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下。他偶然偷溜出门,就遇到这样的对待,实在是始料未及。
原本,他在庄内成天一个人呆着,甚是无聊,就想找些好玩的东西来解闷。后来师父要进城办事,他便偷偷潜进师父小船,想偷偷进城看看热闹,幸喜未曾被师父发现。及至进城,当日又正是赶集盛会,一条大街热闹非凡,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因此不免耽搁了时日,误了回去的时间。他人虽小,性情却颖慧,因此拿钱买东西人家也毫无疑心,只当是家里大人忙,差遣小孩子出来的。只是他出手甚是豪阔,因此不免就被一伙成天欺负城中小孩的混混盯上了。先是骗他说要和他猜谜,猜对了有银子拿。不料一连几个谜语都被思棋一语猜中,大为光火,想道这小孩子倒真是不简单。于是又说要和他赛棋,只因这混混头儿也是个自认*潇洒的主儿,不愿失了身份被人说硬抢人钱,因此上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骗思棋。谁知思棋年纪也就七八岁,下棋却比那一二十岁的大人还老练,每一局都不到三十回合,混混头儿就败下阵来。如是再三,混混头儿再也懒得装大度,大手一挥,大家就来抢思棋的钱袋。思棋别的什么都可给人,只这钱袋中装了父母遗物,一把金钥匙和一把金锁,却是万万不愿给人,因此仗着人小从人缝里钻了出去,到底却在墙角给人逮着。只是他这时却早已把父母遗物藏在鞋底,是以被人抢去所有荷包、护身符、银钱、金子都并不在意,一双眼睛只是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布鞋。混混们虽然贪心,到底还是留了他一身行头,只不过原本洁白如雪的,现在已成了灰不溜秋了。
那天晚上,思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无比强烈的渴望父母能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微笑,安慰自己说没事的。一直生活在众人手心的思棋,内心总觉得别人对自己好是应该的,父母去世时他年纪尚小,不通世事,因此也不觉得多么悲伤,只是觉得最疼他的两个人仿佛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一样。那时他问父亲:“你们是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吗?为什么管家和我说现在不孝顺点,以后就见不到你们?你们带我一起走不成吗?”父亲温和地笑,拉着他的手说:“可是我们要去天上呀。你的翅膀还没有生出来,又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去呢?”“翅膀?可是你们不是也没有翅膀吗?”“傻孩子,你是看不见的。要等你自己有了翅膀,才会看见啊。等你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飞翔的时候,你就会有翅膀了。不过你现在还太小,不能和我们一起走的哦。”母亲就会怜爱地从针线活中抬起头来,轻轻咳嗽,然后在他额头上亲一下,说:“好孩子,好好去玩吧。”
正是春末夏初时节,百花争妍、万树竞碧。入夜,花的清香、草的鲜嫩气息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暖暖的包围着思棋,仿佛在轻声地对他抚慰。一盏橘红色的玻璃宫灯慢慢走近,火焰左右轻轻摇摆着,仿佛在低低歌唱着一般。宫灯越走越近,终于到了思棋眼前。“啊!”一个小女孩的惊呼声。思棋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堪,脸都红了,不由自主地背过身去,不想让自己的模样吓到这小女孩。但小女孩却很固执,左左右右地往思棋身上照了几回,发出啧啧的声音,似是在感叹思棋的可怜处境。然后她走到思棋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思棋道:“你是谁?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思棋陡然听见这一句关心之话,心中大慰,但想想自己现下狼狈不堪的模样,只得又酸楚又可怜兮兮地回答:“我叫做柳思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小女孩格格一笑,娇叱道:“小呆瓜!走!看你这么可怜的样子,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歇一歇吧。”
第十二章 天涯沦落遇良师
三十
思棋跟着那小女孩,一路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今日可算是尝到了那帮混混的苦头,走路时都先四下张望才敢落脚,生怕自己又被他们发现,连累了这好心的小姑娘。
走不多时,只见前面一座黑瓦白墙的房子,前面挂一匾额——“鲁宅”。“爹!娘!我回来啦!”这小女孩推门而入,高高兴兴地叫道。父亲正在堂上读书,一见她回来便眉开眼笑,道:“好,好!”说话间小女孩早已把那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放在一旁,猴上身去,缩在他宽宽的臂弯里,吃吃含笑,神情间尽是亲热不尽之意。思棋站在门口,只觉进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只好在那里傻愣愣的站着。只见那小女孩的父亲浓眉大眼,身材甚是高大魁梧,原本该是个不怒自威的人物。被这小女孩一缠,眉毛眼睛皆笑到了一处,叫人看了又是滑稽,又是可爱。思棋想笑,又是不敢,只好全憋在肚子里,一个人在心里嘿嘿傻乐。小女孩的母亲却从后堂走出,一眼看见了思棋,愣了一愣,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弄成了这样?哎呀!手上都是血!来来,先让阿姨给你包扎包扎。”不由分说地拉着思棋在桌边坐下,端盆清水把他伤口洗净,又开了一个放纱布药膏的精致药盒,拿出一张雪白的纱布,给思棋包扎起来。
思棋心里顿时暖烘烘的,白天那些屈辱可怕的回忆都已变成过去,眼前被这阿姨悉心照料的感觉却是从母亲去世就再也没有过的。这女子甚是贤淑,举动温柔,言谈和气。思棋不由得一一向她说出自己身世和向来遭遇,耳中听得这女子不停感叹惋惜,一种正如重见了母亲一般的欢欣之情从心底慢慢升起。那小女孩此时静静听着,待他说完,欢声笑道:“你会下棋!爹爹!我今天可帮你找了一个好徒弟!”小女孩的父亲皱皱眉头,说道:“宛琴!别胡闹!”小女孩撅着嘴巴老大不开心地说:“您又没试过,怎知他不行?哼,爹爹老是没头没脑地训斥人,宛琴不理你了!”一扭身子进了后院。
思棋此时才知原来那小女孩名叫宛琴。进了屋门他曾留神看她,原来这是个鹅黄衣衫,彩丝系腕,扎着两条麻花小辫,笑时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那大汉甚是无奈,只好道:“小公主!爹爹服了你!试试就试试,我鲁愚的徒弟只怕还没有那么好当,切!”袍袖一挥,一张棋盘便稳稳地落到了桌前。他也不叫思棋,自顾自地在桌旁一坐,神完气足,倒也甚是潇洒气派。
思棋看看那女子,见她向他温柔地一笑,示意他过去。于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连下三局,思棋连输三局。
鲁愚却抚掌大笑,道:“看不出啊!小娃娃有点本事!雨姬,今晚麻烦你多做几个菜,我要摆席庆祝!”
这时宛琴又从后院风一般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篇不知什么东西,仿佛把之前的气都忘到了爪洼国去了,又是欢欢喜喜地道:“爹爹!来看看我的诗写得如何?”
鲁愚笑道:“且姑念来。”只听风蜓一字字地念:“我家小猫真可爱,不吃萝卜和青菜。给他肉吃他不要,我们都吃大白菜!”
鲁愚听毕,一张脸上也不知是什么神情,欲待表扬宛琴两句,好弥补一下之前过失,又觉得此诗做得甚是天真孩子气,倒也不好如何褒奖。况且诗写成这般,殊可发一大笑矣。想来想去,胡子抖了几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的思棋早已笑得忍不住要打跌,弯下腰去直不起身来。宛琴看着他二人神情,莫名其妙地道:“有那么好笑吗?”
这时诗稿的主人公——一只雪白的猫咪仪态万方、优雅自如地踏着猫步走了进来,仿佛知道自己在家里高贵的身份一般。宛琴又是一阵风样地扑了过去,拦腰把猫咪抱在怀里,不住地用手抚摸着它光洁的皮毛,嘴里还不停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是在和猫说话。那猫咪定是十分尴尬,无奈脱身不得,只能任凭宛琴摧残,一双蓝如宝石的眼睛望着思棋求救。思棋只好心道:“猫咪老兄,这回我可帮不了你。下次千万小心,别被这小宛琴给捉住。”
雨姬操办酒菜甚是快捷,只一忽儿功夫,四菜一汤就摆上了桌子。思棋饿了一天,早已是饥肠辘辘,虽然看去觉得粗茶淡饭远不如庄中饭菜色香俱全,闻到饭菜清香,还是觉得自己腹中馋虫大动,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
宛琴看他神气,一拉他衣袖,道:“小馋猫!先跟我去洗洗手再来!”思棋只得随她进了后院。
只见后院一棵梧桐,粗约二人环抱。树下一口水井,井旁一个轱辘。宛琴打开井盖,把一个小小水桶放进去,接着又快又稳地转起轱辘的把手来。思棋道:“我来吧。”宛琴头一甩,说:“我自己能行!”思棋不由想道:“这小姑娘真是厉害,难怪他父亲那么宠她。”
大堂里鲁愚却是唏嘘感慨不已。鲁愚道:“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他的后人已经这么大了,而我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雨姬道:“这又是您从前的事了?”“是啊。在寻樱死去之后,你嫁过来之前……”
他的眼前,重又浮现出任武最后在血泊中倒地的情形来。
血红。满眼尽是血红的色彩。像一种不详的预言。像一个可怕的悬念。四个身披黑色铠甲的蒙面侠者护着中间的两个人且战且退。他们背靠着背,各自为战之余又互为支援,眼看已可杀出重围。周围是亿万甲兵的摇旗呐喊声、领头兵将气急败坏地勒令将士上前杀敌的喊声、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尖声叫喊、大臣们对叛乱头头惟命是从的唯唯诺诺声,像是潮水,一浪一浪地涌向所有人的脑膜,同时震撼着所有发出声音和听见声音的人。
使剑的一个一边望空挽出无数朵剑花,在面前布下一张剑网,把所有追兵逼到剑网之外,一边呵呵大笑道:“向来不理俗事,无意功名,不料今日看来还是要护驾有功了。日后封官加爵,叫我怎么消受得了呢?”使板斧的彪汉一边把两把板斧舞得虎虎生风,一边兀自笑道:“柳家兄弟,你倒是好兴致,这等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说笑,真不愧了“柳无名”的名号,哈哈!”旁边一个使鞭的,把一条软鞭使得游龙也似,跟着说道:“嗨!你们兄弟俩倒是专心点,看没看见又有几个高手来送死了!”最后一个使枪的,喝一声:“着!”一枪捅破了一个想趁其不备闯进圈子的武将喉头。 。。
第十三章 杜鹃啼血琼瑶里
三十一
只见这四人围成一个精确的圆圈。圆圈外,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圆圈内,却是个绝对安全的所在。一个身披白色战袍的武将,左手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呼吸立刻就要枯竭一样,右手尚还紧握住一把光芒闪烁、寒气逼人的利剑,不时凌空虚挥,便有一簇羽箭或是暗器叮叮当当一阵,落在他脚前。他挥剑似是全不使力,而是随心而出,不管羽箭和暗器从何种角度射来,射来的速度多快多狠,他总是轻轻巧巧一抬手,最多再加个转身,便把所有满含恶毒诅咒的寒器挡在身前,仿佛他手中拿着一柄能自动吸附暗器的神兵利器一般。
他使剑的动作虽然轻松愉快,脸上的表情却很痛苦。不过只要你注意到他左手指缝里不断淌出的鲜血便该清楚是什么原因了。每走一步,他胸前便有一滴鲜血滴落,四人围住中间那两人边战边走,退往皇宫大门,他的鲜血也就从皇宫正殿一直流到皇宫大门前,成为一条血迹斑斑的血路。到得皇宫大门之前,天上忽而飘起鹅毛大雪。他的血迹映在初冬白皑皑的瑞雪之上,仿佛是凌霄胜放的梅花,说不出的艳丽,也说不出的凄凉。只是这血迹很快就被追上来的追兵踩踏纷乱,待到那些兵将走开,血迹已淹没在白雪之中。
现在离城门口,已只有十步之遥。
鹅毛一样的大雪,如飞絮,如梨花,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湮没了罪恶,湮没了丑陋,湮没了人间所有是是非非。
多美的雪景啊!在这生死关头,任武的心头却忽然异常温暖——这不正是几年前那场大雪么?一柄油纸伞,一句“谢谢你”,一个水莲般温柔婉媚的女子满含娇羞地抬头,一个羞涩多情的微笑。晗星,你是要叫我活着回去见你么?
胸前的伤口却不合时宜地狠狠剧痛起来,打断了他瞬间的痴想。何况,无数的羽箭和锋尖煨有剧毒的暗器已经嗖嗖呼啸着破空而来,往他身上无数个地方招呼了。他轻叹一声,持剑疾挥,把那些羽箭和暗器一一斩断在地,又黑又亮的眼睛往上一瞬,满含愤怒地盯住了宫门城楼上那个一脸奸猾得意的猥琐小人。
一直紧紧靠在他身后不敢离开半步的,却是个苍白羸弱、中等身材、已吓得簌簌发抖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头顶皇冠,身披黄袍,脚蹬明黄棉靴。这一看便知是皇帝了。
出了正殿他便一直小心地缩在任武身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那些暗器就会在自己身上戳个透明的窟窿。任武也甚是负责,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剑。他心里盘算着,这回若是逃出生天,怎么也得把任武厚厚奖赏一回,再把那胆大包天竟敢欺君犯上的荣华富给关入天牢,严刑拷打折磨一番再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是臣子都敢这样欺君犯上,这皇帝做得可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小算盘打得正噼里啪啦响呢,任武忽道:“皇上小心!”一剑从他头顶上削过,险些把这皇帝老儿的三魂五魄都给吓没了。他眼看自己冠上翅翎从眼前晃晃悠悠飘落,贼眉鼠眼地四下一瞧,一瞬间就伸伸舌头躲回了任武身后,心想:“我的妈呀!这么多箭!这么多暗器!这么多追兵!天皇老子只怕都救不了我这倒霉的皇帝!任武,你和你那四个侠士可得多撑一会儿,说不定救兵还能及时赶来救我。”
任武高声向那城楼上之人喊道:“荣华富!你这个奸险恶毒的小人!皇上待你如何亲厚,与你荣华富贵,你却恩将仇报谋权篡位!你安的是什么狼心狗肺!”那荣华富毫不生气,一脸横肉抖了几抖,挤出一丝老奸巨猾的笑容,道:“任兄何必如此!荣某也是看天下被这糟糠老头儿治理得太不像样,想要帮着他照管照管而已!又是哪来的谋权篡位呢?任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