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藏在被中的手攥了攥,道:“多谢右相大人收留,如今我醒了,不该再打扰……”
“够了。”景澜认真道,“在我府中,就该听我的话。现下我不会让你走,且你两位兄长近日就该临盆,你也当为他二人着想。”
沉璧抿唇,景澜又道:“你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这样离开,能活几天?”又叹了口气,“我府中吴大夫医术相当高明,也有些怪脾气。”手抚上肚子,一脸诚恳,“皇上眷顾,我怀胎至今皆有太医照料,吴大夫以为我不信他,已有不满。你就当帮我个忙,让他好好医治你,消消他那些胡思乱想,可好?”
沉璧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即便心中还磨不开,此时也对景澜心存感恩。何况景澜这样的人,但凡与他聊上几句,很少有人不被折服。
于是沉璧点点头,“多谢相爷,只是小人有个要求,望相爷答应。”
景澜微笑,“说来听听。”
沉璧神色一暗,“我……不想与薛沐风相见。并非我怨他,而是因为不知该如何相见。我也想趁这段时日,将这些事想个清楚明白。”
景澜思忖片刻,叹道:“好吧,我答应你。”
沉璧撑起身子行礼,“多谢相爷。”
景澜又叹了口气,“只希望你二人真能想清楚,莫要误了自己的幸福。”
薛沐风回来听说沉璧醒了,立刻要去看望,结果景澜十分痛心地告诉他沉璧的要求,薛沐风双目快速闪过惊讶,接着便低头沉默,又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往后院去。
走到椀阁院墙背后,在离东厢卧室最近的地方站下,薛沐风静静听着一墙之隔的那边。
屋里,李直和穆审言正在劝慰,沉璧低低应着,没怎么言语。
李直和穆审言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十分好奇沉璧与薛沐风的关系,可现下谁也不敢再在伤口上撒盐,只得又聊了几句便散了。
薛沐风功力深厚,即使隔着墙也能感觉到里面那人渐渐沉重的呼吸,仿佛这样就看到了那人的睡颜。
三日后一大早,李直腹痛不止临盆在即,景澜命吴大夫坐镇,又请了城中专攻产科经验丰富的大夫帮忙,穆审言亦在旁边打下手。
李直是头胎,胎儿长得大,硬是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生产。好在他身体好,大夫又都高明稳健,虽吃了不少苦,总算父子平安。
产后虚脱的李直松了口气,朦胧将睡时,感觉屋里又骚乱起来,然而他已完全没精力顾及。因此他不知道,那是穆审言陪产一天一夜后,心里担心着急身体又吃不消,以及大概因为之前看着李直用力生产受了牵扯,跟着破了胎水。
穆审言产期本在半月后,这下胎水早破造成急产,疼痛与危险远非李直先前的情况可比。嘶喊凄厉更听得程有心惊胆战,联想起景澜也快生了,不由地烦躁不安。
不过穆审言到底是安产了。彼时李直刚刚醒来,旁边小侍并不知道他俩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便将穆审言急产的混乱与大量出血之类的危险场面悉数道出,更添油加醋,听得李直脸色大变。
一掀被子要下床,结果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被下/身的疼痛一击,又栽了回去。
小侍严肃地制止他,又说穆审言已经生了,同样生了个男孩,如今也没危险了,就是得好好将养,相爷给了一应药材补品吃食,让他别担心。
李直沉着脸点头,心中百转千回。
穆审言早产必定是因为他,还好没事,还好。
穆审言对他,他对穆审言……
他俩都生了男孩,男孩陆冉是要领走的,那么以后……
以前他俩是因为陆冉才住在一起,现下这缘故没了,又该何去何从?
几日后,薛沐风带回了陆冉的消息。
确实如先前猜测,陆冉外出期间,陆斌将陆冉在外头养人生子的事告诉了陆夫人,陆夫人盛怒之下与陆斌合作,答应帮助陆斌吞了陆家家产,让陆冉有家归不得。
然而陆冉早知陆斌有谋害之心,早有准备,陆斌他们没得意多久就被陆冉制住,顺道将妻子家的财产一块抢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妻子竟真能做出□□的事,连累了沉璧等人。
听闻沉璧流产身体大损,陆冉颇为叹息,又听闻李直与穆审言都生了男孩,现下几人平安住在相府,便放了心。接着言道他与三人契约犹在,准备择日接回孩子。
李直与穆审言听完沉默不语,当初想不过借腹生子简简单单,谁料真正经历了一回生产,才明白孩子于自己的重要。看着那粉嫩的小肉团,怎能说分离就分离?
然而毕竟有言在先。
犹豫许久,到底还是要将孩子送出,李直与穆审言只得安慰自己,陆冉家底丰厚,孩子也是陆冉亲生,跟着他,比跟着自己强。
沉璧打定了主意不见薛沐风,因此这些消息都是穆审言和李直带给他的。最最没想到的是,薛沐风居然自作主张帮他赎了身,还不让告诉他,但穆审言思前想后,终究说了实话。
薛沐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即便如穆审言所言,陆冉迫于景澜的压力,又因为差点连累他们送命心中有愧,恰逢穆审言和李直生了男孩,请求陆冉还他自由身,因此陆冉减了他一半的赎身钱,他还是不相信薛沐风会有钱。
但照他的意思,自己就先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这笔银子,等到当断时,自然会还给他。
此间事了,穆审言与李直请辞,年关将至,他们总不好留在相府。
景澜听了他二人的打算,不过各自回家做从前的营生,便让他们再留一时,至少将身子彻底将养好。还说就算过年也没什么,他没讲究,更喜热闹。
丞相大人如此相邀,两人却之不恭,又怕沉璧一人在此寂寞,便继续住下来,过阵子再作打算。
沉璧在吴大夫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已能自如下床,但吴大夫说他出于风尘,真想将身子调理好,还要花更多时间和心思。
一日景澜得闲,去椀阁看望沉璧,沉璧正靠在床头看书。
景澜示意他免礼,撑腰坐下,下巴一点床铺上的书,“方才见你如此入神,看得什么?”
沉璧恭敬地递上书本,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景澜已从最初的别扭变得十分敬佩信任。
景澜接过一看,是个挺粗糙的本子,没书名,里头的东西排列也杂乱,有文章有诗词,骈散不拘,内容也无定式。随便看了半页,景澜有些意外,望着沉璧道:“你写的?”
沉璧立刻摇头,“我可没这本事,这都是我二哥的诗文,我闲来无事,便翻着看。”
景澜又翻了几页,“不错啊……”
沉璧大喜,“相爷若看得上,还请、还请……”
从未见过如此高兴的沉璧,景澜合上书,微笑,“看来,穆公子无需跟我请辞了。”
立时叫来隔壁的穆审言。穆审言不明所以,进屋行礼后,但见景澜手中握着自己的书,心中惶恐。景澜抬手道:“这是你写的?”
穆审言躬身,“蒙相爷垂问,正是小人所写,粗鄙文字,不堪入目。”
“什么话。”景澜笑起来,“可曾参加过科试?”
“尚未,打算明年参加。”
景澜点点头,“那么从现在到明年科试的这段时日,要你留在府中帮我,你可愿意?”
穆审言不可思议地抬头,沉璧更是惊喜,冲着穆审言使劲儿点头。穆审言这才晃过神来,提衣跪下,“多谢相爷抬举,小人愿意。”
景澜道:“这段时日好好将养,等过几日我闲了,再看看你的本事。”
穆审言垂首,“是。”
沉璧高兴地说:“相爷您不知道,我二哥的本事可多了!除了写诗写文章,还懂兵法,还造了一套行兵棋,很有意思,为人亦聪明稳重……”
穆审言蹙眉制止,“沉璧,相爷面前,我那些雕虫小技……”
景澜丝毫不介意,道:“是不是雕虫小技,也得听完才知道,沉璧且说下去。”
“嗯!”沉璧兴奋地点头,又将穆审言好一顿夸,“不只二哥,大哥也很厉害!譬如二哥那么复杂的行兵棋,只有大哥能做得惟妙惟肖,而且大哥不知是眼睛灵还是鼻子灵,辨方位追踪很在行!”
沉璧说了自出事以来最多的话,穆审言一脸无奈,景澜笑着听,最后若有所思,“是吗,看来穆公子和李公子确与相府有缘,我是万万不能放走了。”
第34章 疑虑
年关将至,孩子即将出世,景澜原该舒心快乐,可整天对着程有那张担忧过度的脸,心中说不出的着急,大冬天竟上了火,面上还得保持平和,实在太累。
而景澜这里一有个风吹草动,程有便如临大敌,亲自张罗着熬下火的粥,又怕食材寒凉,与吴大夫和厨子商量许久,总算议出个合适的方子。
这日二人陪程老夫人用膳,程老夫人见景澜腹部圆隆高挺,心中十分欢喜,可欢喜里又带着忧虑。“澜儿,按时日算,你也该生产,怎么还没动静?而且我看你这肚子,大是大,却还不是生产的模样,会不会……”
程有一头雾水,迷茫地问:“娘,什么样的肚子才是生产的模样?”
程老夫人道:“腹满下凸,呈梨形。”
程有想了想,“是啊,看李公子生产前确实是娘说的那样。穆公子是早产,就不如李公子那时肚子下凸得厉害。而行波你……又与他们二人不同。”
景澜低头看肚子,面色有些黯然,“想必是因为吃了师父给的药,呃……”
腹中猛地一紧,景澜弯腰,皱眉忍痛。
“你怎么了?”程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难道要生了么?”印象中,景澜从未腹痛成这样过。
景澜疼得说不出话,只管摇头,程老夫人亦上前,上下摸了摸,“没到生的时候,怕还是因为上次伤了胎气。有儿,去喊吴大夫。”
“哎!”程有拔腿就跑,景澜反手攥住他手腕,咬牙道:“不必!我好多了……”
程有回头愣愣看着他,景澜疼得发白的脸浮出笑容,“没事,最近已有几次这样,秦太医说,这是孩子正在苏醒,并为出世做准备。”
“真的?”程有大喜。
景澜点点头,“嗯。我搅了母亲的兴致,实在不该。只是现下想回房躺一躺,望母亲恕罪。”
“什么话,”程老夫人转身坐回去,笑道:“你身体重要,快叫有儿陪你回去歇着。”
景澜笑着摇头,“阿有陪着母亲吧,我不疼了,一点路,不碍事。”
“可是……”程有看看母亲,又看看景澜,左右为难。
正巧院门外突然飘了一块蓝色衣袂,景澜扬声问:“沐风?”
人影一闪,薛沐风在院门处立住,躬身,“主人。拜见老夫人,程兄。”
景澜撑腰站起来,“我跟沐风一道回,母亲今日心情好,胃口也好,阿有理应多陪。”
程老夫人点头,“好,路上当心。”
“多谢母亲。”景澜拱手,“孩儿告辞了。”
程有眼巴巴望着景澜出了院门消失不见,才慢吞吞将把目光转回来,程老夫人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哎,辛辛苦苦养儿子,到头来娶了媳妇忘了娘。”
“没有!”程有一惊,委屈地申诉,“只是行波现下……”
“他的产期到底在什么时候?”程老夫人蹙眉,喃喃自语。
程有一愣,程老夫人又道:“按说他应是这几日临盆,怎么完全……”
“行波那回为了救我,差点滑胎,不得已吃了子褚真人急救的药,才会迟产。”
“你懂什么,迟产指的是生产时胎儿下得慢,产程长,并非过了日子还不生!”
“可子褚真人就……”程有一脸认真。
“你难道就不觉得……哎,或许是我想多了。”程老夫人抄手蹙眉,“可我先前问过吴大夫,他说澜儿的胎具体如何他不知道,只诊过一次脉,产期在正月中旬,又说看澜儿平时的模样,除了劳累,倒也不像有大问题。方才我也摸了他肚子,我虽然只生了你一个,可这些年来见过帮过的孕妇可不好,澜儿那肚子……根本不是怀胎十月的样子。况且,他为何如此排斥吴大夫,只叫太医诊治?方才我让你喊吴大夫时,他的阻拦,分明就是害怕。”
程有震惊,“娘的意思是……”
程老夫人连连叹气,“我也没完全的把握,又怕随随便便说出来影响你们小夫妻和睦。可你是我儿子,我怎能忍心看你……有儿你说,他会不会在骗你?”
“骗我?!骗我什么?”
看儿子那懵懂模样程老夫人便一肚子气,剜他一眼,道:“我想,他当初跟你成亲时根本就没怀胎,这孩子是后来才怀上的。”
“怎么、怎么可能?!”程有大惊失色,接着连连摆手,“不、不可能!行波不会骗我!就算他骗我,那他是为了什么?”
“我也是想不明白这点啊。”程老夫人摇头叹气。
“娘你想太多了,行波绝不是那样的人!”程有信誓旦旦,“我俩成亲以来,他对您孝敬有加,对我也很好。怀胎吃了许多苦头,可他从无怨言。近日为了让孩子早点苏醒,他明明很累很难受,却坚持每日行走一个多时辰,而且还与我……行房。我看得出他很辛苦,但为了孩子他都忍了,如果这样您再怀疑他,他……”
“我并非怪责他,我也认为澜儿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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