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沐王道。
鲁冰花缓缓地站起来,像一座山一般遮在沐王与南烛之间。他挡开沐王的手。
沐王与鲁冰花四目相对。
鲁冰花少见地没有笑,没有笑的鲁冰花看上去很可怕。
“沐王,您是不是累了?”鲁冰花使用敬语。
“不累。相反,想通了一些事。”沐王道。
“也许还是歇着好。”鲁冰花道。
“谢谢提醒。不过,……鹿死谁手,尚且未知。何况,有胜算的,是本王。”沐王靠近轻声道。
沐王的性格,原本就直接明了。
鲁冰花微微一愣,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有胜算?
沐王与鲁冰花擦身而过。
一时间,这两男人之间几乎要爆出火星来。
“走吧。”南烛走过来道。将鲁冰花的斗篷塞进鲁冰花怀里。原来她是怕鲁冰花冷着。
沐王看到,突然回头提高声音道:“鲁冰花,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这就不需你陪着了。”
抢老婆这种事,从来都是自私的。拼的就是手段。
鲁冰花看了南烛一眼,南烛笑道:“没关系的,去吧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于是,鲁冰花拱手道:“诺。”
转身时,眼里便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呢?难过沐王那句“胜算”吗?沐王突然转变态度的胜算是什么?
是不是南烛跟沐王说过什么?是许诺?
抑或,是表白?
一想,鲁冰花的心便又乱了。
偏生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笛音。还有士兵们的议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沐王将自己的斗篷加在南烛身上,自己长身玉立,站在雪中吹笛。
两个人,像是一幅画。
“沐王,对南公子很不一般呢。”
一位王爷屈尊降贵在为他吹笛。笛音落了满城,其实只为他一人。
“那是,南公子智谋恐怕比得上诸葛军师,你看看,竟然想出了用水为砖的主意。可不得对他好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笛音像是袅娜的雪,起起伏伏,再次扰乱了鲁冰花的眼睛。
自己在看什么?
从一开始,便只想过要陪着他。既然如此,便不该有任何奢求。可是一颗心还是会忍不住的痛,像是被尖刀捅了一个窟窿。
南烛,此时此刻你又在想什么呢?是感动,还是其它?
索性不再想。鲁冰花一点脚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是夜。鲁冰花回得很晚。
“才回来。”南烛道。她在帮杜若配药,也是在等鲁冰花。杜若却不在房内。
鲁冰花道:“给。”
伸出手,是一个小盒子。
南烛接过。与此同时,鲁冰花看见南烛放在梅花桌上的笛子。正是沐王的笛子。这笛子刺疼了鲁冰花的眼。除了笛子,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
“笛子好听吗?”鲁冰花问。阴测测的。
“好听。”南烛答。
没心没肺。还不明所以地侧过身去看了那笛子一眼。
“那些盒子里是什么?”鲁冰花问。
“沐王今天很奇怪,送了我一堆东西。什么人参啊,甜品啊,林林总总一大堆。我已经要杜若给他去看脑袋了。”南烛道。
“你喜欢吗?”鲁冰花又问。
“喜欢啊。”南烛道。礼物谁不喜欢。何况沐王又不是不可接触之人。
“对了,你送我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嘿嘿,真好。”南烛傻乐。要打开鲁冰花送的盒子。与沐王的盒子山相比,这个盒子有些微不足道。
“没什么。破烂。”鲁冰花道。伸过手,一把抢过盒子,丢出窗外。
“你怎么了?”南烛发现鲁冰花有些不对劲。
“那个可不及桌上的东西值钱。没有人喜欢不值钱的礼物对吧。”鲁冰花阴阳怪气地道,“青楼里,总是最会送礼的恩客,才能讨得姑娘的欢心。”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送的,我自然喜欢。我到底哪里惹你了!”南烛生气,跺脚要去捡。
是吗?只要自己送的,都会喜欢?鲁冰花心里无端端地又涌起一种不该有的希望。
“真是的!”南烛欲走,却一把被鲁冰花抱住。
“可恶……”鲁冰花一把搂过南烛。南烛小小的身子在怀里颤抖了一下,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南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道我……”鲁冰花欲言又止。
“什么?”南烛问。
怀里,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着鲁冰花。清澈,让人怜惜。
若是自己说出了口,是不是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自己这是何苦,为什么偏偏就放不开他。鲁冰花自嘲地一笑。看着南烛的脸,心里痛得撕心裂肺。
“罢了。没事。”鲁冰花松开手。转身又出了门。
正巧碰上上厕所归来的杜若。杜若问:“怎么又出去?南南等你半天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等自己吗?
“今晚不回来了。”鲁冰花道。
“去哪?”杜若问。
“找美人,喝花酒。醉卧美人膝,人生一大乐事。”鲁冰花道,飞身而走。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124
既然说喝花酒,便不如真去喝花酒。
青楼柳巷,彩带香风红烛俏,一串红灯伴雪摇。这场景是他自幼看惯的,可是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会觉得孤单。
进了门,自有老鸨儿跟一群女子迎上。跟老鸨儿拉个手,送上一锭银子。老鸨儿便知是来的不是新手,而且出手大方,老脸顿时能笑出一斤粉来。
“官人楼上请!楼上清净!”老鸨儿屁颠颠地领着他上包间。
知道来了金主,姑娘们便往他身上凑得更紧。有的道:“公子何处来?”有的道:“公子这头发弄得可真好,最近最热这个,不知公子是怎么做的呢?”
脂粉香入鼻,未喝酒便有些沉醉。
醉了也好。
省得想起南烛。
他熟门熟路地摸摸左边女子的脸蛋,又碰碰右边姑娘的腰肢。进了屋子,上了酒菜,老鸨儿问:“别顾着喝酒啊,要啥样的?”
要什么样的呢?
瘦的,太干。胖的,太腻。不胖不瘦的,脸蛋不合心意。脸蛋长得好的,又是太会迎合。
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呢?
眼睛比寻常男子圆,眼神很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是月亮。只要一看见,心里的不安就会不翼而飞。鼻子不大不小,冬天太冷,鼻尖总飞着一抹桃红,让人不自觉地心疼。嘴唇,不太红艳,像是三月初开的粉桃,偶尔甚至还有些苍白。
“公子,你有心上人了吧?”老鸨笑问。
心上人?
是吧。
可是,是又如何?
鲁冰花挥挥手,索性遣散了这些莺莺燕燕,独自喝起闷酒。
老鸨倒是很会做人,反正收了银子,不叫姑娘她也不亏。遣走了姑娘们,还顺手替他关上了房门。
鲁冰花便对着一桌酒菜喝酒。
喝花酒喝成这样,真不是他的风格。
他该找个美人儿好好醉上一场的。人,真是好笑。什么时候买个醉都这么难?
人喝酒时最怕一个愁字,两壶闷酒下肚,鲁冰花先有三分醉意。
“快来!快来!”不知为何,青楼女子们突然在门外惊叫。叫声又大又急,还很仓促。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很少有姑娘家这样大喊大叫。
“真是没规矩。”鲁冰花摇头道。
继续自斟自饮。
他不该跟南烛负气,更不该把东西丢进雪里,想想南烛生气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受。
可是他做不到不顾沐王的奇怪举动。沐王的种种言行,都似乎带着宣战的味道。
他在担心什么呢?担心南烛从他身边离开?甚至担心自己在南烛心中的地位动摇?
是因为在乎吗?
若南烛在他心中是最重要的人,那么南烛呢?对于南烛而言,她有二哥,有杜若,甚至有沐王。自己的位置究竟排在哪里。南烛会不会像自己一般在乎他?
是不是只要默默地陪着她就好,其它的都是奢望?既然是奢望,为何自己又总是有不甘的念头?
鲁冰花自嘲地一笑。
有些思绪他知道南烛没有。对南烛而言,他是哥们,沐王也是哥们。
出身低贱的朋友,跟出身皇族的朋友,南烛他会更在乎谁?这个问题,恐怕没得选。
何苦说那些伤人的话,何苦惹南南讨厌,早知这样,倒不如真的走得远远地。
只要知道她平安快乐便足够,就算见不着,也好过自己心乱如麻出口伤人。
“快啊!快啊!”青楼女子们开始在门外尖叫。
鲁冰花的思绪被姑娘们的尖叫嘈杂声打断,心里自然有几分不快——这里的青楼女子是怎么了?一个个怎么大呼小叫的?老鸨不会□□人的话,他不介意帮忙□□□□。
“南公子!南公子!”
“南公子看这里!”
南公子?又一个南公子吗?鲁冰花再次摇头,心想:如今姓南的可真多。
他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
只听见老鸨道:“姑娘们,使劲儿喊!有什么绝活都给妈妈使出来!谁都别给我藏着掖着!大伙儿听着,今天只要谁将南公子叫上了楼,妈妈我就赏她一百两银子!”
好大手笔。
一百两银子,足够一户人家用上好些年了。
这家青楼规模不算大,老鸨儿这是下血本了。
“哎哟妈妈呀,别说您赏银子了。只要南公子愿意来,要我们倒赔也是可以的啊!嘻嘻嘻!——啊,啊!南公子!”有姑娘道。
“南公子!”
“南公子看这里!”
“丢帕子!快丢帕子!”
“帕子太轻了!风大!”
“丢……哎呀,什么显眼丢什么!——看对面的姑娘,换上夏装了!你们还不快点!穿纱,纱!来人啊,打灯笼!”老鸨儿急得像是跟人在拔河。
裹着轻纱的美人,身后再打上灯笼,光影摇曳间,身姿在轻纱下毕露无遗,确实是够挑逗的。
鲁冰花又喝了一杯茶。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般心如止水。
四处皆是呼声。愈发热闹了。间或夹杂着钟声鼓声古琴声,显然是姑娘们在施展十八般手艺。甚至有击鼓的。
哪个南公子会如此受欢迎?
鲁冰花心里起了疑问。终于按捺不住,拿起一个杯子,一送力,杯子落在窗户的活口上。这力道用得极其巧妙。活口门闩不但没被杯子撞坏,反而松动开,借力一弹,冷风呼呼灌入雅间。与此同时,街道上的景色顿时一览无遗。
只见巷道两面的小楼皆站满了穿红着绿的姑娘,其中不少姑娘甚是美貌,显然各家老鸨儿都使出了压箱底的角儿。有丢手绢的,有抚琴的,有丢字画的。白雪皑皑的青石路中,一个披着白袍的公子立在雪中——木若呆鹅。
鲁冰花一看,愣住。
呆若木鹅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让他割舍不下的南烛。
没想到,她竟然找来了。
青石街道,红灯招展,白雪纷飞中,公子如玉。
南烛往左走。
“南公子!”左边楼。皓腕细腰扭动如蛇。
南烛转身往右。
“南公子!来嘛!”右边楼。轻纱美人雪肤隐现。
南烛转过身。
“南公子!”字画墨香有琴相伴。
南烛作为一个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家伙,显然已经被姑娘们过度的热情弄得只有嘴角抽搐的份,强作镇定,却任谁都能看出她不知如何招架。当几个还有余温的精致红肚兜掉落在她头上后,南烛似乎已经有一种想跑的冲动。
有了红肚兜开场,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无边裤头萧萧下。
所幸在南烛脑袋要罢工前,路面上突然出现一个诡异的黑影,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黑影连同白袍的南公子便一起消失不见。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雅间的窗户一关,红烛轻轻摇了摇。房子里便多了两个人。
白着脸顶着个肚兜的南烛,跟五分醉意的鲁冰花。
“你来干嘛?”鲁冰花问。
南烛的到来,其实他很高兴。
他慵懒地横躺在一张美人榻上,拿了壶,一只手支着头,微微睁着眼看南烛。一副爱理不理模样。
“就许你来,不许我来不成。”南烛是煮熟了的鸭子,嘴硬得很。气鼓鼓的样子怎能逃过鲁冰花的眼。
他是在生气吗?
因为自己逛青楼的原因?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找来了。还被青楼姑娘们狠狠调戏了一顿,真是傻到了骨子里。
“有道理。要不我们一起喝喝花酒?”鲁冰花,伸手摘下南烛头上顶着的红肚兜,放鼻子下一闻,道:“这姑娘味道不错,南公子要不要试试?你看看,这肚兜可比某些人的人参燕窝来得费心多了,怎么也得见见本人吧。你不试的话,我就叫这姑娘了。看这女红做得细致,约莫是个手指纤纤的姑娘,比起听笛子来,应该别有一番趣味。”
鲁冰花说得阴晦。
南烛的脸噌地红了。起身怒道:“鲁冰花!你不可救药!”
“要用药我自己会找兽医。南公子还是赶紧回您的王府去吧。”鲁冰花不阴不阳地道。尤其说重“王府”两字。他善于说话便也善于气人,说完这锥心的话,他偏生慢腾腾地又要喝酒。
酒壶被南烛一把打落。
“鲁冰花,我哪里惹你了!你干嘛一句句地拿话顶我。”南烛是真生气了。
从鲁冰花丢了礼物说要喝花酒时她就在生气。
“不敢。您如今可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鲁冰花回。
南烛道:“你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事生气?我也不明白沐王支开你干吗?可是有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吗?生气干吗?”
“呵。”鲁冰花冷笑,“你们独处也不是这一次,我何苦生气。你们好不好,关我何事?”
南烛按捺了一下性子,又问:“你若仍是不喜欢他,你直说便好。”
“我为何要‘喜欢’他。”鲁冰花冷笑,“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我又没跟他‘以心换心’。朋友两字自古不过就是做生意。有利可图时,便自然‘喜欢’,无利无益,我‘喜欢’他干嘛?毕竟,我又不喜欢听笛子,我只喜欢看美人。怎么样,要不要叫个美人来试试?刚才老鸨儿可告诉我,这家有雏儿。”
“那我也是做生意?”南烛怒。
“可不是吗?价高者得,位高者也能得。”鲁冰花道。
“啪!”一个巴掌甩在鲁冰花脸上。
鲁冰花酒醒了一半。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看见南烛来寻自己很高兴,怎么又这样口不择言。
抬起头,看见南烛已经双眼含泪,柳眉紧缩。只是泪珠儿倔强地不肯滚落下来。
鲁冰花心里大痛。道:“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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