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可惜他也是爱干傻事的傻子,若是他无情无义点,没准儿现在的京城首富就是他。
杜若却不说话,整个人都是闷闷的。似乎有化不开的心事。“兽医,轻松点。”南烛笑。
杜若便笑。只是笑得很勉强。
“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兄弟齐心。”南烛轻声道。
南烛并不算是最强大最聪明的。但是她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会傻乎乎地对自己身边人好。听到南烛这句话,杜若便又是一笑,这一次的笑,比先前安心不少。这便是南烛特有的本事,能让周围的人的放下心来。
鲁冰花也说:“是啊兽医,有什么不开心的赶快说来开心开心。”
杜若闻言便亮出了针。
鲁冰花立马闭嘴。
大帐四周已经被重兵把守。沿着路是两排刀斧手。稍远起起伏伏的小山坡上齐齐整整的站着一排排的盾牌步兵,步兵之后是三排弓箭手。众目睽睽之下,三个伙头小兵带着一只肥猫昂首挺胸地走在几个沐王亲兵之前,这一幕颇为怪异。但是众人看清楚来者是神仙小哥南岩风等人便觉得没什么奇怪了。南岩风这人一进军队就没消停过,不是打架就是犯错,素日里又傻乐傻乐地挺招人喜欢。许多年轻人嘴里不说,心里都佩服南岩风。军里不少人都知道沐王教南岩风骑马的事,在众人看来,南岩风被沐王重用是迟早的事。换句话说,如果今天走在队伍前的不是南岩风,恐怕还有人不服。至于鲁冰花跟杜若也在队伍头,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个篱笆三个桩,哪个好汉没个帮手。倒是那只死肥猫,神气地让人觉得好笑。
再看这三个人也确实不俗,被这么多人盯着竟然半点不露怯。南烛是练就的优雅风度,衣袂翩翩,恍若神仙公子;鲁冰花是天塌下来他也嬉皮笑脸不在乎;杜若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忧心忡忡心思根本不在这些旁人的目光上。
这三个人愣是在队伍前走出了三道风景线。
再加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花狸猫,真是想让人不盯着看都难。
尸体整齐地放在山坡间一条岔道上。风一吹,茅草起落无声,看得见黄沙泥土地上还没完全凝固的黑红液体。不远处的旗帜猎猎作响,配着校场号角的呜咽,平白有种肃杀之气。肥猫止住了脚。显然是不喜欢这一溜儿的尸体。
这不是南烛第一次看见尸体,但是南烛仍然忍不住地悲哀。她心里想:究竟是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他们难道就没有父母家人,没有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二哥曾说人与人是不同的,每一个人的灵魂都住在自己的深山。
南烛看到这些尸首就会感到惋惜,还有愤怒。归根到底,南烛仍然是个容易感伤的俗人,她达不到二哥超然物外的境界。“所以你这种人上不了战场。”二哥那时说,“别人感觉到成功的快乐,你恐怕只会陷入痛苦的沼泽。什么时候你看见成片的尸首不会害怕不会悲伤了,你也就长大了。”
南烛不明白为何从来没看见过大片尸体的二哥会那么淡然。二哥却冷笑说他已经在梦里死了无数次。那时二哥的笑,真的冷得像是千年雪山上带着霜气的冰。
十一具,一溜儿躺在地上。穿着跟戍守士兵无异的衣裳,区别只是每个都戴着面罩。这面罩的颜色与众人围脖的颜色一致。估计正是因为如此,之前便没人太在意。
这些尸体身子下的血水很多,而且越来越多。黑红色的血水像是从身体里不可抑制地淌出,鞋面触到时甚至还有点温度。
南烛下意识地要去扯面罩,被心眼多的鲁冰花立刻拦下。南烛有鲁冰花没有的亲和力,可在保命这一方面,南烛欠缺鲁冰花那种老狐狸才有的奸诈。
“我的个乖乖,小心些,有毒怎么办。”鲁冰花大呼小叫。
杜若从身上取出一副皮革子套在手上,然后去摘面罩。一摘,微微吸了一口冷气。不光是杜若,连跟随他们出来的几个红黑袍子亲兵也都吸了一口冷气。
南烛好奇地一看。只见面罩上方的脸,皮肉完整,而面罩之下的半边脸早已毁得一塌糊涂。几乎不能再称之为脸。
“像是不久前才被热油一类的东西淋过。”杜若强忍自己的恶心说。言毕,将针扎入那尸首的喉咙部位,取出时一片乌黑。又掏出一根扎在胃肠处。取出亦是一片乌黑。“毒入胃肠。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服了毒。——一群死士——我估计是查不出什么了。”
杜若说得没错,既然刺客是服毒而来的,那就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从这些人身上,应该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33
杜若说查不出线索。众人便一阵沉默。
失望都写在脸上。
鲁冰花嫌脏,不去看。嘴里却说:“死兽医,你用点心不行吗?这世上没有不留爪印的猫。线索一定是有的。王爷给咱的第一桩差事,你要交白差吗?我娘要是当不了诰命,你给我养我娘一辈子!”
杜若便将乌黑的针王鲁冰花手上一递,鲁冰花吓得跳起。杜若说:“别光吆喝,您倒是自己来。”
杜若说了这话,便是真正的查不出啥了。
南烛眼中也不自觉地有些失落。
她不渴望立功,但她想帮沐王。帮他排忧解难。还想做点事,对,像大哥那样做出点事。
南烛的失望落入鲁冰花的眼底。莫名其妙地就让一直优哉游哉的鲁冰花心疼。
“真可恶,被他们杀了这么多人,闹得天翻地覆,连根毛都没有!”一个守尸体的大汉说。他一说话就吸引了鲁冰花的注意。
鲁冰花这家伙心眼多,记性也特别的好。立马就发现守在尸体旁的一小队士兵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四个打劫他的汉子。
“哎哟,又是你们!”鲁冰花拈着手指道。
“不是不是!”四条汉子一起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们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啊,又碰上了。
可怜这几条汉子,他们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上了死人妖。估计开口说话的那个大汉已经毁得肠子都青了。凭他们的预感,鲁冰花这家伙挺疯的,咬了他一口,他不咬回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鲁冰花的眼睛在皱眉的南烛脸上一扫,有几分不忍,然后又滴溜一转,不怀好意地朝四员大汉微微笑。四名汉子一刹那间觉得自己像是被狐狸看上的鸡。然后就听鲁冰花对南烛道:“我的小南南,其实要找到线索也不难。”
南烛道:“喔?”
“兽医会看针,别忘了你哥哥我会什么。”鲁冰花一脸骄傲。
“嫖?”南烛这孩子太实诚。
噗嗤,杜若不厚道地笑了。
周围也是一片低压的笑。
鲁冰花脸皮再厚也撑不住了,“败给你!给我留点脸好不好——兽医让开,来来来,那四个人过来!”鲁冰花手一指就指着了四条大汉。
四条大汉脸都青了。果然啊,这死人妖不会放过自己的。
“把这尸体给我抱起来!”鲁冰花下了个奇怪的命令。
四条大汉面面相觑,都很犹豫。
“抱,抱抱尸体干嘛?”结巴的那个大汉问。
“原因很简单啊——我嫌脏。”鲁冰花理直气壮。这倒是,从一开始,鲁冰花就没正眼看过这些尸首一眼。鲁冰花这个人骨子里就只喜欢美好的事物。
大汉们的脸上都写着四个字“欲哭无泪”。四个人八只脚,半分不肯往前挪,像是突然变成树长了根。
南烛也认出了四名大汉,她也是个淘气的,逗人玩乐这种事挺愿意干,只见她眉眼弯弯地笑道:“军令如山哟。”她笑得春风拂柳般好看,四名大汉却想哭。
杜若严肃地站在一侧,道:“现在我们是在替王爷办事,非常时期,你们是要抗令吗?”这个军医,这么会给人安罪名,怎么不去考状元当官啊!
南岩风淘气,鲁冰花坏,剩下一个杜若还是假正经。这三个人,正是绝了。
四名大汉什么都不说了,只恨自己八字不好,打劫没看黄历,莫名其妙惹上了这几位爷爷。好像自打他们打劫了鲁冰花遇上了南岩风,他们就没遇上好事过。
“帅东帅西帅南帅北,还不快去!”站在一旁的青甲队长不明其中就里,喝斥道。
原来这四个家伙叫东南西北,还脸皮很厚地取了个“帅”字。
“诺!”四个人道。然后委委屈屈地来抱尸体。
尸体在毒药的作用下,正在溶化,碰一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莫说是抱。四个人鼓足了勇气才把滴滴答答的尸首各抬一只手脚拎起来。却没一个人有勇气去抱。更何况那具尸体在抬起来时,脖子软绵绵绵地一搭,连头盔带整个头皮就掉在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脚背上。“哇啦啦啦!”那汉子惊叫。情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鲁冰花顿时乐得开了花。这个人向来有种无视人性命只顾游戏的浪荡气,亏得他只是个浪荡闲人,要生在帝王之家,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不要拿我们兄弟取乐!”为首的大汉——帅东——恶狠狠地嘀咕说。
“哎哟,谁拿你们取乐了。举着别动。谁动,谁就亲尸体一下。”鲁冰花道,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围着尸首仔细观看。认真的模样让杜若险些以为鲁冰花换了个人,不得不说认真的鲁冰花还挺帅。
鲁冰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向来是最爱整洁的一个人,让这么个人跟流血水的尸体打交道,实在是件很委屈他的事。放在往日,他一定早打了退堂鼓。可是现在他就是看不得南烛皱眉的样子。
明明皱着的是南烛的眉头,鲁冰花的心却皱成一团。
鲁冰花自己都觉得自己脑袋里一定进了水。
不知道那四个大汉举了多久,鲁冰花才直起背来。他那轻松自在的样子跟四名大汉铁青的脸形成明显的反差。
十个人有九个九认为鲁冰花是故意整四大汉的。
狐假虎威——不过倒是蛮有趣。有些人就算任性也任性得真情真性。鲁冰花也是其中一个。
鲁冰花掠了掠他卷曲的鬓发,故作潇洒地甩了甩衣袖。
“有谱?”亲兵小队长高程问。
“当然。你看看,小南南,这些布罩的颜色跟军中的相似,但是料子完全不同。面罩是苏北的夯夯机织造,特点是透气,不易滑脱。再看他们身上的内衣,是漠南的粗针布,这种布做衣服,声音极小,行动十分方便。再看他们的鞋,他们的鞋鞋底厚实,布料普通,但是是用京城常见的回字纹压的底。而京城,也是唯一能轻松买到漠南布,苏北布,并且自以为布料寻常不露马脚的地方——这群人来自京城。”鲁冰花道,“而且来自于桂北巷一带的有钱人家。因为这头皮上用的头油,名叫‘奴儿媚’,极贵。只有桂北巷一带的人家以及最好的青楼才会用。”
他说得极慢,说完这段话时,那被举起的尸首已经溶掉了一小半。皮肉混着血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山坡上有人已经哇地一声吐掉。
可是他一说完,不少人就对他刮目相看,恨不得鼓掌叫好。
这得要多细的心多渊博的见识才能说出这些?
原来鲁冰花并不是个只有张好脸蛋的人妖。
黑红袍子们面面相觑,神情严峻:桂北巷,那不单单是有钱住的地方,更是有权的人住的地方。比如一溜儿的大小皇子。
沐王的平静岁月已经过去了吗?
天边隐隐有大风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34
听到鲁冰花说刺客来自桂北巷。沐王的亲兵各个脸色严峻。杜若也再次掏出针在地上拨弄着什么。
“好厉害的毒。”杜若说,“简直就是化尸水了。弄这么狠的药,主子也够阴狠够舍得下本钱的。”
杜若用银针细细地拨弄大大小小的肉块、肠肠肚肚,附近的守卫便又吐了几个。
四名大汉心里均哭着想:我们都没吐呢,你们这帮人吐个什么劲。
“奴儿媚。”南烛低声沉吟。眼睛落在地上的头皮碎肉上。
头皮碎肉旁边是半只正在溶化的耳朵。
“脱衣服。”南烛突然道。
帅东帅南四人傻了眼,心想:大哥,扛了半天尸体了,整我们还没整够不成?
“南,南小哥……”这四人真希望自己听错了。
“脱衣服。”南烛道。咬字清晰,发音准确,彻底击碎四大汉不切实际的飘渺幻想。
帅东帅南几个真的要崩溃了。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刁钻,都是磨人的行家。当土匪绝对比他们四个有前途!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帅东毕竟是老大,他鼓起勇气张口道:“我的爷,您瞧瞧,衣服都跟肉黏糊到一块了!要皮不是皮要肉不是肉的,还怎么脱啊?”
“脱衣服!”南烛坚持。
南烛的异常语调让众人敏锐地感觉到南烛发现了什么异常的事物,正是这异常的事物才使南烛执着地让士兵给刺客脱衣服。
站在一旁拨弄肉块的杜若闻言起身,对南烛说:“他们做不了,我来。”
四个人听到这话真想跪下叫杜若一声爷爷。
但很快他们就收回了这种美好的错觉。杜若是帮忙没错,但是要求这四人继续扛着尸体。
杜若问人要了一把刀,然后刀一伸,笔直地伸进了尸体里,一阵血肉布条翻飞,杜若整个人就像是架绞肉机,飞快地绞碎了尸体上不多的布片。
“真可怕。他真的是大夫吗?”一个远处的士兵低声道。
“剥皮刀啊。他使的是剥皮刀法啊。”
这么好的刀工,当淮南厨师都绰绰有余。
“三个人都很可怕。”另一个士兵说。
众人点头。
一个玉树临风的布衣公子,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一个会使剥皮刀的书生。这三个人的组合,给人的感觉异常强大。
“王爷这次似乎交了不一样的朋友呢。”喂马的人远远地看着说,“但愿别死太快才好。”
四名大汉忍受着眼前修罗场一般的情景。血肉翻飞中,南烛面不改色。
南烛似乎已经习惯了血的味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就是从二哥开始炼药开始。
“这……”杜若刀子一顿。
南烛看向杜若,杜若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南烛看到这个表情就知道了结果。南烛道:“女的?”
杜若点头。
众人讶然。
这死士竟然是女子。
连鲁冰花也吓了一跳。可是南烛是怎么发现的呢?
“看看其他尸首,特别是耳朵。”南烛道。
原来是耳朵。
仔细看地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