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说干就干,将各色菊花绑在树枝之上,又令人在花树之间拉起层层纱布。紫纱白纱晕染着灯光烛光将各色花映得朦朦胧胧,犹如紫苑花地轻雾流转,星星点点的烛光,躲在纱布之间,犹如银河匝地,遍地星汉。
南烛撑着身子一面指挥着。一面竭力回忆脑海中一面之缘的紫苑花地。
“好漂亮。”林家大小姐情不自禁地道。
“咦?”南烛发现林家大小姐在拽南烛手里的花。
“我也来。”林家大小姐说。
或许是烛光温暖,或许是花太醉人,她似乎已经被南烛的眼神感染,情不自禁地想融进这场与冬的抗争里。人生一世,有这样的翩翩少年,肯为自己寒冬塑春暖,是不是就已经足够?
如此想来,床上躺的那位姑娘真是幸运。
竹婉清躺在床上,仿佛躺在云里,一会儿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一会儿又重重地跌回身体里。“我还不能死,我要等他。”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回到夹浪山的山道上,持剑的青衣少年翩然而立。有一些人,只要见过,便再不能忘。不能见时,便犹如万箭穿心。这种滋味,是不是就是相思。
“妹妹。”无愁公子轻唤。
竹婉清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女卫的背上。
“你看。”无愁公子道。
眼前,一片星光摇曳。风起帘动花弄影,银光流转轻纱漫。花影婆娑,暗香拂袖。
人在院中,仿佛置身花海星湖。
“这是……”竹婉清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这不是紫苑花地,可是这是他为她做的。
南烛站在星光里,仿佛踩踏着银河而来。
“紫苑花地。”南烛道。
“嗯,紫苑花地。我回家了。”竹婉清哽咽。短短的时间内,他为自己造出一个春天。
“甜米糕来了。”鲁冰花道。
一份甜米糕送到。
竹婉清笑。这个世界上,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除了哥哥便是眼前之人。
女卫们将竹婉清放进一个花架上。
“真……好。”竹婉清含笑道,她伸手,南烛握住。
林家大小姐突然反过头抹眼泪。不知道怎么,她觉得很感动。
同样感动的还有这小院子里的太监宫娥小厮,一个个只觉得鼻子发酸。有那多愁善感的,已经被这秋意中的春色惹得泪水直流。
“若是有这么个公子为我搏一场,死了也值的。”有丫鬟说。
众人点头。
无愁公子难过,却又感念南岩风的用心。“这个人,总做些傻事。”
星光暖纱中的南烛,半身布条半身伤,披着斗篷屈膝半跪在花架前。烛影轻摇,花架里的美人渐渐的闭上了眼。
“呜呜。”林家大小姐终于难过得哭了出来。她娇生惯养何曾见过如此生离死别,又何曾见过南烛这样的人,见过这么温暖却悲伤的事。一时之间,满目的星光花香融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再也无法忘却。
鲁冰花却不在人群内,独自在一个台阶上坐着喝酒。
不远处的南公子迷离了少女的眼,也迷离了有些人的心。既然看着不痛快,便不如不看。
“这家伙,本该睡觉养神的。折腾个什么劲啊。呆子。”鲁冰花无奈地道。丢了酒瓶,他拾起地上一朵落花。落花无情,公子多情。对于南烛而言,自己永远只可能是一个兄弟。
自己的那些奇怪的心绪一经酒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你难道不也该睡觉吗?”一个声音说。
身后姗姗而来的竟是白絮。白絮怀抱着有两卷上等紫纱。
她的消息真快。
“白小姐真是及时雨,哪里有难哪里有你,简直快比得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鲁冰花冷冷地道。
“呵呵呵。过奖了。”白絮心里总对鲁冰花十分忌惮。鲁冰花这个人,看似懒散随意,其实精明至极。这世上能骗他的人恐怕只有南烛。如今他阴差阳错成了飞雪楼的主人,可怕程度在本朝恐怕能排进前十。所幸他不会武艺。
自己在船上给的那个理由,鲁冰花明显并不怎么相信。
一时间,白絮竟然动了除去鲁冰花的念头。
这么一个聪明人在南烛身边,无疑会给她的计划带来太多变数。
☆、96
“白小姐怎么不把黑的拿来?”鲁冰花问。
白絮心里一惊。佯装镇定。
“就是军营里穿的那套黑衣啊。许久不见,想念的紧。”鲁冰花继续说。他心情不太好,情绪多少有些失控。南烛对竹婉清的“温柔”,像是一根刺。
白絮心中一沉。心想:莫非南烛告诉了他?不可能,她料定南烛不可能告诉鲁冰花他们太多。南烛单纯,但还不傻。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白絮道。神色自若。
鲁冰花冷笑,起身逼近白絮。他有一种想惹事的欲望。
恰巧一位主管带着人从不远处经过,白絮不动武,只能任由鲁冰花逼了过来。鲁冰花虽然瘦,个子却高。他将白絮逼在一棵树上。一手按树,一手拿花抵住白絮下巴。
这情景像极了浪荡子欺辱良家。
“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哪里出错了吗?”鲁冰花阴阴地问。花瓣从白絮下巴上扫过。
“说。”白絮道。
“你身上的香味。”鲁冰花道,“你大小姐做得太彻底,身上总难免有你惯用的熏香味。这些香味如果太淡,闻习惯了的你会闻不出来。偏生我可以。早在军营里我就觉得奇怪,为何黑衣侍卫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香味,我本以为是个公公,没想到是个小姐。我们现在用的那辆车,其实不是宝来公公的,而是你的吧。那车上的香味,跟你的香味一模一样。你一直呆在军营里,有何目的?不出意外的话,刺杀沐王的人也是你,那你刺杀的究竟是谁?要不要我一个一个帮你猜猜?”
白絮心惊:好聪明的人。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警告你不要打他的主意。”鲁冰花道。他,指得自然是南烛。
“或许,我是友非敌呢?要是我们合作的话,没准会很愉快。”白絮道。
“不。”鲁冰花拒绝。
“你确定?”白絮笑得委屈。
“我没有找到喜欢你的理由。”鲁冰花道。
白絮心里微寒:这个鲁冰花比南烛难缠得多。
“又或许,我只是倾慕南公子。”白絮道。
鲁冰花没接话,他知道世界上最没理由却最靠谱的理由就是这个。
南烛呢?会不会也喜欢她?
细看这白絮,确实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且有一般女子没有的清冷,放在任何地方,都会让男子一眼难忘。对于南烛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来说,白絮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鲁冰花吸了一口气。
两人正说话,白絮突然身子一缩。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化,却没逃过鲁冰花的眼睛。
“不,不要啊。”白絮羞答答地道。眼泪立刻滚了出来。鲁冰花心中暗道不好!白絮便已经丢了纱,一巴掌扇在鲁冰花脸上。
“你,混蛋!”白絮轻咬朱唇,似乎受了颇大的委屈,然后一跺脚,跑了。
有人!
鲁冰花下意识回头。看见南烛怔怔地倚着拐杖站在花阶上,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南烛似乎是想找鲁冰花喝酒。
“南,南南!”鲁冰花终于意识到刚才那一幕落在南烛眼中会是什么。
“打扰了。”南烛道。她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走。
一句话,疼得鲁冰花几乎背过气去。
什么叫做打扰了,他打扰什么了?
“南南!”多亏南烛有伤,鲁冰花三两步就追上了南烛。
一把拉住南烛的袖子。
南烛却抽了回去。似乎在生气。
鲁冰花心里一痛。随即心思一动,抱着肚子道:“哎呦,疼!南南,疼。”
南烛闻言立刻止步,关切地转过身来。鲁冰花坏笑,一下将南烛扑倒,这花阶边,是飞雪楼的人“摘”回来的一堆碎花,天知道飞雪楼的怪物们是用什么方法摘的,总之这些话不是少了二分之一就是缺了三分之二,所以未用上,扔在这堆砌成一片花垫。鲁冰花撞倒南烛,随手把南烛的拐杖丢得极远。
“你干嘛!”南烛火了。
“怕你跑了啊!”鲁冰花答得很直白。
这回南烛还真跑不了了。只能挥拳恨恨地打鲁冰花两下。鲁冰花却得意地滚到一边,哈哈坏笑。
“喝酒?”鲁冰花捡起跌落的酒瓶。
“竹婉清走了。”原来南烛是心里难受。
鲁冰花心道,难受时知道找我喝酒,我的待遇也不算太差。跟个酒壶差不太多。
抿了一口酒,递给南烛。却看见南烛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得可怕。显然又用神太过了。
这个呆子。
鲁冰花心里疼得厉害。
隔着一带灌木竹林,看得见人影影绰绰地在收拾东西。
无愁公子没说话,估计是沉浸在悲伤里。这会子太监宫娥行动有序而且静悄悄地没有声响,那么正在主事的,应该是万能膏药杜若。
“你刚才在干嘛?”南烛问。
鲁冰花心里一跳。南烛是吃醋了吗?
“你说我在干嘛呢?”鲁冰花故意这么问。他不知道自己这么问干嘛?究竟想要的一个什么答案。
南烛闭了眼。
“你不会。”南烛说。
“为什么?”鲁冰花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喜,道,“我可是在青楼里泡大的,摸爬滚打什么事没做过,饱暖思□,见到漂亮姑娘也许忍不住就下了手。”
“你不会。”南烛说,“你若是真是那种人,我们也当不了朋友。”
鲁冰花这个人尽管出身青楼,骨子里却是极傲。
鲁冰花道:“为了这句话,再给我喝一口酒。”
头顶是天,身下是花堆。一口酒下去,天地万物似乎都在壶间。
“我若真的是轻薄于她呢?你会怎样?”鲁冰花追问。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愣劲。这句话,怕是极容易让人信以为真吧。
“那……便是你喜欢她。”南烛答。语气中有些奇特的难过。
听到这丝捉摸不定的难过,鲁冰花一个轱辘翻身起来,他想问个究竟。
却听见南烛说道:“你不能喜欢她。”
“为何?”鲁冰花的心下意识的一沉。南烛为何这么说?南烛很少会说这么不通情理的话。
“总之,她,不能碰。”南烛侧过脸。不能碰,因为白絮是大哥喜欢的人。
鲁冰花却是一愣。莫非,南烛真的喜欢上白絮了?否则,为何如此护着白絮?
一颗心,刹那间又被冰刺了个洞穿。
这便是南烛的理由吗?自己嘴贱问个什么劲呢?
一阵风刮过,身下碎花在月下弥漫醉人的香。香入骨髓,冰冷亦入肺腑。从来不知,一句话,可以让人升入天堂又跌下地狱。
“嘿嘿。”鲁冰花道,一饮而尽。
这酒竟是苦的。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鲁冰花终于道。
须臾,冷风一吹酒劲涌了上来。“我不喜欢她。我想要的,是你。”
话一出口,鲁冰花自己都吓了一跳。糟了,真是喝大了。
却发现南烛没有反应,侧过身低头一看——南烛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
他太累了。
“天哪……自作孽,不可活。”鲁冰花仰天长叹。解下自己的外套,丢在南烛身上。
☆、97
南烛这一睡,便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外界已经将南烛为竹婉清逆转时令寒冬造春景的事传成了一个凄婉缠绵的故事。
弥留的少女、多情的公子。不知道多少维郡的闺中少女为这个故事心痛得死去活来。
更没想到的是诗会上那些没了花可作的文人墨客们有了新的由头,不但没将南烛骂个狗血淋头反倒各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借题发挥。其中不乏《追美令》、《悼情诗》、《花枝断》一类的好诗。南烛破解成国难题的故事还未淡去,南岩风的名字便再次流传。
朝廷之中,不少视线开始看向这块边陲之地。当年落魄出京的沐王忽然之间如夜星升起在被人遗忘的土地上。镇边关、得维郡。麾下更有南岩风、无愁公子、飞雪楼新主、杜神医。
“是潜龙得水之势吗?”有人疑惑。
“运气好点吧。他再能耐,顶多守着一个破维郡去。那点收入还不够你我塞牙缝呢。”有人回答。
“也对……一个维郡而已,成不了气候。倒是那个南岩风,有点意思。”
遥远的成国。
秋琼花落,白花满衣。金蝉暖烟未散,琴声已断。
“殿下?”一个女官小心翼翼地问。二皇子已经在琴台坐了半天。风冷霜寒,二皇子的身体并不好。
二皇子没回话,只将一纸密报揉成一团。密报的一角上落款是一个“白”字。是来自维郡的消息。密报的纸是竹蝉纸,一揉,便成了齑粉。二皇子再次张开手,寒风吹过,指尖的齑粉便细细地随风飞散,如烟如雾,无声无息。
二皇子收回纤长的细指,握了拳,站起身来。
女官们纷纷低下头。虽说成国的皇族都天生俊美,但眼前的人已经不似凡人。这样的人,即使生起气来,也如一尊神祗。
“真可笑。”二皇子轻声说,声音无喜无悲。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云遮雾挡,看不清最熟悉的晨星。
什么事可笑?二皇子是在说自己吗?如果不是,为何让人觉得他那么难过。
“动手吧。”二皇子道。
众人心头无端扫过一丝寒意,只是这三个字,风云又要随之改变。
维郡王府的仆人们最近成了抢手货,王府的仆人上街买菜,众人会追着问“老王爷安好?”“沐王可好相处?”“听说沐王每天要杀一个人否则不能睡觉,是真的吗?”最多的是“南公子醒了吗?”素日里五文钱一个鸡蛋死不肯减价的鸡蛋西施竟然舍得多放两个鸡蛋到菜筐里,“给南公子的。”鸡蛋西施红着脸叮嘱。“小哥哥来喝碗豆花——顺便带块豆腐给南公子。”豆腐西施道。
王府的家丁们活了半辈子没享受过这等待遇。
有那在小院里伺候过的小厮更是红人,连上茶楼喝茶都不用给钱。只要多讲两次南岩风等人的八卦。
“南公子真好。”小姑娘们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叹。
“鲁公子也好,武功深不可测,人又潇洒倜傥,我姐姐还得了他送的一朵花呢。早知道我也去诗会了!”
“我家妹子也喜欢他。听说真人看上去坏坏的,嘻嘻嘻,男不坏女不爱嘛。”
鲁冰花这种一头卷发的妩媚妖男居然还挺受欢迎。
“你们啊还是年纪小,真正要过日子,还是得选杜神医这种。踏实沉稳有才干,一身的书生气。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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