路相逢,当第一轮猛攻开始时,于飞燕的锦绣一号重创契丹铁骑,血肉横飞,惊破皇城。
三天之后,燕子军弹药用尽,便以一敌五,展开了惨烈的肉博战,于飞燕身先士卒,率领着燕子军和皇城守军击退了契丹的一次又一次进攻,经过了五天五夜的英勇奋战,保卫了京都城…东庭的心脏。
契丹被逐回了黑龙江以北,经过锦绣一号的战役,无论皇室贵胄,还是庶人平民,粮田尽毁,宗庙夷平,燕子军所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幸存者不过五十余人,而一直采取观望态度的窦氏南军却隐在南城,不损一兵一足。
振奋人心的京都保卫战刚刚结束,窦英华便煽动那些因战事毁坏田产的贵族大臣们,狠狠参了于飞燕一本,理由是糟踏良田,毁坏宗庙,图谋不轨。
永业三年大年初一,京都保卫战的第一功臣于飞燕,由上骑都尉罢为兵部废员,待罪家中,后经原氏一党力保,才由罢兵部废员改作降职五品校骑都尉,即日谴返玉门关,镇守河朔。
永业三年元月初三,我携着齐放和韦虎在西安城外迎到了被赶回驻地的于飞燕,他身上仍然着赤金战袍,铠甲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自打赢胜仗后,为安抚皇族,除去众臣疑心,于飞燕只带了两个亲随,缴械进皇城,然而迎接他的是当即下狱的圣旨,直到接到被遣返原驻地的命令,他竟无一点时间换一身衣服。
于飞燕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立刻下了马,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憔悴,但虎目依然如炬,本来充满惊喜地想跑过来给我一个熊抱,但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肩鲜红的纱布,狼狈的铠甲,就不好意思的笑了,退了一步,尴尬地放下了伸开的双臂,踟蹰地看着我,我不由一阵心酸,热泪淌下,一个箭步飞奔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大哥,你受苦了。”
于飞燕浑身一震,双臂慢慢环上我,然后越来越紧,他的大手按着我的脑袋,就是不让我抬头看他,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四妹,大哥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帮着于飞燕清洗伤口,又让齐放将那五十二个京都保卫战幸存下来的燕子军亲随安顿住下,谴了素辉去玉北斋请碧莹,一阵忙乱方才落定。
晚饭时分,碧莹果然到来,我们二个女孩自然是大骂窦氏黑心黑肺黑肚肠,祸国殃民,残害忠良,然后又是对着于飞燕心疼地流泪一番,难为于飞燕却乐呵呵道:“我现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吗?你二人且收了眼泪吧,莫要以为眼泪水不不值钱的,殊不知女儿家的泪水可比金子还贵咧。”
我们二人这才破涕为笑,我拉着他们到我以前住的北边的屋子三人一起用了饭,于飞燕说在狱中,只有宋明磊冒死见过他一面,并卖通大理寺的狱卒善待于他,问起妹妹们的境况,宋明磊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于是他有些焦急地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碧莹面色黯然地看着我,而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口中的饭粒竟如同嚼腊一般,一向温柔的碧莹却猛地放下了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那黑了心的原非白。”
我惊诧万分地看着碧莹,她冷静地道出了原非白和生生不离,我心如刀绞,只见于飞燕呆在那里看着我,满脸震惊和不信……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了声:“我给大哥去盛碗汤。”连披风也没穿,便飞奔出来,我来到梅苑中庭,用双手捂着嘴使劲不让抽泣之声传出来,如果玉北斋的情报网已经知道了我中了生生不离,这就是为什么非珏不来找我了吗?难道他以为我会故意勾引他,让他废了苦心修练的武功吗?所以他不要我了?于飞燕会怎么看我呢?
里间传出一声巨响,我的心一慌,提着裙子又跑回去,只见一桌好酒好菜都被掀反在地,于飞燕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额头青筋暴烈,一声暴喝:“原家……原青江……欺人太甚了。”
我泪如泉涌,赶到门外,让于飞燕的亲随守在门外,不要让西枫苑的冷面侍卫过来,看向吓得发傻的碧莹,颤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中了生生不离的?珏四爷知道吗?谁让你告诉大哥的?”
碧莹扁了扁嘴,流泪委屈道:“是宋二哥说的,我不知道果尔仁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就在你中了生生不离的那天,他就告诉珏四爷了,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可是我知道你和珏四爷两情相悦,木槿,我们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让大哥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看向于飞燕,他的虎目圆睁,看向我却出现了一丝希冀,他握着我的双肩,坚定道:“木槿,我们走吧,这个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窦家和原家迟早要火拼起来,若是原家倒了,满门抄家灭族,我们小五义跟着遭殃,便是原家胜了,我们小五义也难全身而退,不如现在就走,我在江南和老二已置下田产,管他什么生生不离,大哥陪着你一辈子,也定能保各位弟妹们生活无忧。
离开原家,泛舟江湖,去过那无忧无虑的田原生活?多么美丽的理想,我微笑地摇摇头:“大哥,你带碧莹和二哥走吧,我不走。”
“那是为何?”碧莹和于飞燕看着我同时出声,于飞燕闷闷道:“莫非是怕那生生不离。
我平静地笑道:“因为锦绣,”我看向碧莹,而她却疑惑地看着我,显然她还不知道锦绣和非白的渊缘,锦绣为了非白愿意吃任何的苦,然而可怜的她却不知道原青江已了然非白和她的关系,甚至下药来要挟她的姐姐,若是我们都走了,锦绣的未来又当如何?我打定主意,便缓缓说道:“我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现在锦绣已是候爷的大妾,她是断不会走的,我要留在这里陪着锦绣。”
于飞燕慢慢放下双手,脸色十分难看,碧莹也很失望地瞧着我,一顿宴席不欢而散。
次日,我同碧莹送别燕子军,于飞燕又对我和碧莹提了一次离开原家,而我竭力主张于飞燕带碧莹和宋明磊先走,那样也能为日后的生活寻个根基,于飞燕长叹一声:“三妹意下如何?”碧莹看了看我和他,温柔一笑:“若没有小五义众兄妹,碧莹早就一命归西了,一切都听大哥和木槿的安排。”
于飞燕看着她笑了:“一人为五人,五人为一人,大哥温决定留下来过了陪着四妹五妹过了窦家这一关,三妹愿意吗?”
碧莹笑得更是甜美可人,阳光微洒,称得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只要众兄妹不要嫌弃我这个最没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饴。”
我的喉头一下子哽住了,热泪盈眶,紧紧拉住碧莹和于飞燕的手,千言万语,已是泣不成声,于飞燕一会儿擦我的眼泪,一会又去抹碧莹的脸,手忙脚乱中,乐呵呵地傻笑着,身后那几个幸存下来的燕子军士兵也忍俊不禁。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于飞燕跨上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西域战马“乌龙”,对我们俯视着,坚定地说道:“二位妹妹千万珍重,飞燕此去定要击破突厥,缴灭窦家,好还天下苍生和小五义兄妹一个平安之地。”
我们三个互相举着V字型的指头,含泪而别。
永业三年,元月初十,已药食不进多日的窦太皇太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太医认为乃是回光返照,于是急请正皇城楼上慰问百姓的熹宗入宫,窦太皇太后弥留之际,留下遗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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