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凄然一笑,拿过酒。“我也是,只可叹世事难如人心。”端着酒,他看了南烛的脸好些时候,然后猛地饮下一杯温酒。道:“果真好酒。”他不客气地将酒倒入葫芦内。然后解下背上的书箱,放下两样东西。道:“我欠她的,我是不是该还?”
南烛迷茫地点点头。
“她会原谅我吗?”书生又问。
“她听起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南烛笑道,“也许她会生气,可是这么久了,她一定忘了怎么生气。”
书生愣了一下,苦涩地一笑,突然伸手去碰南烛的头。南烛一愣,杜若鲁冰花两人立刻刷刷站起。两人的警戒打断了书生“不安分”的修长手指。书生的手停住,他收了手,惨然道:“谢谢你这么说。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这个,是我欠她的。”
书生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拧紧葫芦,背上书箱子,走了。
他一走远,鲁冰花就道:“嘿,哥们儿,我知道他是谁了。名动天下的成国画师墨扫尘。据说此人一幅画,可抵百两金。”说完这句,杜若跟鲁冰花就相视一眼,两人饿狼般抢过画册,哗啦一声展开。
“有没搞错。这出入皇宫的地图怎么是空白的?说好的一百两呢?”杜若道,“鲁兄,这画师是不是人品不好,他是骗酒的把?”
“我看看。是不是隐纸,要用酒泼?”南烛接了过去。
与此同时,鲁冰花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卷轴。“咦?”鲁冰花的脸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画卷上,一个白衣宫装女子正在月下起舞。那宫装女子的脸与南烛几乎一模一样。
“小南南……”鲁冰花讶然。怎么会?
“这家伙临时画的?”杜若挠头。
画卷上,美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长袖舞风,轻踮脚尖,飞花缠绵。明知是画,也让人神魂牵动,视线不忍离开。
小南南要是女装,是不是也有这般美好?小南南跟画中人的眼神不同,比画上美人多一份浪漫天真,少一份看透人心的冰冷犀利。
画旁有字:一世笔墨万两金,半盏浊酒半灯明。繁华落尽风雨后,悔字难书寄幽冥。
悔字难书,面对青冢黄土,连一句对不起都成不切实际的奢望。
“呀!”南烛惊叫。
鲁冰花杜若同时从画里抬头。
“他……留下的不是出入皇宫的图,是成国整个皇城跟护城的守备图!”南烛拿着湿漉漉的图纸道。
鲁冰花跟杜若惊。成国都城有千年不破之称,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这张纸,价值何止千金。
“他是成国画师?他为何帮我?”南烛迷茫地看向俩伙伴。
杜若跟鲁冰花几乎同时看向手中画上的宫装女子。
“那啥,小南南,你妈是不是会跳舞?”鲁冰花问。
南烛想了想道:“我娘生得很美,可她脚有伤,从不跳舞,只爱看书做女红。”
“那啥,你家有收养的孩子吗?或者很特别的亲戚。”
“绝对没有。而且我家是独户,没有亲戚。”南烛坚定地说 。
“那……可能是巧合吧。世界真奇妙。他帮你是因为你长得真的很像这个人。”鲁冰花说,他跟杜若默契地将手中的画轴转了过去。
南烛愣了愣,脱口而出:“娘”
三天后,他们才得以从榆林进入夹浪山,进山同时听说一件大事——第一画师墨扫尘,醉死榆林。死前,他将附近的树上,全部画上了缤纷的落英秋琼。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不知怎么总觉得很有些难过呢。”南烛捧着画卷说。
作者有话要说:
☆、47
夹浪山。山势如海涛,起伏汹涌。
暮色沉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南烛等人在一条溪水边点起篝火,就地休息。
在他们驻足地不远处,是另外几家同样不得已露宿的人马。其中有林家两位小姐,几家押着无数寿礼的大户,还有一家名为恒泰的镖局。
“少东家。咱没马灯油了,要不要去那边讨点?”以为镖师指指南烛的营地。镖局的营地里,“恒泰”两字的旗帜哗哗作响,人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辆大车以斗牛势摆在四周,篝火熊熊,大汉们说着荤段子吃着干粮米饼,很是惬意。而南烛那边,虽然没有旗号,却有一种奇特的整肃感。
“不用了,将就一晚吧,明天就能出山了。那些人跟咱们不是一路。”被称为少东家的是一个年轻人。容颜英伟,身量奇高,比一般男子要高出一头有多。
“做主的三个人看起来挺好啊。特别是长得好看的那个南岩风小哥,刚还借我们皮囊子打水呢。”镖师说。
“我说过,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少东家冷冷地说。他知道南岩风,穿着朴素的青衣,破旧的军马夹,最低下的军中杂役打扮,举手抬足间却是满满的贵气。这种贵气并不是一般爆发子弟的傲慢,而是行为举止间带出来的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文尔雅。这样的人,鬼才相信他是个杂役。他的容颜,他的装束,他的朋友,甚至他带着的满是杀气的“侍从”都给人奇异的不协和感。对于行走江湖的镖师而言,任何不对劲都意味着危险。
哪怕他南岩风长成一幅画,少东家也不会冒险。
尽管如此,南岩风的一举一动仍然牵引着附近人的视线。
南烛正在煮汤。
她经常亲手煮汤,与众人一起吃。但这次有些特别,刚才杜若从路边捡回来一个小孩。南烛在煮药汤喂孩子。
在莽莽大山中,有胆子捡来历不明的孩子,少东家觉得那三个人一定是疯了。
事实上,三个人中鲁冰花也快疯了,不过他有觉悟,自己是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拗过一个良心发现意图救死扶伤的兽医以及一个爱管闲事的笨蛋的。
“悟空说,师父啊师父,不要乱发慈悲,唐僧不听,然后被个男妖怪抓走了;悟空说,师父啊师父,不要什么都往家里捡啊,唐僧不听,然后被个女妖怪抓走了;悟空说,师父啊师父啊,不要爱心泛滥啊,唐僧不听,然后被个小妖怪抓走了。”鲁冰花在旁边碎碎念。
杜若面无表情严肃地道:“徒儿闭嘴,见死不救,为师做不到。”
南烛嘿嘿笑。论起嘴上功夫,杜若其实也厉害得很。
鲁冰花气得丢鞋子,“扯淡!你有那么菩萨心!你有那么好你老拿针扎我!”
杜若严肃地说:“猴儿,为师只对众生平等,可你不幸是只石猴儿。拿针扎你,那是帮你开开窍好早日脱离石胎。”
鲁冰花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不理杜若了。
“这孩子没大事,大约是饿晕了。身上有不少伤。待会汤药煮好,先给他温温地喝上一碗。过上半个时辰再吃东西。”杜若交待。
“肉末米汤能喝吗?”南烛问。
“行。”杜若道。南烛照顾孩子的样子,看起来暖暖的。
眼前的孩子,瘦巴巴,像根豆芽菜,适才他们在路边发现这孩子时,他差点被林家的车碾死。
正说着,孩子睁开了眼睛。
南烛朝他一笑。温和地摸摸他的头。“饿吗?疼吗?别怕。”
那孩子咬咬唇,却说:“大哥哥,你们是好人……你们快逃吧。”
“咦?”南烛杜若讶然。
“山贼就要来了。”小孩道。
鲁冰花捂头,那神情似乎在说:妈呀,真给老子说中了,我真TM 嘴贱!我这么嘴贱我怎么不去买彩啊我!
此时此刻,在离南烛等人的营地大约两里之外,一队兵马隐在崇山峻岭当中。
“苦菜头混进去了吗?”一个年轻人问。
“混进去了,现在只等夹浪山的山贼。”一个戎装的校官拱手答道。
“父王不动的,我来动。今天就端了这夹浪山山贼的老巢。”年轻人道,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他便是让沐王也头疼的维郡世子,尚阳。
“小王爷请放心,苦菜头那孩子精灵得很,会一身极好的逃脱功夫。让他混在俘虏们当中,夹浪山山贼老窝藏得再深,他也放得出信号。只是……”校官道。
“只是什么?”世子尚阳扬眉道。
“只是今天这些富户里有林家的两位小姐,用她们一并做诱饵会不会……不太好?按照夹浪山山贼的一惯做法,男人不留,女人小孩带走。这林家两位小姐若是进了贼窝,恐怕名声就毁尽,林节度使那边……”校官小心翼翼地提醒世子尚阳其中的厉害。
“不是设了路障叫你们小心放人吗?”世子道。
“林大小姐非要插队,还打伤了人,没人敢拦。”校官回答。
“罢了,成事者,必得有牺牲。为两个女子放弃这扫荡的机会,不是丈夫所为。”世子尚阳道。年轻的脸上有种淡漠无情的冰冷。
世人说他喜怒无常,纨绔骄奢,却不知他的阴狠手段。
舍得用一群送寿礼的无辜人做饵,尚阳不是仁主。
“消息放出了吗?”世子尚阳问。
“回主子,马贼的线人都收到我们放出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夜间就会动手。”校官回答。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这夹浪山下会有一场为财而来的杀戮。官兵们不会阻拦,而是等待,等待山贼们把名叫“苦菜头”的小孩卷入山寨,然后一次端掉窝点。至于那些不幸被山贼杀掉的人,不过是钓鱼的诱饵。
“好。我们守株待兔。”世子道。
在这边,南烛的营地内。
小孩苦菜头抿着唇看着众人。“快走吧。山贼已经收到了有‘肥肉’的消息。”
南烛没说话,鲁冰花刚才已经给了她一个最好的选择——弃车保命。
作者有话要说:
☆、48
丢弃掉沐王给维郡老王爷的寿礼,然后逃之夭夭。
山贼不会追没有马车的穷客。
换了别人,逃跑定然被沐王严惩。但他们手中有一份成国的皇城图,足以功过相抵。鲁冰花从来很会算计。从一个商人的角度上看,这是最保险最少损失的方式。
“不行。”南烛沉思了一会道。
鲁冰花捂头。其实南烛反对在他意料之中,可是仍然觉得头痛。他怎么就碰上这种笨蛋呢?最要命的是他明明知道南烛会拒绝这简单的方法,却找不到让自己拒绝南岩风的理由。似乎南烛傻,已经傻得天经地义。
“我答应过沐王,要将礼物送到。”南烛继续说。若是他们弃车,沐王就更不容易得到维郡王爷的支持。这几车礼物关系着整个军营原本就不充足的粮草。
“要不,你们先走吧。”南烛道。
“扯蛋。”鲁冰花翻着白眼回答,“小南南你这辈子可别想甩开人家。——兽医走吧,他怕死。”
杜若便道:“拿嘴跟线来。”针是现成的。缝嘴巴这种事杜若不介意亲自动手。
南烛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高程,敢打架吗?”
“乐意效劳。”高程意气风发地回答。这个南岩风,实在是太对口味了。
名叫苦菜头的小孩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南烛注意到苦菜头变化的眼神,微微一笑,弹了一下苦菜头的鼻尖道:“小家伙你记着,与君一诺,千金不移。人活在世上不难,难的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鲁冰花嘀咕道:“小子你也记着,想要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话就远离小南南这种人。不气死也得担心死。”
苦菜头看看南岩风又看看鲁冰花,这两个人简直是两个世界,可是怎么都那么讨人喜欢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惨叫惊呼:“快跑,山贼!”
几个人都在营地之外,此时一同朝声音响处看。只见山林当中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无数人来。密密匝匝的火把让人看不清来者究竟有多少人。
几乎只在一瞬间。天地变色。山贼们喊着“杀啊!抢啊!”“大姑娘不杀!”乱箭般窜入河边的营地。顿时,刀光闪闪,火光阵阵。有试图抵抗的,立刻被乱到砍死,头颅别在裤带上。一晃眼功夫,几个营地就燃起了火光。女的哭,小的叫,文人叽里呱啦乱叫。慌乱中,有人逃,有人追;有人点火,有人趁乱为非;有小孩喊妈妈,有女人喊相公。来来往往都是乱窜的人影,也有那敢拼上一拼的汉子,于是刀剑琤琤响作一片。
夹浪山山贼的名头太毒。大多数人已经自乱阵脚。
苦菜头眼睛滴溜一转,倒在地上。他的目的本来就被俘虏。
恒泰的少东家脸上变了颜色。夹浪山的山贼连官府都不动它,碰上就算是倒大霉。平常山贼只求财,夹浪山山贼经常人财都要。
“少当家,怎么办?”一个人问。
少东家握了握手中的长矛。如今还能怎么办?
小河附近已经一片混乱。小河边甚至有大姑娘已经开始自杀。林家更是出奇地混乱。林大小姐骂骂咧咧叫人保护她,那些家丁却也开始盯着她的钱财。甚至有人趁乱摸上了林大小姐的胸。反正要死,不如爽上一把,报复一下,大不了也做山贼。有些人是这样想的。
只可恨林大小姐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积怨极深,到了这时候反而天塌地陷一般,连土拨鼠管家都不知道去了哪。可怜的林大小姐不多时就连发钗首饰连带衣裳被脱了个七零八落。莫说白白的腿,连大半个胸脯都在外晃荡。林大小姐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哭喊挣扎却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却听见几声惨叫,一声清洌地声音道:“住手!”
紧接着一道血光,一个正腆着脸伸手抓林大小姐胸脯上的金玉锁的恶奴突然心口冒血倒下。
林大小姐放声尖叫。
林家家丁被这血光一震,反倒清醒了不少。
“啊!”“啊!”“啊!”还没反应过来的众恶奴被一群人掀倒在地。
抬头看,只见来者青衣飘飘,立在晚风之中,手中一柄短剑如雪。更有十几位杀气腾腾的好汉立在他两侧。莫名就有一种让人心肝一颤的气势。
林大小姐一见,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不是几天前阻止她砍人手的青衣少年吗?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出现的南烛让她特别安心。
“以乱欺主。何罪?”青衣少年英姿飒爽地道,手中剑刃有血滴落。
被放倒在地上的男子们被威势所震不敢说话,倒是林家庶出的小姐轿内传出一句“按律当杀——危急关头,请公子手下留情。他们到底是林家的人。——你们还不快拿起家伙过来?”
“诺!”这帮人见风使舵,感激涕零。
好个庶出小姐,立刻借南烛之力收服一帮奴才。南烛杀这些恶奴易如反掌,但是对这位庶出小姐没有半分好处。反倒是她的一句求情,立刻为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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