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有羡慕祝福的,有眼红嫉妒的,可没人了解程有收拾完东西,闩上院门那一刻的心情。
把家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回过头,意外地发现景澜站在面前,也深深地看着他。
“舍不得?”
程有张张嘴,想说不,可那是欺骗,他不能欺骗景澜,何况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他点点头,目光十分黯然。
景澜道:“难为你了。”
程有这次却十分认真地摇头,“不,这样做是对的,我不能只顾自己。”
景澜一怔,“谢谢你。”
程有憨憨地笑了,挠头道:“我应、应该的。”
太复杂的人情世故他不懂,只知道男人要疼媳妇,像他这样没什么大本事的更要疼媳妇,否则,媳妇怎么会乐意留在身边呢?虽然他娶了个十分不普通的媳妇,虽然他跟媳妇说话时还不能完全自在,虽然他甚至没想通怎么就娶了这房媳妇,可娶了就是娶了,他一定要……像个男人,负起责任。
等发现另一位主子居然就是卖茶叶蛋的店家时,相府众人的反应已经无法形容了。
门房开始担心,自己多次和程有说话随便,日后会不会被穿小鞋?以景澜的活泼小侍奉一为首的热爱秘闻的年轻下人们又把从前“相爷与小贩二三事”的话本继续完善:相爷与小贩,究竟是谁先出的手?原以为相爷会与薛沐风一处,可如今……薛沐风依旧万年不变的冷脸,不知心中作何感想。怎么相爷就能看上那小贩呢?对茶叶蛋,能爱屋及乌到如此程度吗?!
程有从“店家”升级为“老爷”,却完全没有“老爷”的威严。那些“偷窥”稀奇的眼神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心中又乱起来,今后在相府,不知该如何自处。
乱着乱着,突然手上一热,竟是景澜牵住了他。
景澜只是一笑,牵着他向前走。暗处的眼睛们纷纷瞪得溜圆,接着,冷脸薛沐风再次出现,“眼睛们”只好不甘心地又一次四处逃窜。
但也不亏了,那主动的一牵手,今晚便有许多话题可聊。
景澜将府中宁静雅致的梧桐居收拾出来给程老夫人居住,使唤的下人也都稳重细心,老人家十分满意,想到不久后便能含饴弄孙,更是喜上眉梢。
程有自然搬进景澜的住所,乃前院一个较大的院落,名为“回雁”。
“回雁”的布置仍是景澜素淡静雅的风格,景致浑然天成,院里有石凳石桌,摆着棋盘、茶具、小炉等,十分方便。主屋是个三层小楼,程有不明白了,睡觉的地方需要盖三层?
结果进去一看,他懂了。
一楼是书房,景澜大概时常在此处处理政务;二楼是卧室,隔成了套间——外面小间临窗,摆着茶案和简单卧具,平时小憩在这里。里面大间是主卧,特地换了雕花大床,床帐床单被褥都是大红色,用着红烛,贴着喜字,暖意融融。三楼中间点着熏香香炉,四周围满高高的书架,书架上密密实实。墙上字画有的他能看懂,有的看不懂,还有些画着奇怪的点与线。
程有试着说道:“这样把需要的东西放在一起,少跑不少路,挺好。”
景澜噗嗤笑出来,“我正因为太懒,才想到要建个楼。建成那日我在三楼上,正巧一行大雁飞过,我便将它命名为‘回雁’。楼阁也确有不少好处,卧房安静私密,三楼下雨下雪时景致更是绝美。”
程有挠挠头,“三楼有些画上只是曲折的线条……”
“那是星宿图。”景澜自嘲一笑,“三楼观星,也更近些。”
程有跟着笑,虽然景澜的生活离他非常遥远,但景澜现在高兴,他……也就高兴。
婚后日子步上正轨。
景澜依旧是称职的右丞相,
五更起,上早朝,朝会结束便在皇宫外朝的文心阁处理公务,中午回府陪程有及程老夫人吃饭,饭后午休,下午再入皇城办公。晚饭回来吃,吃完陪程老夫人饮茶聊天,最后与程有回房休息。
几日下来,程有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偶。
生活中最大的重心没了,每日除了陪母亲说话,其余时间便发呆犯困。花了两日将相府里外摸熟,各处的人认清,接着就又蔫了。
景澜的东西他都看不懂,不会用,没兴趣;景澜回来了,二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话,虽然景澜看似兴致很好,但他有时实在只能敷衍地应对。
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或许等孩子出生就好了,至少他能照顾孩子,陪孩子玩。
但自己一个大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孩子……
程有不敢再想下去。
这些郁闷,他不知道能不能跟景澜坦白,或许也只是生活突变暂时引发的不适。
一日中午下人来报,宫中派人传话,景澜事忙,会走得晚些,让家里不必等他用饭。管家打赏了传信的人,程老夫人却道:“既然回来,自然要等,饭菜先在厨房温着吧。”
管家领命,程老夫人又问:“澜儿从前也都回府用午饭么?”
管家斟酌道:“要看相爷忙不忙,忙的话就不回府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想必……大多数时候都是忙的。”
管家垂首道:“老夫人说的是。”
程有愣愣听着,终于听出味来。原来,景澜每日不辞辛苦地往返,只是为了与他一同吃饭。程有心中有些感动,有些闷。
再看母亲,果然人靠衣装,如今程老夫人确有一家主母的架势,很快便在相府下人中树起了威严。可比他强多了。
迟了半个多时辰,景澜回来了,进门便跪在程老夫人面前,“景澜拜见母亲大人。”
“快起!”程老夫人立刻起身相扶,“说过多少次,一家人哪需日日行此大礼。日后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明白么?”
景澜起身,垂手恭敬道:“是。”
落座后,程老夫人又道:“你公务繁忙,就别日日回来陪我与有儿吃午饭了。一来一去,花费时间,又太过辛苦。你如今怀胎不到二十日,正要好生休养。别看你现下没什么反应,那时还没到时候,怀胎之人经不起奔波。”
景澜还想说什么,程有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娘说得对,你听娘的,好么?”
景澜心中一暖,“好,我听娘的。”
程有笑了,挠挠头,接着想到什么似的,把荤菜都往景澜碗里放,“你整日操劳,快趁现在多吃些……”
突然间,程有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用了。
深夜,薛沐风跟着景澜从相府前院走到后院,又在墙根下站住。
月明星稀,景澜对着那轮弯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沐风,再帮我一个忙。”
薛沐风垂首道:“主人放心,自当尽力。”
第7章 入局
两日后,景澜下朝,太医随行回府,据说是皇上恩典,特派来看脉的。程有很高兴,甚至有些兴奋:他身为人夫人父,一定得好好听医嘱,好好照顾景澜和孩子。
太医果然是他想象的那样,发带银丝,一缕长须,一脸沉稳。
他立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瞧,大气都不敢出。太医眯起眼,捋着胡须,细细诊过一时,又看了景澜的脸色、眼睛与舌苔,思量道:“请右相大人宽了外袍,给下官查看。”
程有蹙眉,景澜怀胎不到二十日,胎儿尚未成型,何须看肚子?
景澜听话地宽掉袍子,只着中衣,太医覆上右手,在小腹各处按了按。程有发现,随着太医的推按,景澜的眉目细微地蹙起,似有忍耐之状。
看诊完毕,景澜先道:“有劳秦太医,本相腹中胎儿如何?”
太医秦庸道:“胎儿尚好。只是……相爷近来可是小腹时长抽痛?”
程有立刻看向景澜,景澜点了点头,“本相以为怀胎都会如此。”
秦庸又问:“可是白日好些,夜晚厉害些?尤其子丑之交,最为疼痛难忍?”
“秦太医高明,正是如此。”景澜垂首,“不过……尚能忍受。”
太医摇头,“此时尚能忍受,再过一段时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程有吓坏了,“请教秦太医,为何行、行波会这样?可有法子医治?”
秦庸看了看景澜这位传说中摆摊做小生意的夫君,咳了咳道:“敢问相爷与这位……大人,房事频率几何?”
程有立刻脸色通红,景澜倒是镇定自若,道:“自怀胎后,并未有过房事。”
程有在心中猛点头,没错,若是太医怀疑他俩房事频繁导致景澜腹痛,那可万万没道理。
秦庸却道:“这就对了。右相大人体质偏寒,怀胎之前未经调理,身体准备不足。此时应适当行房,以男子精元削弱寒气,待胎儿成型后,便能通过食物和药物保持体内血气均衡。相爷只因体寒,每日子丑之交更是天地至寒之时,方才腹痛。现下及时调理,应可无碍,否则恐有滑胎之险。”
景澜默然不语,程有听得一愣一愣,“那……房事可会刺激胎儿?”
“动作轻些,”太医捋了捋长须,“三到五日一次。下官再开些药,给相爷安胎。照目下情形看,胎儿前期会长得慢些。相爷若有不适,请及时告知下官。”
“好,多谢秦太医。”
程有跟着抱拳,“多谢太医。”
太医走后,程有的目光与景澜一接,有些尴尬。
景澜又用浅浅一笑缓解了这尴尬,起身道:“有些累了,我去歇歇。”
“行、行波!”程有叫住他,吞吞吐吐,“对、对不起,我只以为怀胎不该做……那事,谁知耽误了你和孩子……都是我、是我不好……”
景澜心中一痛,这一切,明明都是自己做戏诓他!秦庸不过是薛沐风用易容术假扮的,开的药也并非安胎药,而是滋补助孕的药。皆因以怀孕作为成婚的借口,谁料婚后程有竟不与他洞房,只好出此下策,希望尽快怀上孩子,假戏成真。
谎言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看着程有如此惭愧,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卑鄙。可是……饶是宦海中游刃有余的他也会害怕,害怕不堪设想的后果,害怕失去,不敢将真相说出。
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不确定的未来。
“你别这么说!”景澜握住程有的双手,“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只要我们按太医说的做,孩子会没事,我……我也会没事。”
景澜的语带恳求,听得程有心中震动,“嗯,对!我们听太医的,下午你好好休息,晚上我们、我们就……”
程有说不出那两个字,嘴巴微动,脸色通红。
景澜的笑虽好看,此时却含着几分感慨与凄然。双手从程有的手掌中抽离,慢慢向上,通过结实有力的双臂,来到宽厚硬朗的双肩,再向上,捧起那麦色的脸,身体前倾,在那微微张开,有些笨拙的嘴唇上浅浅印了一吻。
程有当即傻了。
此时景澜已经放开了他,低声道:“我去休息,今晚等你。”
那一吻的温度和味道,留在程有唇上久久不散,可他没时间细细回味,他必须趁着景澜睡觉的空当,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出了相府,去往墨水街,顾名思义,临街的商铺全是书斋。定居京城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条街,也不知想要的东西在这里能不能找到。
寻寻觅觅,门面大装潢好的,估计卖的是正经圣贤书,走到街巷尽头,看见一个小店,门几乎被前头的大槐树遮了一半,还挂着个破布帘子。
程有想了想,决定进去看看。
店内光线暗淡,老板在柜台后眯眼打盹,一点儿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程有便从书架上一排排看过去,有正经书,也有笔记、轶闻。但看了半天,没有他想要的。
或许……在更里面的位置。
程有挠挠头,继续一本一本看书名,看到后来,老板不耐烦了。
“客官想找什么书?说出名字,我帮您找。”
程有脸色腾地通红,慢吞吞转过身,“名字……我也不懂,大概是……房中……”
“客官早说嘛,那种书怎能摆在外面大肆招摇?”老板心知肚明地笑,冲程有神秘地摆手,叫他过来,“客官可算来对地方了,不知你想要刺激些的,还是温和些的?是要图多的,还是字多的?要有故事的,还是没故事的?要真实些的,还是演绎些的?”
程有大窘,原来事事皆有学问。
“什么叫真实?什么叫演绎?”
老板小眼眯起,露出精光,“真实些就是平常我们怎么弄,它就怎么写;演绎些,比如夜御十人,前方粗长如儿臂,后方海纳百川伸缩自如,各种奇妙古怪的姿态……等等。”
程有臊了个大红脸,低声道:“我要真实些的便好。我刚刚成亲……”
老板双目一亮,“明白了!给你图文并茂,讲义似的,保证让你跟家里那位如鱼得水!对了,家中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程有道:“男子。嗯……我、我想让他别那么痛。”
上次把景澜折腾得又出血又生病,他着实害怕,何况如今景澜有孕,更要小心谨慎。
“没问题!”老板从柜台下抽出几本,“这些都是新到的货,不知客官是买是租?”
程有一愣,“租?”
老板点头,“租比买便宜,但有押金,有期限,若逾时不还,或书籍损坏,就要从押金里扣。”
程有心想,他只为从里面学东西,又不是一直要看,何况这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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