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见到?这下肯定是出事了!我跳下绣蹲,背着手,来回走动。
“亏好今晚执行宵禁的五门都统是将军的旧友,所以允许少爷和我再三寻找。”竹韵给韩全递了杯茶,他仰头喝下,“少爷现在去天阁府去报案了,过会回来。夜深了,小姐先睡吧。”
“不。”我抱着手,趴在桌上,“我不睡,我在这儿等着。”
“小姐!”全伯着急地叫了一声。
“全叔。”弄墨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就随了小姐吧,我和竹韵在这儿陪着她。”
韩全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去给少爷等门了。”说完,转身离开。
“咚!——咚!咚!”墙外传来的打更声敲碎了一室宁静,听节拍,现在已是三更了。
轻剪红烛,火光微微颤抖了一下,稍稍驱散了那压眼而来的倦意。弄墨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小姐,睡吧。”
“不。”看着跳跃的火苗,在拨弄之后又趋于平静,四周又重新沉于昏黄色的忧郁。我恨,恨自己如此弱小,恨自己如此势微,只能伴着烛火,等待老天的施舍,等待好运的降临。为什么!我一拍桌子,猛地跳下圆凳,奔至门边,指甲扣入木门,生生地挠出几道划痕。门廊上的挂灯白惨惨地漏着微光,看上去有些朦胧。
“小姐。”一双柔荑搭在我的肩上,“画眉会没事的。”
“弄墨!”我抬起头,有些焦躁地看着她,“你别骗我了,这么晚还不来家,这分明就是出事了。”
“小姐…”弄墨微微怔住。
“你们不要把我当孩子看,当孩子哄,其实我都知道。”猛地转头,大步走进屋里,“画眉肯定是被人劫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被谁劫了。是贼?是兵?还是官?”靠着四方桌,看着零落的独本菊,在这压抑的夜里,寒蕊参差落下,清香断续飘来。
拾起一片菊瓣,眯起眼睛:“究竟是谁?”
“小姐!”弄墨倚着门栏,招了招手,“少爷回来了!”
握紧那瓣菊,忽地跑了出去:“哥!怎么说?”
“天阁府明日才能受理。”哥哥一脸倦色,眉头紧锁,“我连小巷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他拍了拍我的头,领着我走进正厅。
蜡烛静静地立在蜡台上,不时向屋顶喷起氤氲而纡旋的青烟。火苗随着大家的喘气而扭摆着身体,烛泪一滴一滴地滑落。烛光所不能染到的角落里,似乎划走了一声叹息,微如丝发坠地。
在这压抑的屋内来回跺步,突然一个想法滑入脑际,我猛地瞪大眼睛:“是他!”快速转身,只见哥哥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从一切迹象看来,眉姨怕是被人虏了去。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繁都里当街虏人,而且又不露痕迹?”我灼灼地盯着他们,快速分析,“官!肯定是官!”
竹韵皱紧秀眉:“官?是哪个官?”
“哥哥,你可记得喜心湖畔的那只癞蛤蟆?”
“卿卿是说钱相的儿子,那个钱群?”
刚要开口,只听远处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又是砸,又是踢。
哥哥一握拳头,快步向外走去:“全伯,去开门!”
“是!”
我绕开弄墨和竹韵的阻拦,随着他们一路跑去。朔风带着哨子,呜呜地在夜里低鸣。昏暗的廊灯被吹得飞斜,忽地一下,烛火暗灭,墨色的夜笼罩在长廊里,显得很是狰狞。
呀地一声,随着两扇大门缓缓的开启,我看见了那抹温柔的身影。“眉姨!”欣喜地叫出声,撒开脚步,向外奔去。近了,才看清她娇容惨淡,两眼无神,像无魂的木偶呆呆地立在那里。
“眉…姨…”我放慢了脚步,跨过门槛,抓住她的手,“眉姨?”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疯狂地晃动脑袋:“不要!不要!小姐不要碰我!”两行清泪倏地滑落脸颊,身体瑟缩地像秋风中的残叶。
“眉姨!怎么了?”我试图抓住她的手,却又被她闪过。
“我脏!我脏!”她嘭地跪倒在地,两手插入发髻,哀哀呜咽,哭声凄厉,一声声地撕裂了我的心。
“眉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哥哥走上前,刚要扶起她。却见一个大红的身影闪到眉姨身前,挡住了哥哥的动作。
“姓韩的不要乱碰!”轻浮油滑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瞪大眼睛,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刮成一片片。
“钱!群!”哥哥咬牙切齿,蹦出了几个字,“果然是你!”
“哈哈哈~”蛤蟆笑得猖狂,用手挑起眉姨的下巴,“这个是我钱大少爷的十四姨太,别的男人是碰不得的。”
十四姨太?我蹲下身,迷惑地看着眉姨。她避开我的目光,咬着下唇,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你这个畜生!”哥哥扬起拳,就要向他扑去。可是还没待他碰到那只蛤蟆,四下就窜起一堆仆役,将哥哥拦腰抱住。
“哼!姓韩的,你给我听好!”钱群张扬跋扈地走到被制住的哥哥面前,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今天本少爷屈尊来看你这个破落户,只是给我爱妾一个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抖起来了!”说着抬起头,不屑地打量了一下我家的大门:“啧啧啧,还真是寒酸呐。我告诉你们,若是你们伺候好本少爷,本少爷心情一好,在我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这将军府明天又能风光起来了。”
“滚!”我挡在眉姨身前,尖声呵斥道,“我们韩家不屑与畜生为伍,你快滚!”
“畜生?!”钱群一瞪三角眼,跨步上前,抬起右脚直向我踹来。
我刚要向旁边一跳,却感身体被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翻转,被护进一个软软的怀抱。偏过头,愣愣地看着一脸惨白的眉姨。她的嘴角渗出几点鲜血,泪光闪闪,双目柔柔:“小姐…”
我拨开她的手,挣扎站起来,捧着她的脸,眼眶涩涩,嘴唇颤抖:“眉姨…”
“贱人!吃里扒外的东西!”钱群又是一脚,眉姨唇边绽开了一朵血花。
“啊!”我拔下眉姨头上的木簪,两手一握,全身发力,狠狠地扎向钱群的大腿。
“呃!”蛤蟆痛叫一声,挥起一掌将我扇到地上。
“卿卿!”哥哥猛地挣开钱家家丁的束缚,一拳将蛤蟆击飞。“卿卿!”哥哥抱起我,小心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小姐!”“画眉姐!”弄墨和竹韵匆匆赶来,扶起地上的眉姨。韩全拿着一个木棒,狠狠地向那几个狗腿家丁打去:“滚!滚!滚回你们那个畜生窝!”
“md!tnnd!”钱群扶着家丁,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怪不得我爹说,韩柏青是个不识相的愣种,我看姓韩的没一个开窍的。”
什么?!我刚要挣扎着跳下来,哥哥就已经飞起一脚,将蛤蟆和他的狗腿踢到了一丈之外。钱群吐出一口血,按着家丁的头,抖抖缩缩地站起来:“你!找死!”
“韩全,关大门!”哥哥冷着声音,转过身去。
“是!”
“少爷!”眉姨大喊一声,站在原地,无论竹韵和弄墨如何拉扯,就是不肯向前。她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以额击地,叩了三个响头,含泪抬首:“画眉已经…不干净了…已经没有资格再进这个门了…”
“眉姨!只要心干净,人便干净!你别多想,跟我们回去吧。”我伸出手,期盼地看着她。
她摇着头,慢慢站起身,目光破碎,快速向后挪了两步:“小姐,画眉…已经脏了…”
“眉姨!”哥哥大吼出声。
她咬着下唇,露出一丝惨笑:“少爷,画眉留着这条贱命,只是想回来看看少爷和小姐,只是想再看看这座宅子。”她抬起头,泪光闪烁地看了看门上的匾额。
她眼中的绝望让我的心猛地一沉,急匆匆地看向竹韵和弄墨,大叫道:“快!快拉住她!”
话音刚落,就只见那抹温柔的身影决绝向门边的石敢当冲去。
“不!”长唳一声,眼泪骤然滑落。
只见灰色的石敢当边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黏稠的血液顺着石狮的曲线,缓缓流下,被黑夜染上了浓浓的暗色。哥哥的身体僵直,我顺势从他的怀抱里滑下,手脚并用地向画眉爬去。她倚在那里,额头上血肉模糊,泪水从眼眶里溢出。她抬起右手,嘴唇微张,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眉姨!”我哀嚎一声,扑进她的怀里,“你不要死,不要死!卿卿不要…你死!”
“小姐。”她气若游丝,冰凉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我的脸上,“保…重……”
说完,眼中的光华渐渐消散,最后的那滴泪水滴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暗色的水印。
“不!不!”我摇晃着她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眉姨…眉姨…眉姨…你醒醒!你醒醒啊!”
“画眉!”“画眉姐!”竹韵和弄墨厉泣一声,扑倒在我身边。
过往种种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这里:书房的门边,她站起身,牵着我,嘴角含笑,眼角带愁,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抬步的轻缓,那一转身的优美,反复在我眼前重现。
呆呆地跪在那里,耳边反复回荡着这样一句话:“如今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画眉只愿守着少爷和小姐,这辈子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家!”
眉姨,眉姨,你这又是何苦?你这又是何苦啊!撕心裂肺地恸哭出声:“啊~~”
“哼!不识好歹的贱人!”生离死别的凄凄中,突然飘来了这样一句话,我猛地抬头,指甲掐入手心,恨不得变成妖兽,将他撕烂。
那只畜生瞥了眉姨的尸身一眼,不屑地说道:“真是有什么主,就有什么仆!想想,乾州那次,韩柏青也是受不了老婆成了破鞋,才亲自杀妻的吧!哼~”
脑袋里那条名叫理智的弦突然断裂,瞪大眼睛,握紧拳头,就向他冲去:“畜生!我要杀了你!”
还没待我挥出嫩拳,就只见一道素色的身影飞过。哥哥一脚把他踢飞在地,曲起右肘,身体横写,目光冷厉,脸颊上的疤痕突地涨红。肘落颈间,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只蛤蟆扑腾了一下手脚,没了动静。
“少爷!”一干家丁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只见哥哥偏头怒视,满身杀气,宛如修罗。家丁们吓得愣在原地,怔怔地向后退了两步,四下逃离。
哥哥抓起那只畜生的头发,狠狠砸地,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飞溅,脑浆散了一地。我跪在地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咚——咚!咚!咚。”远处传来打更声,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街上。
夜至四更,子时已过,十一月初八到了。
碧瓦鳞鳞冻将裂,画眉啼血坠寒枝。
菊逝,冬至。
云暗藏鸦 偷天换日
云暗藏鸦 偷天换日
十一月初八,冬至。
五更时分,宫门大开。三公九卿下了车马,踏着晨曦,昏昏沉沉地向重霄殿走去。天空中,晨光初启,几颗残星懒洋洋地眨着眼睛。月儿隐没在半亮的天际,霁霞微展,似暗似明。
夜尽了,如西天垂月,融化于薄薄的微熹,沉落在萧瑟的寒风之中。
百官三三两两地步入重霄殿,惊讶地看到殿中早已屹立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一个身著绯袍、衣绣孔雀纹样的三品官员点头哈腰,带着微笑,轻步上前,讨好地开口:“钱相,早!”
绛红的身影缓缓回转,刚才还一脸谄媚的官员定睛一瞧,吓得低下头去。百官停止了悉悉索索的讨论,吃惊地看着这位钱相。只见他眼袋微垂,面色惨白,双目冷厉,嘴角沉沉,一脸霜冰。
众官吓得匆忙颔首,不敢抬目。绯袍官员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骂:这下好了,没拍到马屁,倒拍到马腿了。我这个没长眼的,如今幽国朝堂,钱相是一手遮天。连王上都要让他三分,先前楚风那个老匹夫就因为传了一句“韩家小姐是天下主母的命”,就被抄了家,流放边关。这会子,我莫名其妙地触了钱相的霉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遭罪呢。
这人心下惴惴,冒出一身冷汗。忽地听到一声唱和:“王上驾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壮胆似的大叫:“我王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吧。”上头传来懒懒的声音,幽王睡眼惺松,瘫坐在御座里:“钱相?怎么还跪着?”
“王上!”钱乔致手持象牙笏,哀嚎一声,俯首向地,“请王上给我们钱家作主啊!”
“爱卿有何委屈,站起来再说。今日冬至,地上寒凉呐。”幽王向贴身内侍使了个眼色,全福抱着拂尘,急步跑下,搀起了钱相。
“王上,臣的独子,两位娘娘的亲侄……”钱乔致哽咽一声,抽泣道,“小犬钱群在昨夜,在昨夜!”
幽王直了直腰,忙问:“怎地?”
“他…他昨夜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啊!”“嘶~”殿内一片抽气声。
“是谁?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幽王一拍御座,厉声问道。
钱乔致一抹老眼,眯起眼睛:“是韩柏青韩大将军的儿子,韩月箫!”
“韩将军的…儿子。”幽王沉下声音,思忖了一会,“他们俩怎么会结怨的?”
“昨夜小犬新纳了一房妻妾,乃是韩家的一个丫头。小犬心软,捱不住新妇的软磨硬泡,带着她一同回门,前去韩家回礼。”钱相厉着声音,急急开口,“谁知还没进韩家,就被韩氏兄妹乱棒打出。自韩将军殁后,这兄妹俩一直对淑妃娘娘的失职耿耿于怀,连带着,对我钱家恨之入骨。韩月箫怒骂该妾不知廉耻,投奔仇人。此妇羞愤交加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小犬一时悲痛,言语了几句,怎知……”
说到这里,钱乔致掩面大哭:“怎知…那韩月箫杀心毕现,一拳将我儿打死。呜~”
殿内一片低语,众官一脸忿忿。
“我儿去后!”钱乔致喉头颤动,拿下袖子,恸哭一声,“我儿…去后,那恶徒仍不放过他的尸身,硬是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粉碎!啊~”
幽王一拍御座,蹭地站了起来:“这韩月箫好大的胆子!”
“王上!”一名身著从三品深蓝色朝服的年轻官员从朝列中闪身而出,持笏而立,“臣有话要说。”
“洛卿有何事?”
“王上!昨夜之事,并非如钱相所说。”洛寅毫不畏惧地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钱乔致,偏过头,直视座上。
“哦?”幽王慢慢坐下,摸了摸下巴。
“昨夜臣在天阁府办公,到了二更时分,韩少将军骑马前来报案。说是家中女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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