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韦学文就被带回国隔离审查。直到昨天晚上李锐江突然在杭州出车祸死了。
郭铮今天晚上来,口风已经大不一样。韦学文也感觉出来了。郭铮也算是隐蔽战线经验丰富的老兵。李锐江在上海失踪数月后突然在杭州现身,又马上车祸死亡,公安根本找不到肇事车。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让她有种直觉:车祸多半是假的,这事绝对有问题!
韦学文沉默了一会儿,问郭铮“上面对我的意见是什么?继续审查?”
郭铮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157已经撤销了,几乎所有人都调离。你的两个徒弟,高原由组织保送去人大读书,丁晓婷申请回武警部队,好像到他老领导的单位去了”
“外面的人呢?”
“外面的没受影响,整体转移给其他局”
“那我现在怎么办,干等?队长什么意见?”
(“队长”是“曾家军”内部对曾仲英的称呼)
郭铮没说话,站起来,抱着手走到窗户边,对着窗外的夜色一动不动。
韦学文明白了。低头想了想,抬头“是不是就算我清白了,也不可能再回组织?”郭铮转过身来看着他“现实就是这样,很残酷……他们关心的并不是你是否真贪污了公款,只要你有重大嫌疑就行了……曾部长已经尽力保护你,她不反对你做什么事,但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有重要的活动,先汇报”
郭铮说完,顿了顿,默默的拎起包走出了房间。
韦学文突然看见沙发缝边上有个信封,应该是郭铮留下的。他捡起来拆开一看,里面有五千元人民币和一个手机卡。
某些人的意思的确是想利用这次审查完全把韦学文整到,然后撤销157,业务转给其部门。“曾家军”就算办完了。至于贪污公款,甚至更深一步的马俊波遇难的种种疑点,那是次要的事情。
韦学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轻轻推开门,从已经睡着的两位小伙子身边走出了楼道。然后下楼,从招待所的围墙翻了出去。
长期离开北京,他已经不怎么认得路,只好打了个车去火车站。第一步先得去杭州看看李锐江车祸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火车站候车厅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早上5点过的时候,有个铁路公安拍他肩,让把身份证拿出来看下。韦学文这才突然意识到现在是在国内,他的所有证件都在157,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于是只好说自己是北京郊县的,去石家庄短途出差,所以没带证件。
两天后到了杭州,先去商场买了个廉价手机,一装上卡就收到郭铮的短信“速回电”。
打过去后才知道:他差点被通缉!
前天从系统学校招待所跑掉后,上面立即就有人怀疑是郭铮故意放走了韦学文。郭铮也不解释,因为他知道在韦学文被扳倒后,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对方实际上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没必要赶尽杀绝。但有个具体的问题:这事总要有个了断。现在韦学文在隔离审查期间私自逃跑,这怎么结案?而且这样一来性质就有点变了。更何况韦学文不是普通人,万一在外面搞出什么过激行为,如何收场?于是就有人说,让公安那边发通缉令。
这下曾仲英再也忍不住了,往最上面打电话,直斥这是政治*,强烈要求对有功之臣要保护。
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讲,曾仲英这完全是护短。因为她不敢保证韦学文是无辜的,甚至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韦学文是被人冤枉,毕竟李锐江给郭铮的那包美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铁证。李锐江只是个中学体育老师,沈晶也仅仅知道韦学文是“曾主任那里的外事保卫干部”,这两个人不可能凭空变出在组织内部都是绝密的“马俊波遇难事件”中失踪的美元,这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曾仲英能做的,也仅仅止于不让组织发通缉令。其他的事情她不能再出面了,只让郭铮带话“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不要冲动,不要做不理智的事,任何重大决定和活动尽量先汇报”
郭铮还在电话里说了个坏消息:组织虽然没发通缉令,但给各地的分支机构打了招呼,还让所有分支机构给当地的公安打招呼。所以一定要小心。原则上韦学文仍然是“在逃”,绝不可大意。
韦学文下午到了处理李锐江车祸的那个交警分局,假装是李锐江的表哥,在事故大队东问西问打听了一番。结果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因为事发是半夜,又是江边郊区,交警说的仅凭现场勘查的材料,甚者连肇事车是什么样的都无法判断。
比较搞笑的是韦学文在办公室里给交警递烟,当时还有其他办事的人在,所以连递了几个交警对方都说不抽,最后就两个也来办事的群众接了烟一起开始抽。韦学文感觉很奇怪,刚才在屋外的时候明明看见这几个交警抽烟的。难道对自己有了防备?不会吧。
后来他下楼在办事大厅里转了转,观察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外面呆的太久,对国内现在的很多变化有点跟不上趟了。他对普通警察的认识,还停留在母亲当年在司法警察队时的印象,现在早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些窗口单位,变化真挺大的。
说起重庆家里,不由想起二弟学韬。韦学文到157的第三年,学韬高考,但没发挥好,目标定得太高志愿也没填好,一路掉下来竟然只能上高中专。因为几年前韦学文已经占过一个委培名额,母亲再找关系,结果只能上西政自费,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最后只好让学韬去了泸州警校。03韦学文年从温哥华回国,回了趟重庆老家,只呆了一天。学韬当时已经调到了江北的一个派出所,正在外地查案子,也没见上面。
在157这十多年,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韦学文总共只回过三次家。他欠家里的实在太多了。这一行是个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职业。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现在竟然差点被通缉。心酸吗?
第五节
两天后回到北京。韦学文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首先上海没必要去了,虽然沈晶在上海生活了六年,但她对157本来就不清楚,从个人品行上来讲她也不会故意诬陷前夫;真正有问题的是李锐江,现在人死了,线索全断;他们的女儿乐乐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毫无价值。另外郭铮说过李锐江是个很老实的人(否则当初不会介绍给沈晶)。很老实的人睁眼说瞎话,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认为自己说的是真话,就是李锐江被人骗了,二种是被人挟持,不得已说瞎话。
哪种可能性大呢?
韦学文认为两种都很有可能,所以他换了个思路:不去假设李锐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目前掌握的线索无法得出有价值的东西,那就干脆跨过他,揣摩一下他背后的人,也就是促使这个老实本分的中学体育教师到北京来检举的真正推手。这推手的目的是什么呢?整倒自己?好像没那么简单。
韦学文决定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去找线索,那是公安的手法,况且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这样做。他打算采取等的办法。你不是整我吗,我现在没事好好的,等你忍不住了再次动手,老子省事多了。
在火车上把全部思路理好,到了北京站,一出站,突然发现还漏了个大问题:在北京没地方去了。
从19岁时曾仲英把他带到北京开始,韦学文每年底都会把一年来剩下的工资寄回重庆,因为二弟学韬上学要钱,三妹学彤是残疾人为了以后的生活也需要准备钱;05年学韬结婚,找了个另外分局的女警,对方家里以前是分局领导,条件比韦家好的多,为了不让学韬准备婚房时落脸,韦学文把国内工资卡上攒了好些年的30多万人民币全部让人捎去了重庆;08年沈晶病重,又把国外这么些年的积蓄十万美元给了她……他现在的所有个人财产,就是从05年到目前157发的工资,但那张卡在单位宿舍,不可能回去拿;也没地方住,身上没任何证件。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找丁晓婷。
因为丁晓婷已经回武警了,不再是组织的人,她的顾虑应该比由组织保送到人大的高原要小得多。而且她是北京本地人,社会关系也更广。
157撤销后丁晓婷最初想去某大型央企总部,因为她叔叔在那里,可以关照。但后来武警的老领导强烈要求她回去(丁晓婷当初到组织是特殊情况,并没办转业手续,人事关系仍然留在武警部队),所以最后还是回去了,跟着老领导去一个油水单位上任。现在的工作就是给老领导跟班,挺轻松。她接到韦学文的电话后很惊讶,因为她离开157时组织已经公开了韦学文的隔离审查措施。一般来讲这种情况下,很难再翻身了。
当初郭铮交待她和高原两个人“护送”韦学文到香港,丁晓婷就感觉很不舒服。她不相信自己的师父会贪污公款。如果韦学文真的贪钱,他根本就没必要一直留在157。这个小团体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从事这个职业的最大原因往大了说是为了国家,往小了说都是个人爱好,就是单纯的喜欢这份工作。不然157只比北京普通公务员高一点点的待遇根本留不住这些精英:无论去地方政府还是企业单位,或者直接下海,都能轻易获得远远超过留在组织的物质利益。
丁晓婷让韦学文在火车站等几个小时,她要安排一下。
晚上十点过的时候,丁晓婷开了个挂武警牌照的帕萨特到火车站,把韦学文直接拉到劲松一个老小区。她家亲戚在这里有套旧房子,现在正好空着的。
韦学文进门一看,还行,简单收拾下就能住。丁晓婷问他“还缺什么?钱有吗?”
韦学文点头“有钱。暂时没问题”
“车呢?这辆帕萨特可以拿去开,只要不弄丢了就行,我现在管这个”
“车不用,我自己有安排”
丁晓婷顿了下,有点吞吐的说“文哥……你需要什么就说,我能帮忙的绝不犹豫,只有一样……”
韦学文摇头“不用!”
“那就好”
韦学文没有在国内带枪的习惯,他也不想给晓婷添麻烦。
丁晓婷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个事“对了,那天我到公安部去办事,打听起刘健,你猜他现在干嘛了?”
“放下去挂职了?”
“什么呀,找了个公主,早就辞职了,现在是上市公司的副董事长!”
“副董事长?正的是谁,岳父?”
“正的是他老婆,岳父还在台上呢”
韦学文愣了好一下,他确实想不到刘健会走这一步,这转换也太大了点。
曾仲英以前说过刘健更适合做内部培训工作,而不是直接上一线,不光因为他进157之前是大学老师,更因为刘健很早就真正懂得如何调和现实与理想,如何以最“和谐”的手段达到最后目的。他确实是个另类。157的这些人都是所谓的“国家利剑”。而刘健更像枇杷核,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剑气,反而滑手无比。
韦学文两天后去了西三旗一个汽车租赁公司,找到了老板老钟。这人是他的老关系,也是曾仲英年轻时带过的徒弟,90年代初因为犯生活错误离开了组织,后来就下海经商,现在买下了这片地,开了家建筑工程车租赁公司和一家出租车公司。老钟给他安排了辆伊兰特出租车,还有假的证件和真的司机工作服。
这是他计划好的第二步:在北京开始做一个出租车司机。
现在就是要等对方再动手。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对目前国内的很多情况先熟悉,尤其是基本社会情况,毕竟变化太大了。而且熟悉的过程必须要快,因为根本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动手,也许是明年,也许就是明天。而做一个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是非常好的手段。韦学文希望能在1个月之内,也就是2009年元旦节之前,把自己完全变成一个不带任何国外味道甚至南方味道的经历过奥运会的普通北京人。
这一行的基本素质就是扔在人群中会立即溶化掉,太帅太丑太俊太耸太拉风都只会造成一个结果:比对手死的早。
当然,老钟也是他目前在北京唯一几个能够信任,而且也不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之一。其他的人都和组织有或多或少的关系,都不能联系。
每天早上七点韦学文就出门,走路十分钟到对门农光里的一个小汽修厂把车开出来,然后就到东三环四环一带转;到了中午就往海淀走,在几个大学之间穿;下午有空去五棵松一带;晚上仍然回东边转。他毕竟不是真的出租车司机,所以肯定不会见人就停,他要挑人。看到感觉有点价值的人才会把空车表掰上去。一般是以下四类人:白领,公务员,大学教师,军官。这些都是对国家政策和社会现状最敏感,有最直观感受的人,而且也有相当的文化水平,能够准确的表达内心想法。不然拉个居民大妈,她可能话比你都多,而且说半天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完全浪费时间。
这期间丁晓婷来过一次,给韦学文弄来个武警的警官证,不然他身上除了出租车公司的工作证外啥也没有,这样挺麻烦的。韦学文翻了翻那本证件,笑了“只能骗骗外人吧?这编号不是你们这边的”。晓婷点头“自己当心”。
头半个月比较平淡,没什么大事。有两个小插曲:
一个周末晚上韦学文在工体附近的一家街边小店停车买烟。回车上时,另外有个出租车停他旁边。那个胖子司机把头探出来,盯着韦学文的车和人看了半天,然后把车窗升了起来。韦学文隔着玻璃看他好像拿手机出来准备打,立即走上去敲他窗“干嘛呢你?”
胖子一脸愤愤“我干嘛你管我干嘛!打电话!”
韦学文摸出丁晓婷的那张警官证,晃晃,收起来,很淡定的说“公安局的”
胖子愣了好一下,然后换了副笑脸“哟!警察同志啊……啊啊,您这是在办案子吧?其实我刚才就看出来了,您不对呀!”
韦学文给他递烟“怎么不对了?”
“您这车,驾驶座调的太靠后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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