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暮色里又出现了一个怪东西。
众人齐心协力拉上来一看,竟然又是两个装水装油的大皮囊子。里面满满地塞着木头罐子粗布罩子茶盐筒子。
“好像还有。”白及道。
“再拉!”沐王道。
众人明显地感觉到沐王的语气已经不像当初听说可能有士兵被杀时那般不善,甚至隐隐有种戏谑的意味。
“拉!”白及下令。
众人再次发力。四名会水的好汉尤其卖力。
“扑哧!”一声,绳子一下从水里弹了起来。在陆地上凌空绷紧成一条直线。“奇怪,这次是有东西在陆地上。”白及道。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任谁都会觉得害怕。也不知绳子那头连着个什么东西。
四名汉子中为首那人道:“怕什么,拉啊鸟人!军令如山倒,懂不懂啊!”
“就就是,拉拉拉!”四大汉中的结巴附和。
众人再次使劲,此时岸边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
“有趣。竟然能想到如此利用这洪河水险。”军医杜若小声道。
河边的众人使出吃奶的劲拉扯。隐隐约约听见夜幕里的河岸边传来古怪的咕噜声。
“兄弟们,再使把劲!”四名好汉中为首的汉子意气风发地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娘娘腔咯咯咯咯地笑着喊道:“哎哟喂!大哥!咱们又见面了!兄弟们好,兄弟们辛苦了!”
四名大汉一听这声音就像是服了软骨散,突然一点力气都没了。火把的招摇下,看见绳子那头连着辆堆满锅瓢刀子的独轮车,车子后不是娘娘腔是谁。娘娘腔身子一动,从阴影处走出个风神俊秀的少年来,正是南烛。
明明是黑夜,这青衣少年一走出来却给了沐王等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秦家军的人发出一声嗡响,也不知是惊还是喜。
那四名大汉却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惨叫。妈呀,冤家路窄啊!这四名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被南烛打劫的冤大头。
南烛鲁冰花两人只看见火把环绕,光灿灿地耀眼,知道有一大帮人在等他们。却不知道这影影绰绰的人群中有沐王的存在。南烛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几步,朝众位官兵潇洒地拱了个手,道:“没想到小弟初来乍到,诸位大哥这么看得起,都下赌了啊。来,别客气——诸位给钱吧!”
秦子敬侧过头。老天,到底得说她聪明好还是笨好呢?
鲁冰花刚才在路上已经说了这种赌博的玩法,南烛琢磨着自己少说也给鲁冰花挣了十来两。一看见人多,她高兴还来不及。一到就伸手讨银子。
众人被南烛一惊再惊,都胆战心惊地往沐王那看去。
沐王对小赌一事管得不严,毕竟军中本就缺乏乐子,可南岩风你也不能当着沐王的脸讨银子啊!这不是打所有人脸吗?
秦家军的人都快哭了,心里均想:“你妹啊!你故意的吧!”
他们算是明白了,他们今天是整错人了,南岩风这家伙就跟九尾巴狐狸一样压根就不按正常人的套路来!最可恶那个鲁冰花,贼猾一个人,明明发现现在这边情况不对也不拦着南岩风!明显故意让南岩风给自己难堪。
秦家军偷看秦子敬脸色,此人脸色很不善。
“小兄弟一路奔波辛苦了。”说话的是沐王。
“客气客气。”南烛笑得像是孩子。他的笑容让见者都不由心头一暖。
“这主意是谁教你的。”沐王幽幽地道。四周人都不敢说话,因此这一句语气不明的“问候”听得格外清楚。
“成国人不吃肉包,本国人不爱豆粉。只不过受到书上一点启发而已。东去本国三千里,有国名龙朝,水土肥沃,河网密布。当地人民风祥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常以水载物,遥寄包裹。或者沿路拉纤,托运物资。我国洪河水天生奇险,两侧流速极快,中间湍流极多不适合拉纤又怕卷入漩涡。河宽千米,两侧上层较缓下层暗流凶猛。入船必沉。可反过来,若是能稍微牵制控制一下物品,让物品紧靠河岸不至于卷入大河中央又不落入水深处,那这天险便可化作是极好的运输力。道理很简单,只不过没人借鉴过。当然,还需要一点运气。”南烛道。
确实需要一点运气,若是遇上乱流漩涡或者皮囊被挂住,都不好解决。但必须承认,借助了水力后,南烛跟鲁冰花相当于只需推一车东西即可。他们的绳子放得较长,水流的拉力甚至还能帮他们拉上一把。
鲁冰花适当地拍拍手,得意地道:“两个人运一车,不费劲儿!”
独轮车都不费劲,若是把独轮车换成粮草车呢?
作者有话要说:
☆、10
“恭喜王爷,如此一来,粮草运输之事便迎刃而解了!南岩风此番举动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啊!”,“真是解急的福星呢!”幕僚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粮草上。
沐王?
他们说的是沐王?
南烛总算看清那影影幢幢之中,有一个玄衣银纹黑色大氅的人。脸蛋看不分明,却看见大氅在河边寒风下飞扬。
“小的见过沐王!”鲁冰花最是圆滑,见窗户纸已经捅破立刻拉着南烛乖巧地行礼。南烛仍忍不住去看沐王的脸。这么冷酷的人,竟然生了一张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
沐王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鲁冰花南烛两人的见礼。
“没想到小兄弟年纪小小博览群书。连水文这么冷僻的书都看。”沐王的语气无波无澜,猜不透喜怒。看风土人情猎奇的人多,看地理水文的人不多。
南烛心大,索性笑嘻嘻地当夸奖听了。“还好还好。”
曾几何时,她陪着同样不能出门的二哥,一本本地翻阅着这天下的水文地理风土人情。在二哥的指尖指点下,两个人在地图上追逐着大哥的脚步。两个人都不能出门,书就是她们看外面世界的方式。所幸家中的书总是极多。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不过是在两个家里旋转。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会真的踏上这些梦里奇险的河山。会亲身实践二哥随口说的法子。
南烛心中有一种异常的滋味。原来除了嫁人,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还有一事,小兄弟为何在皮囊上放上秦家军的衣裳?”沐王继续问。语气仍然是风波不兴,听不出喜怒。
南烛很实在地答:“既然是运货,当然得打上标签啊。你看看,不是很好用么。一路上绝对不会有人敢抢,自己人又不会错过。甚至会帮忙。”南烛边说边“友善”地看了一眼那四个帮忙的人。四个大汉苦着一张脸估计很想把他再塞回黑暗里去。
做记号吸引人注意没问题,关键是她这个标签打得太惊世骇俗了。可仔细想来,除了军装,似乎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看着南烛的笑靥,众人眼中都禁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粮草是大事,南岩风怕是要当官了。”有人猜测。
“第二天就晋升,真是好运。”
“人家是真本事。昨天他跟秦参军武选你看了没,真爷们!”
众士兵们小声议论。若论这批新兵中的名人,南岩风第一,鲁冰花第二。在强者为尊的军营里,南岩风的名字似乎渐渐有了新的定义。士兵们的议论免不了落入一些到鲁冰花耳朵里,鲁冰花听得美滋滋地。只想:“莫非跟着我家小南南莫非还有官当不成?”
却见沐王大袖一挥,态度急转直下,冷冰冰地道:“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白及一愣。
南烛跟鲁冰花也愣住。南烛更不明白:“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刚才不是还在叫小兄弟吗?开玩笑吧!”
再看沐王的一张脸,已经从喜怒不惊化作腊月飞霜,眼中的寒意让人想到雪地里的孤狼。一个对视就能让人心肝发颤。
“好可怕的人。”南烛心道,“跟二哥完全不一样。”
沐王话音刚落,立刻有四五个穿黑红披风的亲兵过来反剪扭住南烛鲁冰花。只听沐王道:“南岩风,鲁冰花,你们两个不守军纪擅做主张私自更改路线,擅自辱没军装,按军规杖责二十。你们可知罪?”
众人哗然。
沐王果然铁面无情。刚才聊得还好好的,众人还以为会奖赏南岩风,谁知道转眼就治了南岩风的罪。可是二十也太多了吧。军中有句话是:一军棍哭爹,三军棍喊娘,五军棍皮开八军棍破,十军棍哭着满地爬。二十军棍下去,不但连皮带肉臀部一点好肉不会剩,甚至会直接伤骨,等于直接去掉半条命。
鲁冰花吓得魂飞魄散,噗通直接软到地上,喃喃地道:“哎呀,娘啊,孩儿不孝啊,孩儿保不住孩儿的屁股,孩儿的屁股要先走了!”
他这句话本来应该惨兮兮地,偏生从他嘴里一出来就变了味道。
“念你们的法子有些用处,也算大功一件,功过相抵,每人五棍。”沐王道。
好个赏罚分明的沐王。这帐算得比绍兴师爷还精。
鲁冰花闻言,仍然忍不住哀悼自己即将破碎的臀部。还未打,鲁冰花就已经落下泪来。他哭的是:“我俏生生的臀啊!我涂着雪花膏的香臀啊!”
南烛看了鲁冰花一眼,道:“别打他。这事跟他无关,都是我的主意。他禁不住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无辜。”
众士兵有些讶异,很少有人会替人扛罪的,就算是亲兄弟。这是军棍,不是家家酒。
秦子敬握了拳,这女人真把自己当金刚吗?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白及嘴快,直接嚷道:“你傻啊!”
南烛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主意是我出的,他只是陪我,没有必要受罚。”
沐王盯着南烛的脸,冷冷的道:“我可以不打他,但是他的刑罚要由你来替。”
“可以。”南烛咬牙道。
秦子敬上前一步道:“王爷……”
沐王视而不见,挥手道:“打!”
“不要啊!我的亲兄弟啊!我亲兄弟的屁股啊!”鲁冰花这次哭喊得比刚才更厉害。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往下淌。这事说到底是他挑起来的,他不曾想南烛会为他扛罪。
“五!”
“六!”
“七!”
南烛身上有爹爹的锁子甲,打在屁股上力道可以减去几分,却仍免不了冷汗直冒两眼发黑。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想起二哥。有一回,锦绣偷了东西,南烛不愿锦绣受罚便替锦绣认了。爹爹大怒,她被爹爹关在佛堂反省。半夜时,二哥来了,一身素衣,披着满天寒月光。二哥说:“你这是何苦?是是非非难道别人不知不成?你是如此,爹爹也是如此,总是一腔热血地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怎么吃亏都行,只恨不得掏出心肝去。世人要的是好处,不是不值钱的心肝。亏得你是个女儿家,要是在战场官场上,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时的南烛说:“胡说,爹爹不是活得好好地。”二哥冷笑道:“爹爹现在好不好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小妹,记我一句话,对人不可太好,凡事留一份余地。”南烛撇嘴道:“大哥可说要以心换心。”二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寒月喃喃道:“所以我才不放心他。”
凡事要留一份余地。南烛记得这话,却不自觉地做了跟爹跟大哥一样的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11
二哥说凡事要留一分余地。他跟爹爹究竟谁对谁错?
“九!”“十!”最后一棍从身上挪开的时候,南烛竟然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在想家,想二哥。她想念二哥温和的话语,想念那淌过指尖的琴音,想念简陋小家的硬床竹席。每次自己生病,二哥都会陪在身边,昏昏沉沉中闻到二哥身上自小萦绕不去的莲花香她就会无比安心。
她想睡,但现在还不能睡,事情还没结束。沐王还在,秦子敬也在。他们的目光不曾离开自己。南家没有孬种,她不会让自己倒在这里。
“南岩风,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死在战场吗?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走!”沐王冷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沐王说得没错,在战场上要是讲情面自以为是地逞能耐当英雄迟早只有死路一条。
南烛一笑。这个沐王竟然说了跟二哥一样的话。也不枉二哥对他青眼有加。只可惜两人的态度完全不同呢。
沐王一走,众人便开始散去。有一部分将领留了下来,开始进一步整顿营房搭建帐篷设立关卡。不出一会,河边就冷清了许多。
“哼都没哼一声,这小子真是条汉子!”散去的众士兵对南烛的印象更上一层楼。南岩风敢为鲁冰花出头扛罪,敢作敢为,光凭这点也足以赢得士兵们的好感。
不光是他们这么想,行完刑后的黑红袍子亲兵也明显对南烛礼貌了许多。所谓英雄惜英雄,对于好汉他们总是格外尊重的。黑红袍子们将南烛放开时明显轻了许多。鲁冰花早已为南烛的臀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一见南烛被松开,立刻幼崽见亲娘般扑过去。“我的亲兄弟,什么话都不说了。你的屁股,我会负责的!”
南烛本来好好的,一听这话愣是一口气不顺差点呛过去。
士兵中也有许多人忍不住偷笑。
“先别负责我的臀了,过来搭把手吧!各位兄弟,麻烦指个路,我们营帐在哪?”南烛道。
鲁冰花连忙过来掺着她。
有人指路。南烛鲁冰花往营帐走。却发现秦子敬仍然立在风中。
经过秦子敬身边时。秦子敬突然一伸手抓住南烛的手腕。“你……”秦子敬只说了个你字就住了口。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拉住她,正如他不明白自己看见她潇潇洒洒平安出现时是悲还是喜。
“大人。”南烛道。扎实地一个半蹲行军礼。顺便挣脱了秦子敬冰凉的手。
“见过大人。”鲁冰花亦行礼。
秦子敬手一缩,心里的不快再次蔓延,终究还是一声“大人”啊,叫得人心里发凉。于是他冷笑道:“礼数倒是挺全。连幅度都毫厘不差。”这么行礼,伤势受得了吗?
“谢大人夸奖。”南烛淡淡地笑着,“家母家兄健在时特意为我请过京城里的礼教先生。以免我举止行动配不上……这太平盛世。”
秦子敬心里猛地一抽,他自然听得出“盛世”是句混账敷衍话,南烛的礼数曾是为他而学的吧。记得南家大公子曾经笑说自己妹妹要是认真起来恐怕连宫里的教习都挑不出错。他当时还大笑,说无法想象那个小小的淘气人儿跟着礼教先生学进退的样子。
如今看来她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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